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诺赫垂着眼,任凭灌进马车的风吹起他跳动的发丝,而对面两个罗马人就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你们打算去往英格兰……”
唐诺赫背对着罗德尔,脸上目光冷漠却又隐晦的深邃着,“但我得提醒您,这大概不会是个好想法。”
诺尔福转而看向他,心情难以平复。
几次深呼吸后,他们的大脑才堪堪接收到他说了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执政官小心地开口,“怎么知道我们打算去往英格兰。”
唐诺赫声音轻柔,“罗马人远洋出海,总不是为了参观一个破落的乡村地界。”
两人有些尴尬,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
心道莫不是前些日子的种种自倨表现被人家的探子听去了,他们开始后悔没有约束底下人。
执政官的脸臊得慌,刚刚才对美人夸夸其谈,如今却显得真是丢人至极,但要是叫自负惯了的罗马人在外面低头服输,叫他们说出自家罗马城不如外面一个村头的话,那还不如当面杀了他们。
诺尔福只好接口,问:“英格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若不是知道什么,他不信唐诺赫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这样想来,不列颠群岛相互间离得近,哪怕爱尔兰积弱已久,确也能得到几分消息。
“我了解到的不多,”唐诺赫微微抬起眼,“只知道,一年前英格兰城曾被北境大举进攻过。”
诺尔福眉头紧锁,“我们没收到半点风声。”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了。
唐诺赫推开车门,意味深长地说:“大约是情况已经非常不容乐观了吧。”
执政官心下有了几分骇然,打算等礼宴结束,便去向小国王康霍巴尔或者永恒女王玛莉卡打听。
这下他倒是心甘情愿这样称呼了。
等罗马人全都下了车,脚踩上光滑的大理石板,这种不真实感才完全褪去。
布里安家的仆人将他们送了进去,诺尔福还想打听什么,却见这些侍者忽然间表情变得非常谄媚,恭恭敬敬地向里头椅子上的人行礼。
那座上坐着个瘦弱的老妇人,穿着华美的衣袍,里头用金线勾勒着花纹,折射着金属的光泽,面色黯淡苍老,眼中却充满生机,她听着动静,将脸转向了他们,或者只是看向了唐诺赫。
“解指老妪,”仆人恭敬地一弯腰,“可是二指大人又找唐诺赫大人?”
吕桑面无表情,说:“怎么如此慢?”
布里安家都习惯了王城的人但凡找过来,那必是找他们家的长孙——出生即被盗走,五年前才回来的唐诺赫·布里安。
仆人额角浸汗,但他们也不敢擦拭,只维持着弯腰的动作,“路,路上有些事给耽搁了。”
“我不是说过,”吕桑没接话茬,“时间紧急,要你们时刻注意的吗?”
仆人心道腿长人自己身上,他们什么身份,能拦住吗?只是为了那每月赏赐的恩惠露滴,还是将过责揽到自己身上,不敢犟嘴。“深感抱歉,解指大人……”
老妪的脖子伸得笔直,鼻间“哼”一声。
她盯着唐诺赫说:“快请跟我走吧,玛莉卡大人找你。”
唐诺赫面露难色地看向罗马人。
诺尔福朝唐诺赫微一点头,善解人意道:“你先去吧,剩下的事我们会自行去找仆人了解的。”
唐诺赫上了王城的马车,由着“吱呀”滚动的车轮带向千室之宫。
他的确很想待在韭菜们身边,方便收割信仰,但除了布里安家的宾客这层身份外,唐诺赫还是这场宾宴的主角之一。
——最重要的一个。
“玛莉卡大人,”吕桑一改人前倨傲的神色,“王已经准备好了。”
……
玛莉卡端坐在女王闺房中,双眼一片漠然,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
沐浴清净之后,女奴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身体。女孩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熔金,老妇则为她搽上原产阿斯隆草原的花草香精,两腕、耳后、濡尖、双唇和下|体各轻触一抹。
每次有新韭菜到了这里,不管是贵族、平民还是征召的劳工,总是会被千室之宫、三重城墙和受到赐福的黄金树骑士给摄住。
接着为她献上大笔的信仰值。
这也是除了购买黄金露滴外,从众多贵族腰包掏出金银财宝的方式——
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是最奢侈的骄傲。
他们自愿为王城献上身家和税收。
玛莉卡伸长着天鹅颈,任由女奴向上面撒上晶亮的粉末,这是产自盛夏群岛的珍贵叶片中的结晶磨成的灰烬,在药水中加入灰烬使其浓稠,然后静置结晶。其过程缓慢而艰难,所需配料价格昂贵,极难寻求。
威廉斯啧啧称奇,“我们算是暴富了?”
