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船坞里数百艘船整装待发,熟练的搬运工在港口忙着装卸货物,只是他们的脸上却失去了以往的轻松惬意。
半月前,诺曼底公爵传来消息,他们的军队刚登陆北部群岛的南地就碰上了‘怪物’,信上写道:“它们身形巨大,拍击地面的时候嘴里便会吐出火焰,除了它的头,它们的肚子上还长着一张能射陨石的大嘴。”
伊瓦尔收到了信便分享给她的贵族们瞧,轮流阅览一遍后,领主们面面相觑,不过几秒就一齐哄然大笑。
“他们想说自己遇见的是北欧神话里的火焰巨人吗?”掌玺大臣嗤笑道:“‘征服者’威廉?不过是个软脚虾!”
虽说只要是不同势力组成联军,就必定存在谁都不想多出力的纠纷,但他们真没听过有人会刚刚启航就编造出这种一听便让人发笑的借口,贵族们端起长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不过是想催促我们赶紧出发。”
“应该不只是这样,”伊瓦尔神色却并不轻松,她转头对仆人命令道:“拿上来吧。”
众人的目光移向由两人才能合抱上来的东西,那是一颗巨大的有着奇怪图案的雕花牙齿,并且这形状既不是大象又或者任何一种大型猛兽,而是就像他们嘴里的,让人无比熟悉的——一颗「巨人的牙齿」。
望着这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骨骼,满场寂静。
片刻之后,议事厅内就炸了锅一般,他们近距离打量着这颗约是前磨牙的东西,虽然很多人先前都怀疑信件的真实性,或者是直接把它当做笑话看,可忽然看到这么个“证物”,却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实,只是看着这个大小,便知道诺曼底公爵的军队到底是对上了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才赢得战斗。
库·加姆纳作为军事统帅比其他人都早收到消息,他眯着眼睛,面目冷漠道:“第二封信很快就寄过来了,上面写道他们派出了侦察兵去调查这样的怪物数量,准备与我们会合后再做是否退兵的决议。”
伊瓦尔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曲卷,但心里已然有些凝重,如果像这样的怪物真的有很多,那她这次究竟要不要派遣这么多的骑士?
民众对这次战争翘首已久,现在退兵对她的信任必然会急剧下降,而国内本就存在反对她的派系,希望重新拥立正统的男性继承人,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伊瓦尔若是不想弑亲族者,便只能维持先前的计划,可若是派去的军队损失惨重,她依然会受到同样的弹劾。
就在封臣们还在激烈争论是真是假时,伊瓦尔目光微沉:“把这件事情广而告之,让民众自己决定是否要掏钱为他们的国王战斗,以及不止是金钱的部分——他们的性命。”
巨大的牙齿被悬挂在城镇的中心广场,士兵用了足足两根铁链才把它吊了起来,而关于北欧神话中火焰巨人苏尔特尔复生的传言迅速在马恩散播开来。
酿酒工、榨油工、炼油工、面包师、屠夫都聚在一起,听行游诗人用无比激昂的声音描绘出那北欧神话的故事:“他将自己的火剑投向天空,剑喷射出了巨大的火焰,点燃了阿斯加德,点燃了人类生活的土地,也点燃了世界之树。”
人们不禁在紧张的弦乐和抑扬顿挫的歌声中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后来呢?”
吟游诗人抱着鲁特琴,用低沉的声音唱着民谣、歌曲和残篇断章,还有梦幻的摇篮曲解答他们的疑惑:
“在熊熊火焰中,大地焦黑残破,慢慢地往沸滚的海水中沉下去,世界的末日到了,苏尔特尔终于在诸神的黄昏之际烧毁世界。”
“我们怎么可能打赢巨人的后裔?”
“所以仁慈的伊瓦尔女大公将前进或后退的选择权力交予了你们,她慈悲地包容你们的懦弱。”吟游诗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探子,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他在众人的惜叹声中收起了琴,便匆匆赶往下一个地方将信息传递给听众,而被歌声吸引而来的民众也渐渐散去。
一个披着黑色蓬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也随着涌动的人群消失在城镇中心,步履匆匆的镇民并没有人关注。
唐诺赫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在回城堡的路上,心里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他只是略微一想便猜道:“这个消息应该是伊瓦尔散播出去的,她应该知道更多有用的信息...但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关于巨人的真实记载。”
若说是编撰出来的,可这真实又巨大的牙齿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唐诺赫深知伊瓦尔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你快看!”威廉斯指着他查到的资料,逐字念道:“苏尔特尔拥有一柄巨大的炎之魔剑,能散发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苏尔特尔在诸神的黄昏之时用它灭世。”
而这把剑被描述为——“「破灭之枝」”。
再结合火巨人曾将世界之树点燃的传闻,几乎是立刻,唐诺赫就想到了他曾从黄金树中分离出去的命定之死。
对未知事物、不确定性的焦虑散去大半,唐诺赫在心头羡慕道:“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到了马恩,可能真就一直敌暗我明,永远都发现不了索尔勒居然跑到了遥远的北方群岛。
“难免的事,”威廉斯倒是不意外,宽慰道:“毕竟只要刺激人们的生存本能,他们就能轻易获取到信仰。”
平日里惯会压力他的威廉斯此时竟表现得像看开了一样,唐诺赫简直是惊愕了,倒吸了几口凉气:“你终于中病毒了吗?”
