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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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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内殿,太子和几位大臣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出,殿内只有皇帝不断的咳嗽声,和李姈劝慰声:“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皇帝又咳了几声,面红脖子粗,接过李姈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这才缓过气来。

他拍了下床榻斥道:“朕将政务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处理的?”说上一句便缓一阵,才接得上气,继续训斥,“现在举子们抬棺到宫门口请愿求旨,这是要造反吗?你们……”

皇帝捂着心口喘不上来气。

想到那张考卷上对自己的斥骂,想到外面文人对自己的不满,想到后世对自己的评价,心口疼得厉害。坐也坐不住,身子歪斜着要躺下。

李姈瞧他满脸痛苦,急忙冲宫人喊:“传太医,快传太医!”扶稳皇帝。

太子和大臣们惊愕抬头,太子忙起身上前来扶皇帝躺下。

“父皇别动怒,儿臣知罪,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颤抖着手指着太子,因为疼痛面部扭曲,说不出话来。

一直守在寝宫偏殿的太医立即赶了过来。

又是行针又是汤药,诊治半晌,皇帝终于缓过来,神色已经疲惫不堪。

太子复跪在榻前禀道:“儿臣这就命人严审彻查,绝不姑息。”

皇帝喘了几口大气,教导道:“这天下朕要交给你的,你……你就纵容这等奸佞贪官祸害吗?”

太子俯身认罪。

皇帝缓了一阵,又攒了些力气,微微抬了下手,“传朕旨意,彻查今科舞弊,太子你……亲审。”

太子愣了下,不敢再多言,领旨退下。

皇帝看着太子和大臣出内殿,也已经累得虚脱。

宫门口的举子们或站着或坐着,还在声讨要陛下下旨严惩舞弊者。

胡阁老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嘶哑,双腿也站麻。他一大把年纪哪里比得过这些年轻的举子,更比不过旁边面色平常,毫无担忧的阴安王。

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四周全是举子,连块石头都没有,坐在地上实在有失身份。

咬着牙撑着,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腰已打弯,双腿也在官袍下微微发颤,被身边的小吏搀扶勉强站着。

杨徹望着胡阁老花白的胡须,比当年苍老了不止十二年,而似二十年。

他握在袖中的手掌紧了紧,犹豫一阵,走上前拱手施礼道:“阁老大人无需与学生们耗着,与其在这里劝说学生们,倒不如进宫替学生们向陛下求一道旨意。”

胡阁老冷哼一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逼君,是犯上!”

杨徹不卑不亢道:“君主有过,臣民以死相谏,这是忠,若是一味地顺从,才是不忠。”

胡阁老颤抖着手指着他,想教训,喉咙干哑难受。

杨徹却继续道:“朝中有腐败之臣袒护舞弊之人,学生们今日所做,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后世子孙,即便陛下降罪,死亦无悔。”

胡阁老气得甩袖,训了声:“狂逆之徒!”

杨徹拱手又施一礼,看着胡阁老被气得站不稳,身子朝后跌,他忙伸手扶住。

胡阁老就着小吏的力道,将他手掌打开。

旁边两位大人也搀扶一把,对杨徹出言教训,杨徹听在耳中,未再做回应。

这时张延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杨徹身边低声道:“于获和皮崧两位大人被考生们打了。”

杨徹诧异,“严重吗?”

“听说皮崧大人头被打破,流了不少血。”

旁边两位大人听到此,相继斥骂:“殴打朝臣,目无王法!这是要造反吗?”

杨徹瞥了眼他们,问胡阁老:“时至今日,阁老大人还认为壬辰年春闱伏、方二位大人受贿舞弊吗?”

胡阁老愣愣看着他,微微启口,又将话咽下去,目光也垂下去,轻轻叹了声。

旁边两位大人和闻声的阴安王与举子们也都望向胡阁老。

世人皆知他曾有两位得意学生,正是伏岳与方崇两位大人之子,壬辰年舞弊案两人都受牵连,一位死在了流放途中,一位身负罪臣之子之名,当街卖画,如今也走上了代考舞弊之路。

他该是最不希望伏、方二位大人有罪的。

太阳已经落下,余晖也慢慢沉入西山,天色也由最初的金黄慢慢变得深蓝。宫门前燃起火把。

恰时,沉重的朱红宫门大开,宫门口守卫的士兵全都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宫门内的人在几位大臣和一群内侍以及侍卫的簇拥下走出来。来人一身暗色长袍,威严凛凛。

宫门外的阴安王和胡阁老等人微惊,忙上前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前面的举子们见走出来的人已经诧异,听到称呼,更是震惊。

