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取下口罩,未等周慕发问就主动说道:“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伤口集中在背部,我们已经做了止血处理;初步检查有轻微脑震荡,无其他内伤。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后背的伤口不能沾水,防止感染。”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周慕一一应下,接着转过身叫糯成去找一个专业的男护工过来。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陆岩躺在上面,脸颊和下巴还有几处黑灰。
他闭着眼睛,医生说麻药还没过,再过一会才能醒来。
陆岩被送到了加护病房。
糯成办事靠谱,男护工很快就位。
他拿出干净的毛巾和洗脸盆,去洗手间接了温水打湿,然后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给陆岩擦脸。
周慕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脑海里闪过汽车爆炸的混乱画面。
如果不是他,也许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或者说,连躺在病床上的资格都没有。
“给我吧。”周慕伸出手。
对面的护工和身后的糯成均是一愣。
护工迟疑着把毛巾递给她。
周慕接过,俯下身去擦他的脸。
她的动作很轻柔,温和的毛巾滑过他的浓眉、笔挺的鼻梁、坚硬的下颌弧线。
他呼吸清浅均匀,间歇地洒在她手背上。
擦完脸,周慕的手机响起,阿车有了新消息。
她站到窗边去接电话,暮色四沉,她的脸一半在灯光的照耀下,一半在苍凉沉闷的夜色中。
不知那边说着什么,周慕的脸色愈发凌厉冷然。
挂了电话,周慕转身离开病房,川仔紧跟而上。
糯成吩咐了护工注意事宜,又叫了几个能力出众的保镖守着,等安顿好一切,才问阿车要了地址。
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心想,慕小姐原本那么爱干净的性子,这次居然就着身上的脏衣服穿了这么久……
这个叫陆岩的,还真不一般。
他以前还觉得这人有二心,对此十分看不顺眼,没想到今天为了救慕小姐,竟然甘愿当人形肉垫。
*
位于周慕别墅不远处的一家废弃库房中,一个凄惨的叫声穿刺而来,惊得河对岸的鸟飞出丛林。
库房阴暗潮湿,头顶的昏黄灯泡边布满了蜘蛛网,几只蛾子绕着飞翔,灯光忽明忽暗。
半人高的破铁桶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旁边的横梁上绑了个人,双手被吊起来,腿耷拉在空中,正垂着头喘息,满脸的血,看不清楚真实样貌。
那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个冷艳女人,只挥挥手指头,有手下端起一桶水,直直往那人头上泼。
冰冻的水,男人被泼得抖了一个激灵。
头上的绳索一松,人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结实,连呼吸都痛。
“谁派你来的?”周慕冷眼盯着那男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
周慕站起身,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响得清脆。
她走到男人身边,细长的高跟踩在那人手心,狠狠地摁了几下。
男人吃痛,叫得撕心裂肺。
“不说,是吧?”周慕蹲下身瞧他,神情漠然,带着威慑力。
手下走过来,抓住男人的头,逼他直视周慕。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她说完,叫人把他关去水牢。
周慕被炸弹袭击的事很快传到周义坤耳朵里,他命周慕和周振回家,并派出心腹去调查这件事的起因。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在周家的地盘上挑衅周家,实在是过于目中无人,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周振先是安抚了周义坤的情绪,在周慕还未发话之时,就主动揽错:“妹妹今天才去交接就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我的疏忽,我这就叫他们去查,你放心,无论是谁,一定都逃不掉!”
“你有没有受伤?”周义坤缓和了一点,问。
周慕摇头,“我运气好,没什么大碍,只是陆岩为了救我,伤得有些严重。”
提到他,周义坤一怔,似乎没想道陆岩会做到如此地步。
“等他醒了,告诉我一声。”周义坤说。
周慕回好。
周义坤又提到,这次的炸弹可能是一个讯号,以后出门在外,保镖必须形影不离,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至于幕后黑手,等锁定了人,一定要他付出惨痛代价。
办完这些,周慕回到病房。
打开门走进去,听见了他的咳嗽声。
周慕走过去。
陆岩坐在病床上,小桌上摆着餐具,护工正在收拾。
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余光察觉到有人过来,陆岩扭头看了过去。
周慕站在床尾,眉梢微扬,“醒了。”
陆岩没吭声,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才问道:“你有没有事?刚才我问他们,护工说你来过,又走了。”
周慕摇头,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接着坐在凳子上,往床边拉了拉,凳脚擦过地板发出低/吟的声音。
“拖了你的福,我一点事都没有。”
“没事就好。”陆岩喝了口水。
房间陷入一瞬的沉默。
陆岩捏着玻璃杯,上面好像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找到幕后主使了吗?”
“你还想吃点什么?”
