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银蛾离开很久后,吴阿壮才回过神,他仍是不太明白自己被拒的理由。
两人在树底下的谈话被人瞧去,偷偷禀报给了营帐中的岐王,岐王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责怪下属道:“你们真是闲的发慌,这种事日后不要禀报给我。”
然而,话虽如此,她掉头又有了计较。
王银蛾回到营帐中,心中郁郁,便拿出那只拨浪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咚、咚,咚……”
不知道梁月庭走了没有,还是仍待在欢喜城?她心中想得焦急难安,心烦意乱,便拿出一沓草纸,开始翰墨练字。
记得哪个人说过,练字静心。都是放屁!
王银蛾一看见那纸上歪歪扭扭的丑字,越发气恨,猛地把纸揉作一团。她写了多少,四处就乱扔了多少。
到时辰了,卫兵叫她去吃饭。
王银蛾故作镇定道:“你帮我把这些废纸烧掉。”
卫兵面上答应,心中却想纸多贵,烧了可惜不若留作擦屁股,于是私自留下。等到晚饭后,好不容易得了空去解急。
她顺手拿出一张,摊开看,惊道:“好丑的字!”
惊讶之余,又来了兴致,细细看纸上写的内容:不知我者,问我何伤;知我心者,谓我何伤。
“嗯,不愧是右将军,除了脾气不好外,还真有一点文艺青年的气息。”
王银蛾是不知道自己的拙作被手下人拿去当厕纸,还顺便发挥了厕所读物的作用。当然,幸亏她不知道,不然那个卫兵的脑袋岌岌可危。
翌日,岐王召集众将领至大营中,部署下步的作战方案。
第三日,南广王飞鸽传书给岐王,彼此共同决定酉时向梁都发起进攻。
时值深秋,到酉时已有些凉意。擂鼓声点点中,岐王大军分作三队,前锋已冲上阵同城楼上急掠而下的箭雨火石交缠在一处。那场面甚是悲壮。
王银蛾不在前锋,不忍揪紧系马的缰绳。
将近亥时,第一批进攻已经败退下来,看来梁都并没有旁人想得那般薄弱。
鸣金数声,部队撤下。
下属入帐禀报伤亡情况。岐王面色威严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反倒是其他将领多少有些神色变换。
岐王吩咐道:“第二支前锋继续上。”
一番彻夜进攻,城楼上仍旧箭雨纷飞,待到天亮,第二支前锋部队撤下。
岐王仍下令,让第三支前锋部队进攻。这次快要到下午申时二刻,军队方撤回。
岐王问明各前锋部队的伤亡情况,沉思一番,随即吩咐小兵传信给南广王。之后,她再度下令让第一支前锋继续进攻。
就这样,三支前锋部队轮番上阵不断耗损梁都城内的兵力,渐渐的,那水泄不通的铜墙铁壁好像露出一丝破绽来。
中途,传信小兵回来禀报,说是南广王那边也遭受巨大的阻力。此刻,岐王才暗暗放下心,梁都果真吸收了附近城镇的精良力量。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攻城之后,岐王又突然下令撤军回营,一连数天都没动静。梁都城内的守军似乎又换一批,整日紧张地巡逻着。
岐王得到情况,当即派王银蛾带一支千人队伍去北城门搞个偷袭,骚扰一下对方。
等她领兵走后,不出两个时辰,岐王起身道:“按脚程算,王银蛾应该也要到北城门那儿了。让第一二支前锋继续进攻。”
“是。”率领那两支部队的军将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心,点头答应,遂走出营帐。
事实上,这几支前锋部队基本上算是送人头的,一连几天,已经死伤近半,但源源不断的兵力还在填补着前锋部队。
事到如今,死伤不计,也要攻破梁都。
擂鼓声一响起,城楼上的守军立刻警备起来,可这时,天空中突然升起一簇烟火,是敌袭北城门。
王银蛾自然明白岐王派她去的用意,因此在路上就叫人砍了大树枝,借助天然的地形,营造出大军攻城的假象,骗得了一时是一时吧。
可不想这招百试不殆,也许是因为守北城门的将领脑子比较轴,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王银蛾眼看这招吓得差不多了,当即命部下扎营,垒灶做饭。
“大伙快,垒得越多越好!”
她向来对欺诈这种事情得心应手,要是平常,定然被人骂阴险狡诈,但在战场上,用的好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这不,守军已派哨兵暗中观察敌军动向,却见林中升起许多道青黑色炊烟,哨兵立马吓得禀报给守城门将领。
“什么!按这个灶台口数量来算,恐怕有上万人。可是——”那将领抚了把胡须,“万一要是使得佯诈。岂不是上当了?”