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用痛苦造就的美好,比美好更美好,而且不像自己,整口信仰吃还得和上帝刚。
刚走近城堡,大门旁边就有女仆守在门角处,仆人在一看到唐诺赫后就急匆匆地上前,传报伊瓦尔女大公有事找他。
这一次大厅内只有伊瓦尔一人,但她的脸色此时并不好看。
而唐诺赫当然知道理由,无非是担忧接下来和维京人的战争局势。
很久以前,唐诺赫就一直很讨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因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种追责,一种指责,至少唐诺赫从来没有过这种热情。
若他还是那个金融民工,若他的使命不是统一爱尔兰,或许唐诺赫会陶醉于突然而来的力量,堕落几乎是必然的。
但这些假设都失去了意义,就好像内在动力已经觉醒,找到了长久以来努力的意义。
唐诺赫的金色眼瞳中扩散着淡淡的冷意,这世上从不缺少为了自己利益而牺牲别人的人,频频地让这个世界陷入大火,但如今他却毫不怀疑自己使命的正确性。
如果只有被他统一的领土、信仰以及认同感才能带给爱尔兰人民更大的利益,唯有结束分崩离析的氏族部落形态,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才不会因为四分五裂的政治格局而引来周边势力的觊觎之心,才不会被丹麦人、诺曼人、挪威人相继入侵……那就让这个世界烧起来吧。
但到底是自己分离出来的副产品带来的灾厄,而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也让唐诺赫有些于心不忍,怜惜道:“是因为巨人的事吗?”
“现在还不确定,但我想应该是真的,”伊瓦尔听见他的声音,面色好了些。
尽管唐诺赫起初是想通过混进马恩的军队,来达到接近并刺杀诺曼底公爵的目的,但若是部队真的全军覆没,他知道等着这位女公爵的只会有被打入牢狱一种下场。
“你是担心突然退兵会引起农民加入反对派系吗?”唐诺赫的脸庞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但很快这种迟疑就消失了。“退兵吧,我会在半个月内解决掉这件事。”
总归自己还有其他方法刺杀诺曼底公爵,在此之前,就先让他利用这双眼睛,替她找出那些不轨意图的贵族。
然而没说信不信,又或者问他打算怎么解决,伊瓦尔却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战争应该会有大事发生,但我同样了解马恩人,我们以战死为荣,而以老死为屈辱,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愿他们能凯旋吧!”
“他们?”唐诺赫皱了皱眉,显然是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伊瓦尔愣愣地望着他,用两手背撑着下巴,许久之后,才假装不经意地懒懒笑道:“我知道你在竞技场不停地比赛是为了什么,将实力展现给即将一起远征的同伴,也是为了不堕爱尔兰人的名誉。”
“但我现在希望你能借机离开队伍——比如回到你一直魂牵梦萦的爱尔兰。”
唐诺赫的眼睛微微睁大,愕然道:“什么意思?离开?”
伊瓦尔眨了眨眼睛,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我会为你找好合适的理由,保证你不会被其他人当做懦夫。”
作为马恩滨海领最大的领主,米勒·伊瓦尔与马恩的关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当然想要把每份力量放到战场,尤其是男人这样有着那样神奇的能力,一旦展现便会极大鼓舞士气……但人都护短,伊瓦尔也不例外。
“你并非马恩的骑士,是我自顾自将你拴在了身边,”伊瓦尔苦笑道:“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努力。”
望着这个替他“以权谋私”的女人,唐诺赫长舒了口气,再无迟疑,将手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伊瓦尔笑盈盈地问,“这次又想让我看什么……”
只是话未说完,她便被脑海中的景象震慑地失去言语,一棵浑身流动着金色光芒的树,它的树叶都是纯净的金色,并不巨大,却也需要是拉起手来抱得住,脚下是一片寂海,而不远处似乎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跪着念诵什么,神色崇奉。
捂在眼上的手掌移开,那奇妙难言的画面便骤然消散。
伊瓦尔睁开眼想问刚才那是什么,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但又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男孩。
男孩还维持着刚放下手的姿势,而她的情人却消失不见。
男孩的眉眼她很熟悉,冷漠又温情,可他的眼睛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那是完全不同于男人禁欲、冷淡、又拒绝,有着纹路的金色,而是无比神秘又充满诱惑的冰川之蓝。
蓝色是永恒的象征。
而他的眼睛却比深海更加纯净,能叫她联想到所有美丽、冷静、理智、安详与广阔的东西——譬如海洋、天空、水、宇宙。
男孩朝她露出毫无芥蒂的微笑,这笑容几乎瞬间便让伊瓦尔沉迷其中。
“我的名字是唐诺赫·布里安,”他含笑道:“我是芒斯特公国的继承人,未来爱尔兰的至高王”
“也是——黄金律法「拉达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斜的天平 26瓶;
大锅请我喝啤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完咱们扶墙走
祝我大哥有钱又有车,生活路上没坎坷(失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