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一直到午后才回,一身酒气走进书房。拿过明玕端给杨徹的茶盏,咕咕几口喝个干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吐一口气,浑身瘫在椅子里。
明玕抱怨一句,出去重新沏一盏。
杨徹笑着走过去,话带揶揄,“喝成这样,看来是问出不少东西。”在他旁边坐下。
张延又缓了两口气,坐直身子说:“真问出些东西来。”接过明玕端来的茶盏又饮了一口。
杨徹支开明玕后,他继续说:“那人名叫王六町,原本是个人牙子,二十年前与李镒认识,一直替李镒办事。这家伙看着嘴上像个没把门的,实际嘴巴很紧。我费了不少银子,又灌了他不少酒才撬开他的嘴。”
“他说壬辰年春闱会试之前,他曾替李镒联络过十几名考生,给了这些考生关节字眼,李镒事后给了他一大笔封口费。那十几名考生中,当年高中的有三人,其中两人在舞弊案中被查出来问斩,还有一位躲过一劫,如今在京中做官。”
“谁?”
张延叹息地摇头道:“没套出来,这家伙还是比较谨慎的。他也是靠着这个事情,一直在勒索李镒。”
“他知道李镒这么大的秘密,还如此嚣张,李镒该杀人灭口。他是有什么防身的证据?”
“逃不过公子法眼,他的确握有证据,他说只要自己出事,就有人揭发李镒。李镒曾经试过一回,真的吃了亏,后来不敢莽撞,这些年一直破财消灾。不过可惜的是没有套出到底是什么证据,由此看来是很致命。不过倒是套出了李镒的另外一个秘密。”
张延继续说:“李镒曾经养过一个外室,贱籍出身,育有一子一女,后来外室难产死了,一双儿女还年幼,他惧内不敢接回府中,就交给了王六町照顾。王六町照顾了两年,期初李镒还偶尔过去看看两个孩子,后来干脆半年都不看一眼,钱也给得不痛快,他索性将他们给卖了,谎称是病死。李镒倒是伤心了一回,之后就没提这件事,好似那母子三人从没出现一般。”
杨徹倒是听闻李镒惧内,李镒当年攀附王家,依仗岳丈,其妻王氏善妒,他只能事事依着。其他官员妾室成群,他一个没有,年轻时被同僚背地里笑话过。
“人卖到哪里?”他接着问。
“女孩子卖进了春风楼,男孩子卖给城外一对无儿无女的农家夫妇,算起来那女孩子也有二十了。”
杨徹知其意,春风楼是男人的欢场,二十岁的姑娘是什么境遇可想而知。
父亲造孽,却让子女受累,枉为人父。
“你还能找到这个王六町吗?我要见他。”
“公子是?”
“自然是弄清楚他手里的证据是什么。当年李镒并不是考官,甚至春闱时不担任任何职务,他卖关节字眼,必然是替当年的某位考官售卖,我要知道那个考官是谁,那个漏网的考生是谁。”
“这个王六町嘴巴很紧,而且这证据是他的保命符,他不会交给公子。”
“我有办法。”
张延见他胸有成熟,没在全,应了声,“今日喝酒的酒馆中伙计都认识他,他应该是那里的熟客,找他不难。”
杨徹脑海中已经展现了壬辰科会试所有考官的名字。
自己的父亲作为主考官,当年的确有不少人威逼利诱,父亲都没有动摇,作为一房考官的方崇大人亦是如此。而两个最廉洁的人却被诬陷成为舞弊主谋,被天下士子辱骂这么多年,那些真正肮脏之人却塞满腰包安稳活着。
这个污浊的朝堂科场,容不得一丝干净。
除了父亲和方崇,副考官和房考官还有十九人。这些人有好几位他不太熟悉,和李镒的关系如何也不清楚。
向那人询问是最便捷的方式,但是昨夜已经让张延去麻烦了一回,孙巍的事情也是棘手之事,不忍心这件事再去叨扰她。况且自己与她暗中往来太频繁容易被发现,到时会给对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又不忍心。
次日午后,阳光温暖无风,他去了聚贤楼。
楼中依旧不少文人墨客,还有一些闲散的文官们,约着好友在此相会。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顺着楼梯上去,穿过二层,沿着双层廊来到后楼的一间雅室。
当日聚贤楼买画的买主正坐在临窗的茶几边看信,阳光正好铺在他身上,映着整个人温暖温柔。手中的信纸在阳光下透亮,影影绰绰见到杜诲二字,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买主看到他进来,将手中信对折,放在茶几上,用信封压着。信封翻着面,不知来信之人。
“杨公子?”买主戴川笑着起身迎上前两步。
“叨扰五公子了。”杨徹拱手施了一礼。
“我可是盼着杨公子能来。”吩咐房中的人都退下,指引着杨徹到旁边茶桌旁入座。
