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诺赫站起身趴到窗台前，看见一群穿着简陋盔甲的男人，那大小对他们似乎有些不合身，他们把一个人围在里头。

“维拉德，你这老混蛋！”

站在前面的人有着一把卷曲的胡子，咒骂着：“我算是知道你要去哪里弄钱还债了——威伦是不是！”

唐诺赫一眼便认出这群人是典型的北部群岛长相，或许他们的家离挪威足够近，出海捕鱼和劫掠的习性导致他们的四肢比大陆佝偻着背劳作的农民要健壮得多。

“威伦是什么地方？穷得连虱子都下不去脚！”其他人发出嘘声，“我看他是想趁机溜走！”

被围在里头戴着羊毛毡帽的壮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的儿子和老婆都在家里等我……”

有人不信他的这套说辞，“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又找了多少女人花天酒地？老婆儿子？你早就想甩开他们了！”

北方是属于男人的铁锤。

他们只看重自己的儿子，只在乎儿子能不能拿起剑和自己一起坐上船四处劫掠，女人当然也在货物名单上，如果她足够漂亮，能让父子俩共同享用也是一桩趣事。

维拉德拉过领头的，大声解释道：“有些傻币说那些沼泽连老母猪跑去放个屁都不值，这些话你可千万别信，老伙计，那些人连糖和屎都分不清楚！我们在那里可以赚大钱，侏儒可以赚两倍，我确定得很。”

他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讨论——那恰好是唐诺赫的楼下。

他们用粗鄙的话语将看热闹的人群遣散。

“听好了，我大约一个星期前路过威伦，看到了一些穿着整齐的尸体躺在森林里，旅行包完全没被动过。看到没，他们是难民，试圆逃离战争，谁先找到他们，他们的东西就归谁所有。”

维拉德呼吸急促，面部涨红，仿佛看见金银在向他招手，“懂我在说什么吗，伙计？找个箱子，赶紧去庞塔尔河对岸，去洗劫尸体身上的戒指、项筑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吧！啊，但是记得腰里随时要别把锋利的斧头，威伦到处都是疯子和怪物。但是嘛，嘿嘿，我们有个很正当的理由——为了填饱钱袋！”

有人怀疑道：“怎么才能确保比留在这看守奴隶挣得多？”

为了防止抓来的奴隶不堪繁重的体力劳作发生暴动，他们还有几伙人一起被这里的行政官喊来当监工。

虽然群岛人都喜欢喝酒吹牛，但以劫掠为生的强盗，战场上他们一个人就能把三个士兵抡飞，当然他们这里说的是征召兵——多数军队的主力都是由征召兵组成，每个地产为其持有者提供一定数量的征召兵，封臣据此向其领主提供自己的一部分征召兵。

如果是好吃好喝供养的职业士兵，一般管他们叫军士，而作为著名的北欧海盗，一个维京人一般能打两个，而且还能赢。

总之如果钱付的够，经常能看见领主雇佣一伙维京人来防卫另一伙他们人的劫掠。

“来内陆一趟可不容易，这是一份相当稳当的活计了。”

“你想冒险可别拉上我们！”

“舔刀口就算了现在又叫我们去舔尸体……”

......

这群各个都身形魁梧的维京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稳赚不赔的生意陪你跑到山沟里去？”

维拉德道：“我保证不会一无所获！但留在这监工至少得干小半年，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

他看向了他们的头儿，“怎么样？是留在这赚点蚊子腿还是和我一起去做笔真正的生意？我们可不是那群商人，能从北方老家带来蜂蜜、皮毛、木材、琥珀，从欧洲大陆换取羊毛、葡萄酒、橄榄油、香料、小麦……”

“干完了这票，我们就可以买身合适的盔甲，买最强壮的马匹，买屁股最大的女人！”维拉德使了个男人都懂的暧昧眼神，“还不是什么掉牙的老太婆喔，年轻貌美，辫子长到翘臀上。”

所有人都在等首领的决定，领头的思考了一会，说：“我也不想一直像条狗对着贵族摇尾乞怜，但你明白的，维拉德。”

“——我们得先挣点，保证不会饿肚子才行。”

“我知道哪儿有笔生意可以做，”维拉德早就准备好了，“你们觉得新的神殿需要什么？饰着珠宝的图书、金十字架、银制圣器还是稀有织物？”

“都不是——”维拉德伸出手指摇了摇，自己否定道。

他缓缓地说：“那些老头想要的是干净的、纤细的贵族少爷。”

“私下里流言说，他们已经玩腻了那群来自单亲家庭或者是受到教会救济的孤儿。”

维京人早听过不少这种类似的事，但还是有些惊讶，“他们敢把手伸向贵族？”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维拉德耸耸肩，一副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样子，“我们有的赚就行。”

海岛基督教包括它的“父亲”天主教都是教义规定神职不能结婚也不能泄欲，所以欲｜望会使他们冲破教义的束缚。

在没有科举考试的西欧，教会既可以为贵族教育子嗣，又给了贫苦百姓一条很窄的上升通道——即成为教士乃至神学家，还加强了王权的正统性，因此中世纪早期王权是离不开教权的。

彼时的教皇拥有无上的权力，他使整个教堂都充满腐朽。

维拉德表示这生意可抢手得很，“有人找上了我，当然也找了其他人。”

“不过我们可不是本地人，本来就在这待不了多久，对买家来说没人比我们更“安全”！”

维拉德说完就不出声了，静静地看着他的同伴，像是已经预知到了结果。

果然，不多时就有人开口道：

“我家的母羊生病了，监工这点钱可不够抓把好点的草药。”

“我的孩子想要把趁手的弓，不是玩具，是用牛筋搓制的那种。”

......

