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城边上的魏王府内,程灵然收到了一封信件。
程灵然拿过疏桐递来的信,坐在了美人榻上。
她将信拆开,拿出一张写着娟秀小字信件,认真看着:
“耶耶娘娘欲将我嫁作裴家妇,我不愿。我不知裴八郎如今相貌是丑陋还是俊美,不知他人品恶劣还是高尚。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愿耶耶娘娘将我随意嫁给别人,我的一生不该就这么定了。阿灵,你我相识这么久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感受。”
这位余娘子,是工部尚书余昴的女儿,闺名素引,和程灵然是闺中密友。
空弦茫然地看了眼锦瑟,只见锦瑟摊了摊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程灵然收了信件,将其放回信封里面。她抬眼看了天色,吩咐着空弦和锦瑟:“空弦唤人同阿娘说一声,再往尚书府里递拜帖,锦瑟去安排马车,陪我去尚书府,我要亲自去见素引。”
二人轻声应是,行动起来,缺月和疏桐责为她整理仪容仪表。
很快就到了尚书府。
坐落在永宁坊内的尚书府内寂静无比,奴仆来去匆匆,全都低着头走在府上。
宋夫人在余素引房门前黑着脸,正犹豫要不要训斥她。
宋夫人插着腰,她实在想不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在婚事上和自己意见相左。她长着一张容长脸,身形非常高挑,不苟言笑,令人心生畏惧。
她想了一夜都想不明白,这样好的婚事,她的女儿怎么还会不愿意?
宋夫人顶着乌青的眼袋,略有疲色,她对着屋子里面厉声说道:“七娘,阿耶阿娘给你选的夫婿样貌人品俱佳,在长安还有众多女郎仰慕他。你说你有什么不愿的,给自己关在房门一天,你是不是想把爷娘急死?”
谁知屋内传来女子的抽泣声,她说话一顿一顿的:“阿娘若是想和裴家结亲,让......让八娘去裴家啊!那裴八行八,八娘也行八,还仰慕他,和他更相配!”
宋夫人气的心疼,咬了咬牙。
“长幼有序,哪有妹妹嫁阿姊前面的!”余素引口中的八娘,是余尚书三弟的女儿。余尚书双亲早逝,是余尚书既当爷又当娘把弟妹拉扯长大,宋夫人与余尚书成亲后,带了年幼的弟妹几年,对于余尚书的弟妹们来说,宋夫人也算半个母亲。
底下弟妹的儿女婚嫁,他们甚至会询问余尚书夫妇的看法,有时还会听从尚书夫妇的意见。
“八娘九娘十娘她们的婚事,不就是阿娘一张嘴的问题吗,这有何难?”余素引不满。
宋夫人皱了眉头,“你何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挖苦自己的堂妹,八娘的婚事自有她爷娘做主,你在这瞎说什么!”
余素引不以为意,“阿耶要的不就是两家联姻,结两姓之好吗?那八娘她们就不是余家的女儿吗?阿娘只要和三叔父说几声,三叔父那么尊重阿娘,难道不会听阿娘的话吗?”
听着这句话,宋夫人一口怒气上头,奈何余素引将房门紧闭,她怎么敲也无用。
“裴家要结亲的是你阿耶的女儿,不是你叔父们的女儿!”宋夫人怒道,“余素引,你莫要再任性了!”
宋夫人没有听到余素引的回答,回应她的是一阵茶杯摔碎落地声。
“砰”的一声后,一粉衣婢女走到宋夫人这边来,高声说着:“夫人,夏津县主来了。”
宋夫人看了眼房门,故意高声说话:“既是夏津县主大驾光临,岂有不迎之意。快些过去回话,我马上过去,别让县主等久了。”
宋夫人带着仆妇离开了余素引的院子,在快要踏出院门时,她听到一阵开门声,不由得嘴角上扬。
房门开了,一着蓝青色齐胸襦裙的女郎着急地走了出来。她身姿窈窕,容貌端庄,站在门前看着宋夫人离去的方向。
“阿灵......”她喃喃说道。
程灵然在花厅里略等了几分钟,宋夫人就带着仆妇们先来了,两人互相见礼。
“县主今日来访,是为着我家七娘的事吗?”宋夫人开门见山道。
平日里程灵然和余素引来往也是很密切,不过今日特意来访,宋夫人怎么能不想到是为了余素引的婚事。
程灵然讪讪,叫了声“宋夫人”,“昨夜我收到素引的信,对她的事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素引信中说道,她不愿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她想嫁的是熟悉自己的人。”
宋夫人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县主,其实七娘幼时见过裴家八郎,只不过她没有印象罢了。”宋夫人说起裴八郎,那神色带了些崇拜,“那裴八,人品相貌俱佳,而今不过二十三岁就已经进士出身,这样的郎子从哪里找?要知道她阿耶进士出身时已到而立之年了!”