但这时,林中又轰轰隆隆响起一阵震天撼地的声音,像是万马奔腾。哨兵想要看得更清楚,却被浓密树林给遮住了视线。
“罢了,”将领叹道,“发信号。另外,去把连城侯从牢里提出来!他不是会邪门道法吗,让他以此将功抵罪吧!”
不过一刻,陆邢台一身狼狈地被押上北城楼,放目远眺,他嘴角勾起一丝懒散的笑。
那将领举刀横架在他脖颈上,冷声喝问:“对方有多少人数?”
陆邢台摇摇头,促笑道:“好多啊——”
闻言,将领的脸色彻底沉下。
陆邢台瞥他一眼,嘴角无声讽刺。他早看见树林中来回巡视的王银蛾,想必她是受岐王命令来佯攻,故意使诈呢。
自己何不帮她一回,反正他在大牢里待的日子也够久了。
将领回过神,逼问他:“你有何法子对付他们?”
陆邢台略一思索,淡道:“精锐之师岂是我一个歪道能抵御的?何况,领兵那人也会奇门之术。”
话音方落,那纤薄的刀刃向前一递,他脖颈上立时多出一道口子。
陆邢台眸色一瞬晦暗,暗暗咬牙记下这笔账,等来日再好好还回去。要不是为了应和天时地利,他早就不耐烦动手了,还容这些蝼蚁骑到他头上去?
他心中暗暗道:“王银蛾,你莫要让我失望。”
“罪臣无能为力,与那人是旧识。但愿放我一试。”
然而将领却冷笑一声:“你当我傻,放虎归山。来人,将罪人拿在一边。”
随后吩咐部下升起烟火,自己则披甲领兵出城,准备好好打上一场,生死不论。
王银蛾预料到一股危险来临,迅速跳到高地上查探情况,却见城门轰然大开,那老顽固正领兵缓缓出来。
她眉梢微动,即刻吩咐部下张弩备箭,自己则领着十来个小兵跃下高地。
她抽出风幡和雾幡亲自布阵,教小兵们严加看守阵法,随后回营带领部下挪到树林边缘。
眼看军队浩浩荡荡过来,竟然还有一支铁车部队,看的王银蛾是心痒痒,又酸又妒。
她念咒一挥,刹那间,风起雾生,将军队笼入阵中,而自个儿亲自带兵出入阵内,杀大军一个出其不意。
那些军士哪里遇到过这么怪异的对阵,一时慌乱,被偷袭的骑兵冲撞得如一盘散沙。
待那领头将领回神要指挥队形,却被白茫茫雾气遮蔽,指挥的小旗子压根派不上用场。用声音吼,更不可能,因为军士们满脑子都是咚咚作响的马蹄声和嘶吼声,哪里分的清他们将领的声音。
王银蛾利用奇门阵法把这支军队溜得团团转,最后猫吃耗子般,一口吞并殆尽。
眼看城楼上守军稀少了很多,王银蛾立刻冒出个想法,趁白雾未散,让手下军士换上敌军服装,佯装败退模样,齐齐撤回来。
被临时委任守城的百夫长面有迟疑,想要和底下军队对上口号再行开放城门。
然而,白雾滚滚逼近城门,万马奔腾之声不绝。底下军士在王银蛾授意下,纷纷扯起破锣似的嗓子大骂。
陆邢台幽幽叹一口气。
那百夫长面上纠结一瞬,只得摆手让人放开城门。王银蛾率领军士进了城后,直接派人封锁住出入口,再亲自率兵奔上城楼杀戮。
“一个活口不留!”她刚下达完命令,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叹息声。
侧眸看去,她瞳孔骤缩一下,骑马奔过去道:“陆邢台!”
城楼上已然乱作一团,守军分不清彼此的阵营,只顾乱杀。一场喧腾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锈的血腥味,还有众军士急促的喘息。
王银蛾下令,让军士们各自报出身边队友的名姓,互相证明身份,如有嫌疑者缉拿上前,再行检查,还真的让她揪出几个狡猾的家伙。
王银蛾抽剑一挥,那些人即刻血溅当场,军士们纷纷别开头,不忍直视。
现是特殊情况,若有一丝仁慈放过这些士兵,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通风报信?王银蛾吩咐军士们把这些尸首堆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占据原来士兵的岗位,佯作是梁都的军队。
陆邢台看得兴起,不由鼓掌,叹道:“短短几月不见,你进步的很快嘛。”
他像是在夸自己,又像是在阴阳怪气,王银蛾冷淡地瞥他一眼,道:“你怎么在这里,还是这副狼狈模样?”
