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程灵然下了马车,提着裙子进了魏王府。
刚一走进后院门,程灵然看到了一直在等着她的空弦。
空弦急得直跺脚,不停地搓着手,看见程灵然回来了,才停止动作。她向程灵然跑去,“娘子!娘子你可算回来了!王妃发了好大的火,娘子快去劝劝王妃。”
程灵然听得一头雾水,身旁的锦瑟也听得茫茫然。
“发生何事了?阿娘怎会发这么大的气?阿耶在哪?”向来稳重的空弦会如此慌乱,程灵然猜测府上定是遇到了要紧事,故而问道。
魏王前两天刚回长安,不想正巧遇到这事,现下除了安抚魏王妃,还是安抚魏王妃。
空弦领着程灵然走,边走边解释。
“王妃是被窦十八郎给气着了。大王中意这窦家的十八郎,王妃听了大王的话,亲自去窦府上探口风,窦夫人说了一堆客套话,就是没有想和王府结亲的意思。大王正在王妃院里劝着王妃呢,大王劝了好久王妃都没气消。”空弦一口气说完这些。
“这......”这种没有当场撕破脸皮的话,魏王妃听了也不会那么生气,顶多回来说两句罢了。程灵然想了想,接着问空弦:“阿娘是因为窦十八郎的态度生了气?”
空弦直点头。
“娘子,婢子听说这窦十八郎本在前院书房读书,一听王妃去了窦府,直接去找王妃说话了。”说到这,空弦气不打一处来,“那窦十八郎居然说,就算五娘是天上的仙女,他也不会娶。”
“五娘不是仙女未必比仙女差三分,窦十八郎真真是没眼光。”锦瑟皱着眉头说道。
“五姊现在怎样了?”是跟程含然有关的事,程灵然当然想知道程含然的感受。
“五娘性子那么好,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不舒服。不过五娘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王妃让她先回院子休息。”空弦说道。
主仆三人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魏王妃的棠梨园。
府上正院内,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眉目又黑又粗,不苟言笑,加以浓浓的大胡子,显得身份威严,这也仅限于对待外人,轮到妻子儿女了,他又变了另一副亲切面容。
男人正是魏王,他此刻心急如焚,在房门外踱步,看着程灵然来了,忙叫了声六娘。
“六娘。”魏王欲哭无泪,“阿耶把你阿娘惹火了,她把我赶出来了,还说今晚要阿耶睡书房去。”
程灵然讪讪笑笑,安慰着魏王:“阿耶别着急,儿进去劝劝阿娘。天气燥热,阿耶不妨吩咐仆人去厨房做一碗绿豆粥给阿娘,绿豆粥清热解渴,阿娘喝了兴许火气还会降下几分。”
“是啊!”魏王笑着挠了挠头,满眼欣慰,“六娘真体贴,有六娘在,加上这绿豆粥,王妃就消气了。”魏王刚吩咐了仆人去做粥,结果屋内传来魏王妃的叫喊声。
“程宴庚!”魏王妃叫着魏王的名字。
魏王下意识地说了声“是”,连忙走了进去。程灵然见状跟着一块进去。
屋内,魏王妃正坐上首,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捏着手中的手绢。在她左右分别站着两位妇女,都是魏王的妾室,穿着打扮很是素雅。左边那位眉眼柔和,右边那位目光有些忧愁,左边站着的是高氏,右边的是黄氏。两人的相同之处便是一样的气愤。
程灵然先给魏王妃见礼,温声叫着阿娘,魏王妃面上表情舒缓了许多,笑着点头回应程灵然后立马变脸。高夫人和黄夫人忙给魏王见礼,程灵然规规矩矩地给她们见礼,二人亦笑着回之一礼。
魏王妃看着魏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狠狠地瞪了魏王一眼。由于程灵然在一旁,魏王妃为了让魏王在孩子面前有些面子,忍住脾气,没好气的说道:“这就是你给女儿选中的郎子,人家压根没看上五娘!”
“不可能!”魏王脱口而出。
高夫人和黄夫人对视一眼,皆是不满的模样。她们两个,敢怒不敢言。
“不可能。”魏王妃站起身来,朝魏王走近几步,魏王连忙后退几步,怕得紧。魏王妃冷笑一声,“呵,他窦十八是眼睛长脑门顶上去了,王府的县主看不上,说什么要娶五姓女。”
五姓女,便是大周“五姓七望”崔卢李郑王五个姓氏,其中崔氏有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分,李氏有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之分,故而七个望族。这些世家大族大多相互联姻,鲜少与别的世家联姻,世人皆以娶五姓女为荣。更有眼高于顶之人连公主都看不上,一门心思求娶出身大家,温婉柔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五姓女。
魏王觉得不可思议,一想到别人是看不上他的女儿,一股怒意涌上心头,道:“五姓女哪有我的女儿金贵?窦十八这小子这般轻狂,他现而今一个刑部的郎中,连封诰都给不了妻子,怎敢嫌弃五娘,去想着娶五姓女的?五娘生来就是县主之尊,光凭这点就该是五娘瞧不起他才对!”