他们抬棺在宫门口求旨,只是希望陛下下旨严惩舞弊官员,心里所盼的最多不过是某位大臣拿着圣旨宣读罢了,却未想过太子会亲自移驾。

众人纷纷俯身行礼。

太子冷淡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落在前排的杨徹身上。去年鉴画名动华阳,还得公主青眼,今年春闱又是会元,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却是个胆大妄为的书生,偏要带这个头。

太子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示意,众人也不敢开口。

城门口忽然安静下来。

太子望着不见尽头的书生,好在宫门口没出什么事。他暗暗舒了口气,微微提高嗓音道:“尔等都是饱学之士,苦读诗书多年,孤能够明白尔等的心境,陛下更是对尔等体谅宽仁,但尔等却没有体谅陛下和朝廷。”太子的语气稍稍加重。

“今科春闱舞弊,朝廷十分重视,亦在严查,对同考官陆敏与考生通关节舞弊严惩,对于孙巍代考亦是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尔等这么闹,将棺材抬到宫门口是何意?逼君吗?造反吗?”

这话严重,众人垂首齐称不敢。

太子冷冷扫过杨徹一眼,继续训话:“朝廷有朝廷的章程,今后尔等及第入仕,也是这般为朝廷办事?”

众人不敢出声,连旁边的大臣们也垂着视线听着。

太子深呼吸一口,又放软了话道:“孤知晓尔等本心是为朝廷,想为朝剔除这等危害朝廷和百姓的蠹虫,但是尔等的方法太鲁莽。如今朝廷不追究尔等今日罪责,若再有此举,严惩不贷!”

“即刻起,今科舞弊一案,于内卫司,孤亲审,尔等有冤情还是有证据俱可递上来!”

众人闻言皆震惊,杨徹心头也略惊,抬眼望向太子,正接触到太子冰冷含怒的目光,他微微低下视线。

太子朝身边示意,一位大臣从走到一旁,展开手中圣旨宣读。

圣旨中任命太子主审,同时任命胡阁老等几位阁臣,以及御史台、内卫司、刑部和大理寺等各选了一名大人陪审。

圣旨读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宫门口火把和内卫们手中的灯笼却将宫门前照如白昼。

太子朝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下来:“你是杨徹?”

杨徹还是跪听圣旨的姿势,未有起身,拱手恭敬回道:“是。”

太子盯着他的脸,火光与灯光中,五官明明暗暗,落下不少阴影,却不难看出是一张五官俊朗的容颜。

京中也不是没有这般容貌的公子,论才华,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出过大才子,却从没有一个人让皇姐动半点心,即便是贵女们倾慕的柳侍读几次求娶,都遭皇姐回绝,偏偏皇姐对此人另眼相看。

他盯着杨徹的脸看了一阵,视线移到杨徹左耳的位置。

“太子,”阴安王恰时开口上前一步劝道,“此处风大,夜间风凉,太子衣袍单薄,不宜多逗留。”

大臣和内侍闻言也劝了声。

太子从杨徹身上收回视线,转身朝宫门走去,内侍急忙跟上去。

阴安王瞥了眼杨徹,然后对众人道:“陛下已经下旨,太子亲审此案,你们还要这么待下去吗?”

目的已经达到,太子又说了那么一番话,他们自然无需再闹下去。

杨徹朝宫门内看了眼,此时宫门已闭,所有大臣包括胡阁老都随太子入内,只有阴安王带着士兵在此。

他正欲离开,阴安王唤住他,警告声:“别再闹事!”

杨徹笑了下拱手道:“徹不敢,只是为天下读书人请愿罢了!”

阴安王不再理他,命士兵清场。

杨徹先回了安远府会馆,将骆岸的棺材灵位安置,祭拜后,与举子们浅谈了一番。太子亲审,这出乎所有人预料,众人猜想更多还是和那份考卷有关,一边审理春闱舞弊,一边彻查考卷的由来。

离开会馆已经深夜。

杨信和阮家兄弟也才回去。

回到杨宅,杨徹便被杨信叫到自己的书房。

杨徹已经什么都不想说,杨信似乎也不知要从哪一句说起,两个人在书房内相对静坐许久。

最后还是杨徹先开口:“我有些累了,大哥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先回东院去了。”站起来欠身一礼,朝房门去。

杨信此时开口问:“如果今日陛下动怒,你现在身在内卫司大牢,甚至已经命丧宫门口,你知不知道?”想到这些,他心有余悸。

“我知道。”杨徹回答平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更多的人因为舞弊白白死了,也不想这科场成为贪官谋财之地。”

“壬辰年舞弊……你生母是华阳人是不是?”