众人纷纷表明了态度，首领看在眼里，他严肃地问：“可靠吗？”

维拉德假笑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指望我做什么呢？”

权势、金钱、家庭以及宗教，都会为他们提供密不透风的保护伞。巨大的收益与不值一提的风险，人们选择的结果显而易见。

首领拍拍手，将决定吩咐了下去，“那么，这两天大家都去物色一些合适的猎物吧！”

众人当然不会推拒生财的机会，只是想到附近村庄里都是些吵闹、黝黑的瘦皮条嘴上就不住地抱怨。

维拉德一言不发，精明的眼神从吵闹的同伴们身上扫过，实际他早就想好了该去哪里。

而同他有相似想法的，便是将他们的话全部听见的少年。

第二天，唐诺赫就告诉随从们他要去圣堂看一眼，那是由神职人员管理的朝拜之所，周围的城镇中居住着虔信的农民，在神殿之地没完工前，这里一直会都是目前为止这片神殿地产上最大的建筑。

随从们不疑有他，谁到了主教区不来观摩一下这里的地标？

出于信息闭塞的时代里人们对神职人员的信任，以及身为温斯内赫塔家成员的傲气，没人会觉得在神明的注视下还会有人敢心藏歹心。

负责照看唐诺赫安全的仆人很放松，说道：“去那里的人都是同您一样的高贵之人，你们会有很多共同的品位和爱好。”

唐诺赫心想这可不一定。

等到了圣堂，他们发现来这儿的信徒极多，随从们一眼就被教会的雄厚财力给惊住了，无他，独特的穹顶帆拱建筑结构极高地去要求建筑者的经济实力，整座神殿显得大气磅礴又不失历史的厚重感。

就连见过后世各种奢华建筑风格的唐诺赫都说不出“也就这样”的话来。

广场上提供些小食和手工艺品的摊位很多，缴纳了足额租金后他们就可以仰仗教会的鼻息安全地经营自己的生意。

穿过门厅，圣堂的一楼足够宽敞，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祷告，忏悔室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看见几个老妇人跪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赞美词。

欧洲的国王从来没有得到中国皇帝那么巨大的权力，中世纪的欧洲并非帝国专|制，除了神权以外，城市商人们还可以建立行会向封建领主支付通过商业贸易盈利得到的高额税金，“交易”到了城市自治的自由。

正所谓：“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

描述的就是当时的农奴们从乡村逃亡，进入拥有一定自治权的城市中生活一段时间（常见的是一年零一天），就可以取得人身自由的习惯法。

许多流浪者、逃跑的农奴，甚至是富农和小贵族的儿女，就此涌入城市之中。现代市民阶层和商人阶层就是这样孕育出来的。封建贵族虽然对他们怀有歧视，但在事实上却是庇护了他们，使他们生活安稳。

不同身份的市民会像这样聚集在神殿里祈祷。

门厅连接着中殿二楼的地方摆了一个募捐箱，很多信徒会往里面捐款，这些奉献一般是用作教堂的日常经费，活动经费，各种节日分发的礼物，还有维护各种日常用具，采购各种必需品，比如圣餐等。

但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全都用于信仰的建设，唐诺赫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随从们打听到每个捐了款的信徒都会得到一张凭据，如果你奉献足够多，那么神职人员就会给你一张红条子，相当于进入圣堂内部的“入场券”，募捐的金额决定了你离神的距离。

唐诺赫心想这群人玩的还挺潮。

温斯内赫塔拥有高贵的伯爵头衔，随从都是侍奉大贵族的人，当然不会让唐诺赫和穿着二手鞋子的平民待在同一个楼层，不用吩咐就弄来了去往二楼的通行证。

到了二楼，坐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贵族、富商和他们的亲属了。

维拉德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已经在这坐了一个上午，不停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只是要么不够漂亮，要么不够像真正的贵族。

其实维拉德并不知道真正的贵族应该是什么样，也不清楚那群老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毕竟他喜欢的是摸上去软软的女人。

只是觉得哪哪都差了点意思。

神父们忙着关怀教友、给慕道友上慕道班、给老人傅油，又一个没人管教的男孩吵吵闹闹地差点踩着他的鞋子跑过去，他心想：“这就是贵族吗？贵族的孩子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嘛。”

要不然他还是随便绑个顺眼的拿去交差得了，真正的贵族哪有那么容易撞见，多数不过是一些准男爵、私人骑士还有一些更低级的勋爵的子女。

但总比那些不关心卫生的平民小孩看得干净顺眼一些。

大概摸清实际情况的维拉德有些坐累了，他起身准备在附近转一转，不过他当然不会下楼，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搞来的红票子。

“您好，我想告解，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这声音悦耳乖巧得很，维拉德的直觉在督促他赶紧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