程灵然不赞同宋夫人的话,“余公官至六部尚书,有些人就算是进士及第亦坐不上这个位置。余夫人为何就觉着,光凭才能,裴八郎就是素引的良配呢?”
“裴八出身河东裴氏,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自己本身才华横溢,有这样的家族相助,他何愁没有出路?”宋夫人反问程灵然,“做爷娘的,只是想让女儿后半辈子过得好些,难道也有错?”
程灵然看着宋夫人眼角里微微泛起的泪珠,知道宋夫人是一心为女儿着想的。可她是个旁观者,看得清楚些:“夫人觉得这是为了素引好,那么素引会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素引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判断,她若认为嫁给裴八郎很好,是不会违背家中大人意见的。”
宋夫人沉思想了想,微点着头。
“宋夫人,我去看看素引。”
余素引一直在院内等着程灵然,她眼神一直往外看,期待着看见程灵然的身影。待真的看见程灵然时,她连忙提着裙子向程灵然跑了过去。
“阿灵!”她叫着程灵然,上前握住了程灵然的双手,“我就盼着你来了,这几天我一听到阿耶阿娘要把我嫁给他,我都吃不下饭,连觉也睡不好。”
余素引嘟着嘴巴,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般,还挽着程灵然的手臂撒娇。
“幸好你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余素引说道。
程灵然微微笑笑,看周围奴仆全部肃容低着头,她就知道余素引做出此状是为了让她放心些,轻声说:“进去说话。”
二人屏退了一些婢女,房内只有程灵然和余素引两人,她们互相看了两眼彼此。两个人相对而坐,程灵然看着余素引,心里着急起来,只是问:“这裴八郎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余公和夫人都要将你嫁给他?”
余素引黯然,低着头满不在意地说道:“他呀,就是幼时与我见过几面,救下了不慎失足落水的我,此事一出,双方大人竟以为我和他是天赐的良缘。后来我被选入大内当五公主的伴读,与你们相识,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程灵然听着余素引讲自己的往事,她静静聆听者,用手轻轻握着余素引的手,安慰着余素引。
“阿娘说什么我同他自幼见过,他又救过我,情分自是不同些。说这样的话来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不知他们不过是看中了裴谨的家世和才能。”余素引说出了裴八郎的名,语气也激动了几分,“阿灵你不知道,那年我已经六岁了,怎会无缘无故失足落水呢?我又不是傻子!”余素引越说越气,一不小心将当年的隐情说出。
“莫非此事有蹊跷?”程灵然问着,她已经猜到了一大半。
“是裴瑾推我下水的!”余素引气得脸都红了几分,连之前心里的失落都淡了。
“当时我身边的奴仆都退得远远的,只有裴瑾在我身边,池塘边的路是有些滑,却不至于能让我跌落水中。”余素引很不服气地说着。
“所以,他见自己险些酿成大错,便只身下水救你?”程灵然顺着她的话问道。
“他救我。”余素引干笑几声,“他不在那里,我又怎会被他推入水中?这歹毒心肠的儿郎!”
程灵然听着余素引说起幼时的故事,这裴瑾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她站在余素引那边,自然希望这婚事不成。
程灵然想了想,问她最关心的一件事:“那为何两家大人皆言裴瑾救你一命?”
余素引眼眶微红,“我呛了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含泪看着阿耶阿娘夸赞推我下水之人。他幼时天资聪颖,阿耶看重他,阿娘喜欢他,谁会把他往坏处想?后来我入了大内,原以为可以摆脱他,这才将这件事放在心底,没想到如今竟要同他定亲!”
“我知你并不愿嫁如裴瑾般阴暗的小人,亦不想嫁人以后夫妻感情平淡,相敬如宾一辈子,蹉跎一生。”程灵然叹道。
余素引将程灵然的手握得更紧,眼神坚定,“对,我不止不愿嫁裴瑾,我还谁也不想嫁!就算遇见美玉无瑕的君子,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为何要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自己随心所欲地生活不好吗?女子难道就非要嫁人吗?从媳妇熬成婆,守着一个宅子过一辈子,值得吗?”
程灵然赞同余素引的想法,“果然在大内那么多伴读中,我就和你最投缘。女子嫁了人,她的身份就是别人的妻子,从那刻起她就不是她自己。”
她看着窗外干活的婢女们,惆怅了起来。
“女子只要嫁了人,她这后半生,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程灵然慢慢说着,“她要体贴丈夫,要孝顺舅姑,要和睦妯娌,要照顾孩子。没有人会跟她说,你要对自己好些,你要想着自己。”
余素引狠狠点头,先前哭过的眼眶又泛起泪水来:“正是这个理,成婚就是将女子困在一个牢笼里,我是万万不能入的。”
“素引,我有办法可以助你。”程灵然沉思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不想入这个牢笼,将自己困住一辈子,最后竟是为他人而活。如果这个法子可以,我愿意一试。”余素引附耳过去,听着程灵然口中的办法,听后微微颔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