杨徹不知道杨信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开话题问这个。这么多年杨家从没有人问过他生母,也许是乔夫人不喜的原因,杨家闭口不提。别说是哪儿人了,估计连姓什么,杨家都没人记得。

他点点头:“是。”

“你生母怀你的时候,爹还是举子,还在安江府读书。”

杨徹转过身来望着杨信问:“大哥想说什么?”

杨信冷笑道:“爹后来进京赶考,及第后在翰林院呆了三年后外调,去过禹州和潭州任职,后来到永平府,一直到如今。而你生母带着你暗中也跟着爹去过这些地方,可你当年回来时,既不会说禹州话、潭州话,也不会说永平府话,甚至听都听不懂。只会说华阳话和官话。你的护卫张延和你一样,华阳口音。”

“这有何奇怪?我娘是华阳人,教的便是华阳话,其他的话我也没学。大哥说这些是怀疑我不是爹的儿子吗?”

杨信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看。

杨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质疑,当即沉下脸来,怒道:“大哥觉得我今日所为冲动,给爹和杨家带来麻烦,想教训便教训,要打要骂我都认,别用此来羞辱我娘!”

杨信也被他带动情绪,理论道:“杨徹,如果你真的是杨家子,依着爹对你的偏心和疼宠,绝不会让你做出这种危险的事!”他站起身道,“你从进京之前就已经在为壬辰年舞弊案翻案筹谋。爹也参与其中,可你们都在瞒着我。我才是杨家长子,该筹谋的人也该是我,可爹却放手让你去做。”

“还有你外出求学的几年,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你的老师孟长垣,他之所以辞官,说到底也是因为壬辰年舞弊案。还有去年来府上为你画像的画师,就是方鉴是吗?你上次手臂受伤,就是在他居住的大槐巷,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杨信怒拍书案,最后一句几乎吼出来。

守在外面的张延和邱叔闻声都惊了下,夜深人静,声音听得清晰。

张延准备上前,邱叔忙抓住他,摇着头示意他莫进去。

他一进去张口就得将大公子气半天,无异于火上浇油。

屋内这时没了声音,张延也止住上前的步子。

屋内二人相视沉默,杨信依旧满含怨气,杨徹却心中有根弦在不断绷紧。

他想过杨信会怀疑他,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怀疑这么多。

虽然此事他迟早知晓,他还是希望晚一天是一天。

“大哥也知道自己是杨家长子,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爹岂会让你牵扯进这件事中。大哥若是喜欢胡乱猜,那便猜吧!我累了,不奉陪了。”说完开门出去。

“杨徹!”

杨徹没有回头理他,径直朝东跨院去。

杨信怒捶了下书案。

邱叔站在门前,见到杨信一脸怒气,犹豫了下走进去。

刚刚在门外多少听到了那么几句二位公子的对话,但听的不全,大致就是大公子怀疑二公子杨家公子的身份。

他上前劝道:“大公子怎么还怀疑二公子身份来,这让老爷知道还了得。”

杨信阴沉的目光看着邱叔,冷嘲道:“老爷比谁都清楚!”

邱叔糊涂了,眨巴眼睛望着杨信,被杨信打发出去。

东宫中,太子批完折子,和诸位大臣商议完舞弊案和考卷案之事后,夜已深了。

大臣们退下之时,他叫住柳雅元。

待大臣们都退出去,他让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都退下。

柳雅元心中忐忑,今日宫门口和京中各处乱象,皆是因为太子听了谏言从轻审理舞弊案之事引发。

刚刚大臣们在,他请罪,太子未表态,如今将他留下,多半是因为此事,他走上前屈膝而拜,再次请罪。

太子心中怒火虽盛,却全不在柳雅元。他的谏言与两位大臣不谋而合,自己也有那般心思,论起过他也有过。

他平缓了下情绪后,道:“孤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柳雅元抬起身听命。

太子犹豫了下道:“去查杨徹,孤要最详细的身份。”

柳雅元不解地抬眸望了眼太子。

自从去年杨徹名动华阳后,他的身份便被查得清清楚楚,知晓他详细身份的并不少,去年太子好奇问起,他已全都禀告。

一时间竟不知太子此话何意。

太子从书案后起身,一边示意他起身一边道:“孤怀疑他不是那位杨知府之子。”

柳雅元心头一震。

“冒名替考乃是死罪,这次舞弊案他闹得如此大,应该自身清白。”

太子冷笑一声,朝他走过去,“泄题一事,他便牵扯其中,孤看了案宗,倒觉得他不是无意,而是有心为之。在宫门外,孤瞧见他,觉得有熟悉感。”

柳雅元想起了平江公主对杨徹与众不同,或许也因为那种熟悉感。

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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