相比在马恩的穷苦讨饭、卖身、打擂讨生活,简直是闻者伤心,拉达冈落泪。
仆人给她穿上棕色的丝绸礼服,完全展露细窄的腰身和高挺的胸脯,蓝色的宝石柬在腰带上。
“早在来到紫杉境的第一天,”玛莉卡慵懒地站起身,“我就知道……信仰比贩奴更值钱。”
她在温斯内赫塔家的生意,已经完全当做照拂的谢礼赠送给了肖安和马拉奇两兄弟,尽管他们两个的脸色当时就阴沉下来,认为唐诺赫是想以此与他们划清界限,但他的确是再也看不上这么点蚊子肉了。
威廉斯作为系统,也是最优秀的财政大臣,不无忧愁地说:“但是扣除建设的支出,我们的战争资金并不多。”
他们的改信计划成功了。
现在的紫杉境已经易主,甚至失去了原有的名字,被光辉璀璨的“王城罗德尔给代替”。
人们已经忘记了天主、圣子还有海岛基督教……只要黄金树屹立一天,他们的信仰只会流到唐诺赫的腰包里。
“但你要怎么统治这片爱尔兰大陆?”威廉斯问:“招募一批佣兵,加上以信仰露滴为食的黄金树骑士,倒是可以平推过去……”
玛莉卡很嫌弃,“你这两年的军事书算是白读了。”
威廉斯嘁了一声,“战争的胜负背后,本质上就是金钱的战争——我不觉得我有说错。”
在无数火炬的照明下,整个仪式就要开始,王座厅上坐满了来自爱尔兰各地的贵族。
“我问你,”玛莉卡身后带着一群仆从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宾客。她的脸半隐于黑暗,“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威廉斯不疑有他,认真地看去,“康诺特伯国、奥利尔伯国、都夫林伯国、阿斯隆伯国、阿来赫还有阿尔斯特……几乎都到了。”
五年的时间里,随着黄金树的光芒笼罩了越来越多的土地,供奉和朝拜的各国贵族也是络绎不绝,前来观礼祝贺的人有如此之多,又身份尊贵,完全在情理之中。
“是啊,都到了。”玛莉卡忽地一笑,“但战争甚至不需要花费金钱,它更多的内容还是阴谋和背叛,不是吗?”
楼下的司仪正尽职尽责地报诵着来客的贺礼,镀金巨弓……赠送的马靴……刀刃镀金,握柄是象牙,圆头则为蓝宝石的上好匕首,马鞍、蝎子胸针……
威廉斯听出了她意有所指,迷惑道:“什么意思?”
“看看这些人,自以为在神的地盘,就受到了庇护,”玛莉卡将目光放在这些小国王或公爵的脸上,“只要等这些要人和他们的部下喝得醉醺醺,再将剑手和骑士扮作乐手,便可将这些人屠杀殆尽。”
“至于他们带来的军队,便让城中及城外扎营的部队以演奏的曲目为暗号开始动手,我保证大部分都在第一时间被屠杀。”
统子一脸茫然,惊恐和茫然的脸完全暴露了它的内心想法。
玛莉卡嘴角一勾,“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方法要好?”
威廉斯:......
好家伙,血色婚礼是伐?但它一直跟着唐诺赫,同样清楚知道这些阴谋并没有真的布置下去。
“好像挺可拷的,”威廉斯竟开始真的思考起来,“现在下毒来得及吗?不行,这些人都有试毒者,还是酒精最合适。”
玛莉卡收回目光,“想什么呢?我只是在告诉你,用兵是最蠢的一种方法。”
若是这样做,黄金树的荣誉将被完全摧毁。
这样能称王,但成不了王,他们会受到绝大部分家族的反感和敌视,包括他们的盟友。
威廉斯死鱼眼,“那你要怎么做?”
不行就直接开干吧,这个方法残暴了点,但可行性好像确实高。
……
婚礼就要开始,有些人已经直接喝高了。
贝伦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听见一个男人大声说:“废黜初夜权真是一大遗憾……还有,要我说,女神也是女人,爱尔兰的婚俗就是由宾客——由我们在婚礼后为新娘脱去礼服。”
库乌拉·艾是阿尔斯特公国的国王,身材矮胖、大腹便便,喜爱饮酒,他总是一副喝醉酒的模样,似乎站都站不稳,别提打架。
穆尔哈德也是刚落座,闻言更是皱着眉,“方便你在仪式中动手动脚?”
布里安家和黄金树势力之间的关系一直紧密,他的儿子唐诺赫更是与永恒女王玛莉卡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说来可惜,此前达尔-加什宗族一直期待两人能够缔结婚约,但他们彼此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愿,玛莉卡更是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完全没有自家儿子优秀的维京人。
虽然宗族内对此颇有微词,不过作为盟友,穆尔哈德自认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一个酒鬼中伤女性的声誉。
这本是正当、无错的指责,毕竟库乌拉的话的确过于放肆又愚蠢,尤其是在婚礼上。
贝伦刚以为酒席间的尴尬到此结束,却不料有人拱火——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宾客在席间不能自由发表言论了。”旁边一道掩着笑意的女声传来。
弥赛拉掩着唇,眼底尽是恶意,“老是被踢来踢去的,就算是狗也会烦,可布里安家似乎不这样觉得。”
弥赛拉十分妖艳,长腿□□,有一头乌发,黑色的大眼睛,橄榄色皮肤,牙齿洁白,嘴唇丰厚而沉暗。
体态丰腴又貌美的女人总是能得到男人的追捧,她的话成功引来几个看客不分青红皂白的支持和叫好。
“是啊,穆尔哈德,”利益和女人能把所有人变成怪物,叫正义感和分辨能力不复存在,“都知道你们得了好处,但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