“杨公子此来,应该是有事要我帮忙吧?”戴川随手取过旁边的茶具和茶饼,准备亲自动手煮茶,要与他慢慢聊。
看来对方不仅知道他此来有事,甚至知道他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人在少年时,他便觉得深不可测,不像一个少年人。他甚至怀疑过他是重生还是穿越,或者是其他的方式换了芯,后来种种迹象又表明他想多了。
“正是,的确有件事想请教戴公子。”
“杨公子请讲,但凡在下能够帮上忙,义不容辞。”手中不紧不慢地摆弄茶具茶叶。
杨徹也不拐弯抹角,在这个人面前无需太绕弯子。
他直言:“在下想向五公子请教这些官员平素都与哪些人关系非常。”他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一张纸,将其打开摊在桌上。
戴川扫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并非停下来,温和地笑着说:“这些都是壬辰年春闱的考官。”
对方只瞥一眼就知道这些人共同身份,他今日此来没有找错人。
戴川的笑意收敛几分,“为什么还查?壬辰科舞弊案的真相你不是很清楚吗?背后真正主谋不是这些官员。”
“舞弊案的主谋我清楚,虽然壬辰科先父与吴大人未有舞弊,但这些考官并不干净,或许还不止一个。若是能够查出壬辰科暗藏的舞弊官员,当年的案子至少能够在这个层面上为先父洗刷冤屈。这对五公子来说有益无害。五公子也不想将来为那位公子夺回的是这样的朝堂和朝臣吧?”
戴川莞尔一笑,提起炉子上茶壶开始煮茶。
须臾室内弥漫淡淡清雅的茶香,戴川倒了几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徹也未客气,观着茶汤,轻嗅一口,抿了一小口,甘中有苦,苦中有甘,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戴川也抿了一口,细细品味一番,才回应他的话:“如果作为盟友,我可以毫无保留告诉你这些官员的关系网,但是我作为那位公子的谋士,我又不能全部相告。你说的不错,为令尊翻案对我来说有益无害,令尊当年也指点过我几回,我权当还这份恩情。所以我不答你的问,只与你说一遍,这十九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你能记下多少全凭自己。”
“多谢五公子。”
戴川按照纸张上人物的顺序逐个介绍,从这些官员的家族官员、母族、妻族、儿女亲家到这些官员的老师、门生以及同乡、同年,其中不乏相互交织的。每一人讲得都很详细,但是杨徹发现这些关系只是停留在十一年前,这是一年来关系的变化,戴川一字未提。
他在防着自己,这也无可厚非。
从这些人物中,杨徹注意到两位考官和李镒能够搭上关系,一位是卞庞,当年李镒妻子的表兄,一位是皮崧,曾经和李镒一起共事数年。
这二人他都不太熟悉,想开口问戴川他们如今的关系网,知晓他不会说,也就识趣地没开口。
十九人涉及到的人物太多,关系错综复杂,他听到后面有些混乱。待戴川说完,他彻底糊涂了,只有卞庞和皮崧记得比较清楚些。
他以茶代酒谢过戴川。
戴川笑道:“希望能够帮上杨公子的忙。”
“这些已经够了。”
有了目标,针对性地去查会便宜很多。
从聚贤楼离开时,去酒馆查王六町的张延也回来。
王六町今日未去酒馆,酒馆的伙计说,此人虽然有家但是没有妻儿,居无定所,有钱了就是酒馆、花楼、赌坊三个地方来回转,没钱了几个月看不到人。此人没什么亲人,身边都是一些酒友、赌友,花楼倒是有个相好几年的。
“那么重要的东西必然不会交给这些狐朋狗友,会不会交给那个花楼里相好的?”张延猜测。
“不会。”杨徹道,“你都能打听出来他有个相好的,李镒肯定也知道,若真是个烟花女子,李镒有的是办法,不会在这事上被拿捏。”
“他没有什么亲朋,身边人一个个看着都不像能信得过的。”
“这个我们不用费心去想,只需要找到王六町,这些迎刃而解。”他掀开车帘对车夫吩咐,“廖大哥,回去后去弄一份壬辰科及第进士如今留在京中任官的官员名单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前14章修改说明:
①情节顺序调整,增加的内容很少,不影响阅读。
②男女主关系设定改变,见面情节删除,推到后面章节,内容会更改。
给宝子们带来不便,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