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贾斛见到杨徹,原本与同伴嬉笑的脸一下子拉长,连个过渡表情都没有,跟变戏法似的。
杨徹莫名想笑,忍下来。
“贾兄。”杨徹点头一礼。
贾斛朝他身侧的张延扫一眼,冷哼一声,朝柜台边去。倒是他身侧的同伴笑着回了一礼。
“贾举人伤好得挺快,瞧不出来了。”张延笑着调侃。
贾斛瞬间满脸愤怒,回头瞪着张延,拳头握紧,若不是打不过,估计已经冲上来了。
张延冷笑道:“我就说我控制力道,你还不信,否则能这么快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贾斛气得冲过来两步,指着张延对杨徹怒喝:“杨徹,你就这么管教下人的?”
听到这个名字,书铺内的人都纷纷侧目看过来。
其他人不熟悉这个名字,他们这些举子书生们如雷贯耳。
一个多月前聚贤楼鉴画,传得沸沸扬扬,还和朝廷,和计尚书牵扯,谁人还不知不晓。
钱掌柜更是大吃一惊,哪里想到两次给自己出主意的竟会是杨解元。
杨徹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盯着,有的诧异,有的等着看热闹。
“贾兄息怒。”他拱手一礼,笑着道,“张爷可不是下人,他性情爽直,是什么说什么。贾兄是举人老爷,道理懂得多,就莫要与武人计较了。惹他不高兴,他什么都能说能做的。”
“你……”
贾斛手下意识地攥紧护在腹部,嘴角也跟着抽搐下,眸光中透露几分胆怯。上次聚贤楼被打怕了,也更怕那件事再次被当众拿出来说。
因为那日之事,他这段时间没少被人指点,以前还算比较谈得来的同乡也与他割席断交。
他愤愤甩袖,回身走到柜台边,询问伙计买模拟考卷。
伙计有些犹豫,看向掌柜,掌柜看向杨徹。
他这个赚钱的生意乃对方出的主意,现在这位贾举人与他不对付,自己总不能为了这么个生意得罪自己财神爷。
杨徹收起几份模拟卷,“掌柜忙着,在下不叨扰了。”
钱掌柜忙走出柜台来恭敬相送。
“老叟眼拙,竟没看出来公子是那位鉴画奇才杨解元,真是要多谢杨解元……”
“谢在下什么?”他盯着钱掌柜眼睛。
钱掌柜似被雷击了一下,忙笑着说:“当然谢杨公子光顾捧场。”
杨徹谦和一笑,请掌柜留步。
清瘦书生也跟着踏出书铺,唤住他,快步上前施礼再次相谢。
书生太过客气。
“兄台都谢在下好几回了,举手之劳,当不起兄台这般谢意。兄台应该是着急回家,若是不嫌弃,在下送兄台一程。”
“不敢再麻烦杨公子,在下并不直接家去。”书生拱手又谢一回。双手粗糙通红,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但手掌筋骨看上去很有力。不像常年握笔,更像常年拿刀。
杨徹也不强做好人。
告辞后,书生便急匆匆朝街口去。
他抬头看看天,今日阴天,北风比昨日冷许多。他想到方鉴的画摊,既然过来文墨街,顺道去看看,方鉴应该也从寺里回来了。
没有上马车,顺着街走过去。文墨街不长,不紧不慢走过去也不过半盏茶工夫。
字画摊后没有见到方鉴,依旧是那个小弟子,裹着一件旧厚外衣,坐在折叠小凳上看书,面前一个少妇人翻看字画后,问道:“今天这么冷,街上也没啥人买字画,干脆便宜点,我拿两幅十五文,如何?”
少年犹豫着,颇为为难地道:“二十文三幅吧。你再拿一张灶王爷像,过年总是要贴的。”
少妇人也犹犹豫豫,将灶王爷像看了又看,硬着头皮叹口气:“行吧行吧。”卷了三幅画,付过钱提着篮子走开。
少年将剩下的画重新摆好,抬头看他问:“你们找我师父?”
“方先生还没回来?”