魏王妃冷哼一声,耸了耸肩。
“我呸!”魏王妃说道,“他不该娶五姓女,该娶天上的西王母才是!仅娶五姓女,岂不是辱没了他聪悟绝伦的资质!”
魏王刚想插嘴,没想到魏王妃又开口说话了。他无奈的看了眼程灵然,摇着头。
魏王妃回到座位上,强忍着摔桌上杯盏的冲动,骂道:“想娶五姓女,他窦十八怎么不买个铜镜照照自身,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还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成!我原以为他出身扶风窦氏,祖上出过赫赫有名的皇后,应和其他人不同些,没想到还是那副臭德行。真以为出身扶风窦氏就有傲人的资本了?他怎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窦氏旁支,父亲、祖父都跟窦氏嫡系沾不上边,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轻狂话。”
魏王见状准备上前哄着魏王妃,高夫人和黄夫人皆退至一旁。
谁知魏王还没说两个字呢,魏王妃火气又来了,斥责着魏王。
“你说你给女儿选的都是什么亲事?”魏王妃翻起旧账来,“大娘的婚事我幸好没听你的,不然她就没法常住京兆,方便和爷娘团聚。二娘,你非说博陵崔氏是大周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二娘嫁的是嫡系的十七郎,郎子又上进,何愁没有出路。现在好了,郎子上进上得一身病了,都辞了官回博陵养病。可怜我二娘夜夜守着那崔十七,没病都要熬出病来!”
说着,魏王妃心疼起二娘来,鼻子都酸涩了。
一旁的黄夫人眼眶泛红,二娘是她的女儿,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她又气又心疼。但眼前的人是魏王,她只能做温柔模样:“大王,妾是真的心疼二娘啊,自二娘出阁后,她回长安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回见她,还是六娘及笄礼上,都过去两年多了。”
高夫人轻轻拍着黄夫人的肩膀,安慰着她。
魏王听后有些动容,他也许久未见二娘。二娘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变得模糊了,他只记得这个女儿一向安静,受了什么委屈都是憋在心里。宗室里一些女郎,给二娘取了个二呆怕的绰号,说二娘又呆又胆小,什么都怕。
那时他们魏王府竟无一人知道这个绰号,当魏王妃偶然得知时,当着二娘的面斥责了所有这样说二娘的人。其中有不服气的,要说回家告诉爷娘,魏王妃连眼神都没给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小娘子要告随你告去,最好是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好让世人都知道小娘子是怎么羞辱我家二娘的。二娘是个好性子,巧了,她阿娘我可是暴躁性子,今日遇到我姑且耐心说教,下回遇着,小娘子可别说我欺负你。小娘子不服气尽管告到圣人跟前,大不了我被圣人斥责两句,他会体谅我护女心切,倒是小娘子的爷娘,会被圣人以管教子女不严处罚。”
魏王妃这话一说完,那些宗室女全都露了怯,再也不敢欺负二娘。
大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最是疼爱。大娘是怀着众人的期许出生的,在这二十八年里,一直都是他最骄傲的女儿。且大娘又是最懂事听话的一个孩子,作为长姊她非常体贴入微,照顾每一个弟妹的情绪,所有弟妹都很敬重这位长姊。二娘比大娘小了六岁,其间长子大郎出生,他对于第三个孩子没有前面两个那么在意,再没有那为人父的惊喜了。
魏王仔细想了想,他好像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对于子女,他只是偏爱长子长女以及幼子幼女。余下的其他孩子,比较疼爱的有四娘,四娘跟三郎是一胎双生,一个生下来活蹦乱跳,一个生下来体弱多病。他难免对身子骨弱的四娘疼惜些。
他远没有魏王妃那么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孩子。
“崔郎子现而今如何了?”他只是问。
“如何?”魏王妃声音都抖了几分,“你不必挂念这些,二娘是个有福气的,绝不会年纪轻轻守寡。”
黄夫人下意识捂着嘴唇,她害怕了。
“当年我说要给二娘许配给我母家侄儿五郎,你非不答应,说什么表兄表妹结亲不好听。”魏王妃接着说道,“天底下结亲的表兄表妹多了去了,怎的就二娘和五郎不行吗?”
听见自己阿娘说起表兄应洵,程灵然微讶,才知道当年她的二姊是要嫁给洵表兄的。
如今的表兄不知为何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只一门心思扑在官场上,想着怎样为大周京兆百姓解决案子。
魏王摸了摸鼻子,“都过去了,阿绮。”
“要是五郎娶了二娘,二娘就不用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母家没有那种肚子里一堆坏心肠的人,二娘过去了,我阿兄阿嫂还会将二娘视如己出,哪里不如嫁到博陵崔家去?”魏王妃的语气尽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