两人同时发话,声音重叠。
周慕面不改色,“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那些事情,我会去办好,给你一个交代。”她的声音坚定有力,像是在宽慰他,痛和苦不是白受的。
心脏在胸腔里鲜活的跳动着。周慕认真的时候,总是有一种魅力。
他点了点头,嘱咐道:“你最近外出记得保护好自己。”
有了第一次,恐怕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在医院养伤,没办法随时都在她身边。
“你还想吃什么?”她又重复了一次。
“……草莓。”陆岩说。
周慕微怔。
陆岩舔了舔嘴角,笑容里居然带了点羞赧,“就你送给阿车他们的那种草莓就行。”
周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陆岩也跟着笑,像是不明白她的笑容什么意思,“干嘛,我不能吃?”
她拿出手机给周振打电话,视线落在屏幕上,话从嘴里漫不经心地冒出来,像是在解释给身旁的陆岩听,“草莓是周振送的,我问问看他那里还有没有。”
话音刚落,病房外有人说话,很快有保镖进来禀报,说有人想看望一下病人。
周慕走过去,见冬青推着坐轮椅的张图在病房外等候,见到她,眼睛亮了一下。
原来陆岩昏迷时,电话一直在响,护工自作主张接了电话,得知是病人的朋友,便说了缘由。
张图和冬青将陆岩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发现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后背受伤后,才松下一口气。
两人坐在他旁边闲聊。
周慕出去听电话,陆岩见她要走,忙叫住她。
周慕回头,电话那头传来周振的声音。
“记得换一辆不显眼的车。”他叮嘱。
周慕点了点头,走到门外和周振说草莓的事。
挂了电话,刚清洗完碗筷的护工回来,见她站在门口,主动凑上前,攀谈道:“病人胃口不错,吃点营养的补一补,好得更快。您都不知道,他刚醒的时候什么也不说,针头一拔,鞋都不穿就要跑出去找人,都是我们说您没事儿,劝了半天他才肯回去。”
护工还以为周慕会说些什么,却见她脸色平常,甚至带有几分淡薄,不知道在想什么。护工收了声,不敢再多说。
张图和冬青没能在病房里待久,因为周慕很快打发他们回去,并告诉他们以后不需要再来。
冬青有些疑惑,腹诽慕小姐霸道,作为朋友想来看看都不行。
或许是为了减轻张图的担心,所以周慕竟然破天荒地向人解释了一句,“医生说他需要静养。”
如此,冬青再无话说,乖乖送张图回去。
草莓一事,原本周慕只是提了一嘴,没想到周振当晚竟亲自送了一箱过来。
走出电梯,周振被路人不小心踩了一脚,他嫌恶地啧了一声,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对方是一个女生,连连道歉。
冬青正好推着张图进了对面的电梯,退到最里面,推着轮椅转回身。有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很快挡住了张图的脸。
周振极淡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大步往病房的方向走。
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他再往回一看,电梯门已经合上。
“三少?”见他站在原地没动,手下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走吧。”
见周振亲自过来,陆岩也是颇感意外,眉头稍稍皱起。
他们只有过几次交锋,但每次都是站在对立面。
周振倒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做出担心的模样,问起陆岩的伤势。
陆岩淡淡回应。
周慕谢过他的草莓,以陆岩需要休息为由打发人。
周振却突然说道:“妹妹,我已经查到是谁装的炸弹。只是……听说,人已经被你带走了。”
陆岩竖起耳朵。
周慕扯了一个嘲讽的笑意,他竟然还敢主动提:“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三哥的手下都是在哪里找的?”
周振一副无辜的表情,“妹妹,你不会认为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吧?天地良心,我可做不出残害亲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叫人将一份资料送上,撇清关系:“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查清他的底细,你放心,招他进来的人已经我被关起来了,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
身旁的阿车接下资料。
周振颔首,离开病房。
阿车打开资料,快速地翻看了几眼,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看向周慕,“慕小姐,是洛兰的人!”
周振查出事情的起因,很快就禀报给了周义坤,后者听后心口不愤,这洛兰还真是阴魂不散,都被打得只剩下残兵败将了,竟然还耍小心思,想置周家的人于死地,实在是在欺人太甚。
“父亲,这件事我也有不对,是我用人不淑,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周振诚恳认错。
“哼!”周义坤有些愤懑,但周振又讲清楚了里面的缘由,是对方伪装太好,而基地又急需屠夫,加上又是信得过的手下介绍,还以为一个小小的工人,不会出什么岔子。哪曾想,差点害得周慕丧命。
“你好好反省!”周义坤严厉地说道。
周振回到家,三太正在菩萨面前来回踱步,手里转着珠子,见他回来,匆匆迎了上去。
“怎么样?”三太问。
“弃车保帅。”周振晦暗不明地答。
三太便懂了。
洛兰的货曾被周慕的人拦路抢劫,最后落到军方手里,他对周慕恨得牙痒痒。
这名工人来基地应聘做屠夫,上头早已发现他举止诡异,将事情禀报给了周振,查清了他的底细。于是他找人监视这人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目标好像只有周慕后,便放任不管。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振装作不知情,将人引狼入室,为的是借人之手除掉周慕。如果她死了,让动物基地这一步棋简直是精妙绝伦。
可若没死,那他便是自损八百。
想要不费吹灰之力收获硕果,赌的就是运气。
很可惜,他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