他哈地一笑:“新帝登基,我现在是阶下囚。”
“哦,原是作恶多端,遭报应了。”王银蛾毫不留情地讥讽一句。
然陆邢台丝毫不在意,只是笑:“人活着,哪有不做亏心事的?报应迟早会来的。”
二人打了一个来回的话锋,终于想起正事。
王银蛾从马上跳下来,道:“你们好生注意城内外动向,我去禀报岐王。陆邢台,你要留在这儿吗?”
陆邢台笑而不答。
王银蛾用遁身诀回去后,把这事禀报给岐王,果然岐王面上大喜,即刻派一支右军随王银蛾从北城门绕道,打算来个内外夹击。
不过,王银蛾到底挂念着北城门靠近附近驻兵营,怕路上耽误先机,于是推辞了。
这时候,吴阿壮站出来请缨道:“殿下,臣愿往。”
岐王看他一眼,忽又瞟向王银蛾,道:“好吧。愿二位同心协力,助我完成大业。”
王银蛾心中一惊,却不敢说什么,先告辞离开。她眨眼回到北城门,倒不想陆邢台果真乖乖地待在那儿,啥也不干。
附近的驻兵营也根本没发现北城门已换了人把守,可谓是有老天相助。
等吴阿壮率领精兵抵达城门下,王银蛾派人偷偷打开城门,大军如洪流涌入,势不可挡。
待附近的驻兵营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王银蛾和吴阿壮领着浩浩荡荡的兵马一路杀进主城街区,畅通无阻,所过之处死伤无数。
王银蛾忽叫住吴阿壮,道:“你带了多少兵马?分我五千骑兵。”
吴阿壮果断地回她一句:“随你,你把文师的兵力全带走,也可以。”
“那却之不恭了。”王银蛾眼神登亮,转首招呼自己的老部下掉头杀向皇宫。
本来王银蛾一直负责右军作战,有那么几支部队,可这次有一半兵力留在欢喜城充当后备力量以及押运物资,还有一半算在攻打梁都的右军部队里。
吴阿壮既然受岐王任命率师而来,自己要人肯定得知会他一声,至少得让他同意吧。
索性,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面对突然敌袭,皇宫众人都意料不及,想不明白城门何时破了。
只见宫门轰然被撞开,那些凶神恶煞的敌军冲杀进来,宫人们吓得涕泪四流,慌不择路,一时间血染长阶。
王银蛾吩咐部下分路厮杀,而自己则亲率一支三千人马的骑兵直杀向朝会的大殿。
烈日高悬,阳光有些许刺目。她一路杀过去,双目因充血而变红,她踩着无数御林军和宫人的尸体,穿行在朱红宫墙间,一步步登上大理石阶梯。
身后,那支兴奋的野兽队伍再也控制不住本性,为杀戮控制,所过之处结起烈火,一寸寸吞噬秋后的花草和残垣……
王银蛾既不阻止,也不劝诫,这时候,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发泄口。
她一步步登上金銮大殿,那副钢铁的盔甲越发沉重,她微微发起汗,汗液从发缝里流出,直滴到盔甲反光的鳞片上。
訇然一声,她推开门,无视宫人们惊恐的眼神。
龙座上,半靠着一个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
听见宫人们的惨叫声,和嗒嗒的脚步声,他微微蹙眉,睁眼。
“梁都已经被攻破了吗?”少年皇帝问道,口气随意像是再问今天吃过饭了吗。
王银蛾左右看看,宫人们已经四下逃离了,诺大殿堂里只剩她和少年皇帝,还有坐在殿中喝茶的沈丞相。
她答道:“快了。”
少年皇帝轻轻叹气,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紧蹙,紧跟着噗出一滩乌黑的血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王银蛾侧转身子,看向沈丞相:“是你搞得鬼吧。”
沈丞相呵地一笑:“成王败寇,他岂有活命的机会?”
说着,沈丞相突然眼神一冷,扫向她:“当初,我就不该放过你一条性命。”
“沈丞相,我这条命有没有,并不影响时局最终的结局。”
“也是。”
“你自刎吧。”沈丞相微一愣,反问:“你不杀我报仇?”
