李姈的马车从皇宫正门旁边经过,透过掀起帘子的车窗远远见到宫门口拥着无数的人,声音隔着很远都能够听到,虽然听不清,但是所请的是什么也都知晓。
这时阴安王带着士兵赶过来,不知和书生们说什么,他们并没有买账,似乎闹得更凶,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须臾又有人过来,这时书生们吵闹的声音小了些。
一名护卫从不远处跑过来回禀:“胡阁老和几位大人过来,暂时控制住场面,但是这些举子们不闹却也不愿意离开,一定要陛下发明旨查今科舞弊和壬辰科舞弊,对涉嫌舞弊的官员和考生严惩。”
李姈又望向远处抬着棺材,举着条幅呐喊的书生,看了一会儿拉上车帘,命人驱车从永寿门走。
皇帝被气病后,又着了风寒,这两日卧病在榻,经常迷迷糊糊,朝中的事情,太子全都揽过去,皇帝并不知这两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也无人敢禀告,都怕将皇帝气出好歹。
宫门口的事情,大臣们听闻后也是去东宫禀告,听太子旨意。
李姈到皇帝寝宫的时候,皇帝已经醒来,殿内伺候的是后宫的一位年轻妃嫔。
林嫔见到李姈走进内殿,从御榻边站起身,迎了一步,欠身施礼,李姈也回了一礼,走近了些朝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今日气色好多了。”
皇帝半坐半卧靠在软枕上,面色蜡黄,唇无血色,眼皮耷着,一副病态,一碗药刚喝完,药碗内侍还没来得及收走。
今日已经较昨日好上许多,至少这会儿脑子是清醒的。
皇帝声音无力道:“这么多皇子公主中,就你最孝顺,每日进宫来问安。”
“给父皇问安不是女儿应该的吗。”
李姈走上前些,望向一旁林嫔,“这两日林嫔日夜伺候在榻,才是辛苦,瞧着林嫔脸色疲倦,都瘦了一圈了。”李姈心疼地道,“如今我进宫来,林嫔且安心地去休息会儿吧!”
林嫔有些不舍,陛下难得清醒,自己还没来得及与陛下说些话。她望着皇帝道:“伺候陛下是臣妾本分,臣妾并不觉得疲倦,见到陛下气色好些,臣妾也精神了。”
李姈笑着拉了把林嫔,“我知道林嫔尽心,但是林嫔也不能不给我这个做女儿尽孝心的机会吧?而且林嫔这样熬着,若是病倒了岂不让人心疼?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在父皇榻前伺候不是?这里有我,林嫔还不放心?”
林嫔知晓自己说不过这个公主,求助地看向皇帝,皇帝虚弱无力地抬了下手示意,“退下吧!”
林嫔不甘心地带着宫人离开。
李姈走到坐到御榻前,从胥女史手中接过一个药盒,笑着对皇帝道:“父皇,这是女儿从青云观张真人那里求来的神药,说是可治百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今日进宫献给父皇。”说时打开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脸上露出喜色,对于青云观张真人,皇帝有耳闻,神药得来不易,对李姈夸赞几句。
总管公公去端了杯茶水递上前,李姈接过奉到皇帝手中。
“女儿进宫的时候见到宫门外拥了许多举子,抬棺求见,听闻是对刑部和魏尚书审理春闱舞弊不满,指责他们包庇舞弊官员,求父皇下旨彻查今科舞弊案的事。阵仗骇人,女儿还是绕到永寿门那边进宫来。”
皇帝面色立变。
“抬棺求见?”对于重病在榻的皇帝来说,棺材更加晦气。
“是,听闻有两名举子因为不满朝廷对舞弊案的处置,痛斥朝廷后一位跳楼自尽,一位撞死在礼部门前,刑部又抓了好些举子,所以把这些文人激怒了。女儿远远听见他们嚷着证据确凿,魏尚书和刑部不作为。”
皇帝眉头皱起,眼神冰冷带着杀意,捏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指尖泛白。
旁边的总管公公垂着首,余光瞥向皇帝,也瞥着李姈,摒着气一字不言。
李姈将茶杯接过,放在榻前小几上,满脸愁色地叹气道:“父皇病这几日,宫外乱成一锅粥了。还有那孙巍招供,是计昶安排人替他下场科考,三场文章全不是他写。”李姈替皇帝扯了扯锦被,掖好被角。
皇帝气得胸膛剧烈欺负,因为身体孱弱,大口喘息让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总管公公立即上前替皇帝梳气,劝着:“陛下消气,这事情有太子和内阁在处理,必然能够平息,陛下不必忧虑……”
“传太子来!”皇帝忽然震怒,气息不顺,咳了一阵,差点又背过气去。身子更加没了力气瘫软下去。
他指着殿外对总管公公命令:“传!”一个字都耗费很大力气。