“回来了,这两天上门给别人画像。”少年整理好摊桌又坐回小凳上,拿起书准备看。
“看的什么书?”杨徹好奇问。
“《尚书》。”少年简短回答,并不太想与他多话。
杨徹笑着点头,见少年注意力又全都回到书卷上,也不打扰他,与张延离开。
回到杨宅,阮棣和阮楷两兄弟过来,都在杨信的书房,他刚进门小厮就传话让他过去。
杨信书房中,三人每人手中拿着一份模拟卷正在分析交流。
他见礼后,在一旁坐下,笑着道:“还是大哥快我一步,刚刚从书铺回来,正想给大哥送一份过来。”
杨信沉着脸没应他,阮棣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出言。
阮楷左看看右看看,开口化解尴尬:“子清,你回来正好,我有个东西给你看。”说着从桌案上拿过一份试卷递给他。
试卷写得满满登登,正是文渊书铺昨日刚出的这份模拟卷。
“孙巍的答卷。”阮楷道。
杨信来了兴趣,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将模拟卷看完。
“吃不吃惊?”阮楷问。
杨徹点头,这是震惊。
从第一题到最后一题,每一题都可谓答得完美,挑不出什么毛病。相比孙巍的那篇《外重内轻论》和“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的论述,这张模拟卷又是一个提升。
一月一飞跃,这种进步太不可思议,他都要怀疑孙巍说的是不是真的,真有仙师梦中指点。
“不仅如此,最近他写了几篇文章都被李山长拿出来当众夸赞,连柏煜都逊色。啧!你说我咋没有梦到仙师呢!”阮楷颇为遗憾。
杨徹将模拟卷放下,调侃道:“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仙师指点。”杨信开口,声音和脸色一样冰冷,“若真有仙师,孙巍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能够得仙师青睐。这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猫腻。”
阮棣点头认可,轻叹一声:“买文章博名声由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孙巍背后有计尚书,这种事情做起来并不难。子清,听说你上次去计尚书府时孙巍也在,计尚书可有说什么?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当日只是闲话,孙巍拿着文章请计尚书指点,并无什么发现。”
阮棣和杨信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会是谁?”阮楷疑惑,“能写出这种文章来,满京城的举子中也数不出三个人。这文章殿试中也是一甲水准。进士官员中都没几个有这等才华。有这等才华,谁还会做这等事。”
几人都默默,也正是因为此,才有越来越多的书生慢慢相信孙巍的确被仙师指点开悟。
“子清,若是你来答此卷,能够压得了他吗?”阮楷问。
杨徹又看了眼模拟卷,微微摇头,“很难。”春闱模拟卷不是高考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分之差就有个名次高低,文章写出来高低难辨,每个人的评定也不同,他不敢断言自己能够盖过对方,并肩已经很吃力。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二公子,不知李山长与计尚书或者孙家之前可有交情?”
“你怀疑李山长?”
杨徹不置可否。
阮楷摇头,“未有听闻,李山长倒是与柳澄柳侍郎关系亲厚,柳侍郎之子柳雅元就曾拜在李山长门下,是李山长得意学生。柳侍郎与计尚书在朝上时常政见不一,想必李山长与计尚书关系平常吧。”
阮棣也补充:“李山长执掌重华书院多年,品性应该不用怀疑。”
杨徹没再多言,此话题也到此为止。
四人就着模拟卷谈论一番后,阮家兄弟便告辞,杨徹也准备回自己的跨院,杨信叫住他,吩咐道:“把模拟卷答出来明早交我。”
他抬头看看天,这都下晌午了,深秋天黑得早,今日阴天,只会更早,掌灯后他几乎不看书不做文章,时间哪里来得及。
“明日午后吧!”
“就明早!”冷冰冰地命令,转身回自己书房。
杨徹叹了声,昨日受了气,心里不舒服,现在找他不痛快。
回到书房他也不敢耽搁,让明玕伺候笔墨,提笔答起来。
天色暗下来时连半张卷都没答完。
未免伤眼,他让明玕在书案边点了了几排蜡烛,光线充足些。好在如今天冷,一圈灯火,光色温暖,人也暖洋洋。
当一张卷全都答出来,已经入夜。放下笔,他狠狠揉了揉手腕,一口气写这么多,手腕都写酸了,眼睛也有点干涩不舒服。
明玕及时端来晚膳,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用晚饭,肚子还真饿了。
大约是见他辛苦,晚饭比平日丰盛些。
“公子可要多吃点。”
吃完饭他想到孙巍的那份考卷,这个代笔之人不是住在孙家,就是孙家第一时间能够找到此人。
孙家虽然自从孙父去逝后落没,依然算大户,每日进进出出的人无数,他身边能用的人也就这么几个,想查不容易。这段时间肯定已经有人在查孙巍,一直没有结果,可见对方藏得很隐秘。
他思忖了片刻,最后叫来张延,吩咐他去请那人帮忙。她虽是女流,但与朝中权贵往来,有权有人,查此事比他容易。这般暗中的事情,不会将她推到明面上,又不牵扯朝中,他也放心。
次日早膳前,他将答好的模拟卷交给杨信。
杨信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又对比孙巍的考卷看一遍,看完板着脸一句话未说。
“大哥这是……”验证他的文才与孙巍高低吗?又不太像。
“一起用早膳吧!”杨信放下试卷出去。
两个人来京后还是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说,这几年自己外出求学,更无话可说,加之对方还气头上,杨徹也不张口惹他不高兴。
一顿饭两个人各吃各的,一句交流没有,旁边伺候的下人也都跟着不敢出声。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杨徹才放下筷子询问:“那份模拟卷大哥可有他用?”
杨信抬眼看他一眼没答他。
“若是大哥不做他用,我想今日带着模拟卷过去拜访李镒大人。李大人是父亲同年,这份考卷又是李大人所出,正好过去请教。”
“你不是不喜此人吗?”
“大哥应该误会了。”
“上次让你同去拜访,你推托不去。”
“上次着实身体不适,今日难得有此机会。”
杨信半信半疑看着他,默了几息,咽下最后一口汤,应声:“拿回去吧!”
杨徹拿着模拟卷回自己小院,杨信在书房前站了片刻,直到杨徹出门,他才吩咐人备车,去阮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4-24 23:23:03~2023-04-25 17: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56778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