“我杀过太多人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话落,她听见一阵咻地拔剑出鞘声,紧跟着砰地一声,有重物倒地。
王银蛾转过脸来,冷漠地看着沈丞相由抽搐到彻底不动,确认他是真死了,这才掉头朝龙座走去。
她摸索半天,终于找到龙座角落里的一个机关,按下,那龙座立刻分成两半,暴露出藏在座下的一只玉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龙形态的玉髓。
“把它给我。”陆邢台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银蛾抬眸看去,他立在大殿里,形似幽魂,一向不着调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玉髓。
王银蛾反手把玉髓抱进怀里,问:“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拿玉髓做什么?”
陆邢台呵地一笑,不答,身影如鬼魅般飘来,五指勾成爪直逼她面门。所幸王银蛾早有准备,侧身一让,让开招式,随后手中剑挥舞起来。
两人在大殿中斗了数个来回合,仍不见胜负,远处厮杀声越来越近,王银蛾有心想出去看看,却被陆邢台缠住。
王银蛾旋身,一脚踢出,忽往后面大殿门口飞掠。不想陆邢台速度比她更快,眨眼落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扣住她双肩,王银蛾就不能动弹了。
陆邢台从她怀里取走玉匣,轻声道:“此乃吾之私事,劝你莫要掺和进来。”
谁想,王银蛾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陆邢台面色一阵变幻,当即打开玉匣却不见龙形玉髓。他如当头挨了一棒,面色怔怔,缓缓抬头,眼神锐利又冰冷:“交出来。”
王银蛾双臂环抱,悠悠走向门口,丝毫也不惧怕他的冷脸:“东西自然被我收进乾坤袋里了。先前我答应你,等岐王分封后,再把玉髓讨要给你。你这么心急做什么?”
陆邢台狞笑一声,突然出手若闪电,王银蛾躲闪不及,被他扼住脖颈摁到了地上。
“唔,放手——”王银蛾只觉得脖颈那儿像缠了一条蟒蛇,越绞越紧,气血直冲向脑袋,两边太阳穴连着额头突突地痛。
眼看自己就要被掐死了。
陆邢台突然松手,一屁股坐到她身旁,冷眼看着她捂胸狂咳。
“龙髓里有龙之精气,又享受千年功德浸养,而我是天界下放的罪人,没法去天界。可有了龙髓护身,我便能去天界讨个说法。”
王银蛾狂咳了一阵,转头看他,却见他眸色幽深,正复杂地望着自己。
那目光好像在透过她,看一个老相识,这感觉真令人起鸡皮疙瘩。
陆邢台又接着道:“你去过猫仙族,也知晓猫仙族因我牵连,导致族中子弟不得飞升。这笔账我自然要上界去讨回来。”
“你一个人去天界讨说法?不是去送死吗?”
陆邢台微微一笑。
似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王银蛾立刻闭上嘴。
她并不清楚陆邢台这话的真假,可是真假又与她有何关系呢?王银蛾垂下头颅,良久,才道:“我可以给你龙髓,也不告诉别人,你得帮我一个忙。”
陆邢台身形微一晃动,似叹非叹:“是那个小仙吗?你还真是执着——”
王银蛾咬了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你有没有能让神仙忘记过去的宝贝?”
陆邢台眸光一闪:“有又如何?”