总管公公吓得忙应了声,瞥了眼李姈,暗叹了口气,立即疾步朝殿外去。
李姈忙着照顾皇帝躺好,命胥语端来茶水。
宫门口胡阁老和几位大人正和举子们在纠缠,无论他们说破了嘴皮子,举子们就是不散,坚持等不到陛下明旨绝不退。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这些举子油盐不进。他们既然已经抬棺来求见,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胡阁老望着领头的杨徹,又看看他身后的书生,一声声喊着要求陛下下旨严惩舞弊官员和考生。
胡阁老眉头拧成川字,求助般望向旁边阴安王。
阴安王一脸迷茫地回望胡阁老,眨了眨眼睛。胡阁老见他装傻充愣,走过去一把将阴安王拉到旁边去,让他带兵将这些人给赶走。
“你瞧他们成何体统!这和逼宫造反有什么区别。”他怒道。
阴安王继续装糊涂,为难地拍着胡阁老的手臂道:“这帮举子吓唬不顶用。况且你们文臣都说不动他,我一个武将哪里有那个口才,万一激怒了他们,再有举子一头撞死在宫门口,我罪责就大了,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我是让你带兵……”
“更不行,他们棺材都带来了,个个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若是起冲突,被士兵错手给打死了,这些举子还不得把我给砍了,天下读书人还不大乱?陛下不降罪,我也没脸在京呆了。”
胡阁老气得吹胡子,指着阴安王低低骂一句:“和稀泥!”
阴安王一脸无辜地解释:“阁老,我是不想事态闹得更大收不了场。若是真冲突,伤了阁老您和几位大人怎么办?”
“我看你就怕事态闹不大。”
“阁老,这话不能乱说。”阴安王听这话不乐意,立即驳斥,“阁老素来行事老练,比本王有谋算,可这半晌了,本王也没瞧出你真想把这事给平了的意思。莫不是阁老想着……”
“一派胡言!”
阴安王冷笑了声,朝旁边走去。
几位大人立即走到胡阁老身边,询问是否要进宫面圣。
胡阁老看着声势浩大的举子百姓们,应了声,“本官在这里震着场面,侯大人且进宫吧!”
“是。”
胡阁老回头冷冷看了眼阴安王,又看向杨徹。
他没想到这个书生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大的影响,能带这么多的举子抬棺求旨。
宫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最初只是落榜的举子,后来是在京的文人书生和百姓,现在还有许多官宦子弟,甚至还有个别是皇亲国戚。
阴安王朝西边看了眼,现在太阳已经落在山头,金色霞光从西山一点点朝东边铺过来,映着面前的举子面庞和素白的衣衫金灿灿,更映着整个宫门和皇城金碧辉煌。
他目光转向一脸严肃的杨徹,身形笔直站着,眼神凌厉,如临阵将军,绝不退缩,有视死如归的决绝。身后书生们呼喊声讨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似一阵阵战鼓。
驰骋沙场多年,第一次知道文人闹事也可抵千军万马。
他走上前,拍了下杨徹道:“你乃今科会元,跟着闹什么?”
杨徹望着他,斩钉截铁道:“就因为杨徹是会元,才更该为表率,担起自己的责任,更该为天下的读书人讨一个公正公平公道。”说时抬手推开阴安王放在肩头的手。
阴安王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狠狠戳了两下杨徹肩胛,骂了声:“无法无天!”
杨徹浑不在意。
这时有绿袍官员带着文吏急匆匆地朝这边跑,瞥了眼声势骇人的举子们,疾步走到胡阁老身侧,气喘吁吁道:“出大事了,全乱了。”
绿袍官员咽了下口水,急切地道:“考生抬着财神爷去了文庙,还有人把孔圣人的像刷成金色,贡院、礼部门前劝被贴副讽刺的对联,刑部门前有考生去揭发考前泄题、舞弊,声称有证据。还有这个。”
绿袍官员将一张纸递给胡阁老。
胡阁老忙打开,只见一个人名下面对应一个词,身为文官,一眼便能瞧出端倪,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正是关节字眼。而这些名字中,竟然有地方官和京官。
“这些洒满大街小巷,刑部的堂官和大理寺、御史台的主事官员现在都进宫去了。”
杨徹朝胡阁老手中瞥了眼,看出是那张指认李镒和皮崧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