“开个条件。”
他笑:“只怕你还不起。”
王银蛾摇摇头:“你先说。”
陆邢台忽然俯身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紧接着王银蛾面色变了,一丝苍白浮现。
良久,她攥得死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声音像泡在深潭底部,轻不可闻:“好,我答应你。”
王银蛾把龙髓拿出交给了陆邢台,而自己则起身去往殿外。
天色将暗,殿外刮起了冷风,一阵呼啸接着一阵。
她刚走出大殿,迎面拂来一股子尸首的血腥味。军士们正在厮杀,犹如饿肚子的野兽在争抢食物。
王银蛾索然无味,走到大理石石阶边上坐下,等待尘埃落定。
入了夜,厮杀还在继续。
突然,一声凄厉的夜猫子叫声响起,宫外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王银蛾迅速起身,凝神细听,随后把结了露水的盔甲重新套上脑袋,紧跟着向附近的军将们下令,整队快速赶往宫门那儿。
还未到宫门,众人便听见宫外呼喊和厮杀的嘈杂声,一片火光几乎映亮半边天空。看来岐王和南广王的大部队都已入城。
王银蛾传令下去,命军队守好各宫门等待机会。
一夜大战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除了偶尔军士走动的声响,便只有风的呼吸声。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岐王和南广王在凤凰门那儿扎营对峙。
王银蛾思考一会儿,便拉过一匹走失主人的战马,嗒嗒跑去营地拜见岐王。
新帝已薨,沈丞相等一干老臣也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再没有人能阻止新的皇权建立。到如今,最后的战争已经开始,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王银蛾这次拜见岐王,不仅是为了禀报宫中情形,还是为了能得个忙里偷闲的机会。眼下,两军对阵,王银蛾自请去负责物资运输之事,委实有偷懒的嫌疑。
岐王定定地看她,似笑非笑,终于大放好心地摆手答应了。
王银蛾心中一喜,又提一嘴陆邢台的事:“殿下,这次能攻城成功,少不了陆邢台的帮忙。”
“他?倒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岐王知道陆邢台为人底细,向来对此人无甚好感,但是她也曾听说过,陆邢台于王银蛾有过恩情,只怕王银蛾是有心保他。
岐王心中有了计量,便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且叫那人没事少出门,免的被误伤。”
王银蛾道谢离开,然后私下去了被封的陆府,把这话说给他听,要他随自己一起回欢喜城。
彼时,陆邢台正悠闲地剪着花枝。说来也奇怪,陆府的花草常年不败,即便是深秋也一样繁花灿烂。
闻言,他笑道:“难为你出面保全我这条小命,那就去吧。”
他随意收拾了剪刀和花枝,把东西装进篮子里,挎在左胳膊上,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针递过来。
王银蛾目露奇怪。
陆邢台解释道:“这枚银针涂有神药,你将银针完全扎入那人百会穴,他便不会记得前尘往事。”
“这么长的针不会扎死人吗?”王银蛾颤着手接过银针,眼神流转,忽而垂下眼睑,嘴角轻勾。
陆邢台却道:“你大可以放弃。”
她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因着陆邢台身份不便,王银蛾先领兵赶赴欢喜城,让陆邢台在后面跟上。一路上,王银蛾都在提心吊胆,反复考虑要不要用银针,同时心里还有点期盼想着梁月庭可能会软化态度。
这样,她就不必再使下三滥的手段强逼着他留在身边。
可是,刚到欢喜城,王银蛾摆手让随行军队下去休整,立刻有一卫兵上来禀报:“右将军,梁大夫昨日已不见了。”
王银蛾嘴角的笑骤然僵硬,面上现出一丝茫然,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她收敛了笑,温声吩咐军士把马儿拉下去喂草,转头看向那卫兵:“具体是何时不见的。”
“昨儿午时,梁大夫吃完午饭好像不舒服,便回屋休息,我们都是看着他进屋的。可是下午人没出来,直到晚上卫兵去送饭,才发现人不见了。”
“下午可有换过班?”
卫兵摇摇头:“我们一直盯着,不敢有所懈怠。”
王银蛾哈地一笑,摆手让那卫兵下去:“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阵不加掩饰的讥笑。
王银蛾冷眼扫过去。陆邢台显出身形,穿着一身骚包的红衣,头发恢复本来的银色。
“看来是被他的同门带走了。”
王银蛾不答,身影瞬间消失,却是用遁身诀离开了。
苍茫平原上,两道人影仓皇奔逃。突然,其中一道人影摇摇欲坠,向前跌去。
另一个人惊慌地叫道:“月庭师兄!”
梁月庭走得气喘吁吁,额上不停冒着冷汗,轻轻推开那双伸来扶他的手。
“琴情,你不该带我走。”
琴情气得鼓起脸,恶狠狠道:“难道让你留在那儿等死吗?风师姐已经不在,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啦!”
说着,他声音一酸,水汽泛上眼眶。想他不过回昆仑一趟,人间竟发生这许多变故,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姐为自己的朋友所害,殒身天地。
他这辈子还没恨过谁,王银蛾是头一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
梁月庭苦笑声:“我想,她做那一切也有我的过错,就这样吧。”
能死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归宿,不用去纠结,不害怕后悔。
琴情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摇摇头:“师兄,你怎能这么想?我们昆仑山的弟子可不是这样,怎能任由别人踩在头上欺负!”
他突然擦了把不争气冒出来的眼泪,肯定道:“我带你回昆仑,师祖爷一定有办法救你!日后,再也不要下凡间来!”
听到最后一句,梁月庭猛然浑身一震,心脏一下接一下地开始抽痛。他面上一阵愣,难道自己还不能放弃她吗?
哪怕明知道她明媚笑容下是居心叵测,是阴谋诡计,哪怕这场感情注定是无解的结局,哪怕他马上要面临消遁于天地间的下场,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梁月庭自嘲一笑。心像是停止跳动了。
琴情见他神情不对劲,不禁产生一股恐慌。却听梁月庭突然道:“琴情,你是偷偷下山的吧。”
他想要张口辩解,却想不出一套可信的说辞,半响,只得呐呐点了下头。
琴情怎么也不明白,山上的师祖明知道梁月庭快要不行了,却还是无动于衷,任由那个恶毒的女人囚禁梁月庭,要拉着他下地狱。
可是,琴情不敢承认,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感情却说王银蛾很可怜。倘若他当初不曾故意捉弄王银蛾,是不是大家都会有一个好结局?
“你要带他去哪儿?”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令琴情猛地心神大震。
他慌乱失措地把那份复杂感情收进心底,转而用恨意的眼神看向那人。
王银蛾不紧不慢地走近,身上的盔甲凝结着斑斑血迹,想是一连数日征战,来不及清理血迹污渍。
琴情咻地拔出佩剑,慌道:“你不要过来!”
王银蛾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望着梁月庭。四目相对,却没有意料中的暗潮汹涌,她十分平静。
“走了,和我回去。”王银蛾假装没看见琴情,嘴角勾出一丝笑,同时向他伸出手。
梁月庭一愣,忽而低眸,却是要挣扎着爬起来。琴情见此,忙跳到他身前,举剑拦住她。
“他不能和你回去!你放了他吧。”
王银蛾收回手,这才正眼看向琴情,眼神冰冷漠然。
“琴情,让开。”
琴情不肯答应,还要继续说什么,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咻”,王银蛾已拔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心脏。
琴情被她猝不及防一剑刺中,面上僵愣,倒在了地上。
“琴情!”梁月庭哑声叫道,急忙爬向前去查看他的伤势。那一剑可真是没留余力。
梁月庭仰首看她,一时觉得她和远处的青色山岚一般冷漠。
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流出,染红了白衣,琴情惊愕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王银蛾甩了剑尖上的血迹,收剑入鞘,冷道:“梁月庭,我决不允许有人妄图带走我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梁月庭攥紧掌心,用力之大几乎扣破皮肤。
王银蛾淡淡一笑:“他不会死的,但你要是执意离开,我不能保证。”
似映照她的话是的,陆邢台凭空出现在几人面前,笑嘻嘻地看着这场闹剧。
琴情咬牙切齿地骂道:“王银蛾,你竟然和这种奸诈之徒在一起,果然是臭味相投!”
“只要能达成所愿,为善为恶,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扭开头,声音被风吹散,竟有些落寞之感。
琴情见和她说不通,伤口又疼得厉害,只好闭嘴。
梁月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乖巧地跟着王银蛾回去了。她二人一走,陆邢台轻蔑地瞥一眼琴情,也悠悠走掉。
回到欢喜城,那座后院,王银蛾挥退陆邢台和众军士,独自和梁月庭在屋里对坐。
天黑了,屋里没点灯,本来是乌漆麻黑的,但王银蛾的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
两人对坐无言,梁月庭有些难以忍受这种孤寂,便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给你点灯。”然而王银蛾却不肯离开,径自起身,点了灯火,又回来坐到他身旁。
梁月庭吓得向后一退,像耗子躲猫一般,惹得王银蛾呵呵一笑。
突然,王银蛾歪身向他这边一倒。
正当梁月庭心神大震,她突然出手点住他穴位,梁月庭瞬间僵愣住,神色变黯。
王银蛾轻声道:“我不想和你继续这般折磨下去,若你日后记恨我,还是我以后要下地狱也罢。”
梁月庭尚且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突然感觉头顶一阵尖锐的刺痛,紧跟着自己的脑袋变得一空……
王银蛾靠在他肩膀上,下巴轻轻蹭着,像是在讨好他,梁月庭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随又觉得空茫。
他问:“我是谁,你是谁?”
王银蛾身体一僵,随即憋出个似哭似笑的笑容,说道:“我是王——慕光,你是梁月庭,我们是未婚夫妻。你忘了吗?”
“对不起。”梁月庭缓缓露出一个浅笑,上前拥住她,替她温柔拭去眼角的泪珠。
屋外,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红衣人缓缓走开,灯笼的惨白光辉洒落到他脸上,他嘴角却是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事随所愿,皆大欢喜,王银蛾却有一种不真切的做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