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一把长剑落了地。
王银蛾被逼得倒退数步。抬眼去看,一个青衣男子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面容熟悉至极。
“梁月庭!”王银蛾惊叫道,却见难梁月庭侧首看来,眼神冷漠。
只见他纵身一跃,忘情重回他手中,招式凌厉地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银蛾一面心惊胆战,一面去挡他的攻击,可眼下是梁月庭真正的实力,压根和以往陪她拆剑招的温和不同,剑剑直逼要害,剑光如虹。
她手里的剑哐当声断了,身体被强劲气流掼飞,好不狼狈。王银蛾连叫数声,梁月庭却跟个陌生人似的,压根不理会她。
眼看一道银光直袭面门,王银蛾压根无法躲开,只得恨恨盯着他。
两人视线相汇一点,忘情剑尖到她额门上半寸停下来。
梁月庭心口一股闷慌涌上,抿紧唇。这是忘情头一次不听他的话。
他瞪着忘情,声线紧绷,显现出一丝不悦:“忘情。”
忘情嗡鸣一声,周身光华大盛却不肯前进。梁月庭淡道:“忘情,它是妖邪。”
王银蛾不可置信地抬头,忙道:“我是王银蛾。”
谁料,他身形微颤,却是不信道:“妖孽休要欺骗我。我不知你哪里来的本事能窥探人心,可是请别装作是她,我不会信的。”
难不成梁月庭也中了幻象?可他分明是个神仙啊。听罢,王银蛾连笑数声,眉眼沉了下去。
“你不信,那随你便。”说完,王银蛾又兀自后悔,到这种紧要关头自己还说气话。万一……
梁月庭握紧忘情剑柄,又要向前刺,可这次忘情还是不肯前进,这让他心中不由打起鼓。
要知道以前游历江湖时,他曾遇到过不少乔装成王银蛾的妖邪,一个个的几乎照模子刻画出来。他以为这次的妖邪也是如此,用神通摄去他心中所想,所以幻化出王银蛾的模样,一颦一笑举止动作别无二致。
所以他下了死手。
可是这回忘情破天荒地地百般阻拦,莫不是面前真是她本人吧?梁月庭心中一咯噔,突见面前身穿玄甲的女子扑上来,抱住他的双腿开始哭诉,眼皮子都哭的红透了,肿了。
梁月庭早已下意识松开剑,半蹲下来,伸手去捏她的脸,擦她的眼泪。语气仍是不敢相信:“银蛾,真是你?”
“不然呢。”王银蛾哭哭啼啼,突然眯起杏眸,猛甩了他一个巴掌。冷笑:“你看,你是不是在做梦?”
梁月庭挨她一巴掌,神色更加羞愧,低声道:“银蛾,对不起,我之前向你动手。”
王银蛾语气幽幽:“如果我真被你杀掉,这就好玩了——”
话未说完,她身体陡然僵硬,原来是一张软软的唇趁她不备贴上来,把她的话堵住了。
梁月庭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模样很像是一条舔啃骨头的狗。王银蛾听见心脏砰砰震动的声音,耳朵里嗡鸣作响如万千只蜜蜂在飞舞。
浅尝辄止一番,梁月庭很快撤身,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神坚定道:“是我有眼无珠,倘若我真伤了你,我就到幽都找你,把你抢回来。”
几千岁的人了,还会说这种负气的话。
王银蛾被逗笑了,忙摇头道:“诶,别,我都做鬼了,可不想再变回人。”
梁月庭沉默地把她搂进怀里。
一股忍冬花的清香笼罩住她,王银蛾很想就这般睡去。
可是一想到目前的处境,还有午马营的军士不知怎么样了,她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于是忙推开他起身道:“梁月庭,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我带着军队攻打山寨,就陷入这阵法里出不去。”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王清源他们,探身去看他后面:“怎么不见我师父他们?”
梁月庭摇头,神色凝重:“我和他们一起追妖邪至山里就进了阵法,可进来后,就和他们被迫分开。”
王银蛾蹙眉道:“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解阵?”
“此阵是依据先天八位所设的八象阵,变化无穷,能映照出心中所想。”说到这儿,他突然低下头,随又接着道,“六界中人一进此阵,便如同置身另一空间,除非金仙以上修为,便出不去了。”
区区凡间怎会有这么厉害的阵法?王银蛾以前来过鲤鱼镇,也没听说过这种奇怪的事。要说阵法对凡人不奏效,可午马营的骑兵怎会中招?由此可见,又是个陆邢台类的人物作怪。
王银蛾沉思一番,这会儿也镇定下来,道:“梁月庭,我记得你以前说那些阵法,虽各有规矩,却并不是只出路一条。”
梁月庭回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嘴角勾道:“的确,我按照乾坤八方位走,这阵法已经变了。”
“所以会有什么后果?”
“阵法变得不可捉摸,我不知道。”
王银蛾卒然长叹:“算了,走吧。”前面浓雾散尽,火光燎天,二人竟又是回到山寨。可是这会儿山贼没了,浒连关等受了蛊惑的士兵们纷纷向剩下的士兵进攻,喊杀喊打声如敲擂鼓,噔噔响彻在她心上。
午马营的士兵正艰难防守,冷不防看见王银蛾的身影,忙投出求救的眼神。
王银蛾当先一步上前,打出一道妖力,把那些倒戈的士兵击飞。梁月庭跟上来帮忙,喝道:“快趴下!”
众人照做,刚趴下忽一阵风起,黄沙漫天。等到这阵劲风过去后,众人再看,那些杀红眼的士兵纷纷倒下。
梁月庭解释道:“我刚才在风里洒了迷药,这会儿他们是不能再捣乱了。”
又是这阵子功夫,山寨景象再度发生变化。众人自觉眼前一阵晃,随后便来到一处水边上。河水对面是另一批军队,同样身披玄甲,却打着南广王府的旗帜。
双方打一照面各自惊诧不已。中有人喊道:“对面的是谁?”
王银蛾扭头对吴阿壮道:“把旗帜扬起来。”
吴阿壮面露迟疑:“对面军队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手下喊道:“管他的,我们不能输了气势。”
王银蛾深以为然。
这会儿午马营的人昏的昏,伤的伤,队伍稀稀拉拉,在对面庞大有素的军队面前如稚子模拟战争游戏。那些南广王的军士看见了,纷纷憋笑。
一个将军似的人物喊道:“阁下诸位可是真人?”
吴阿壮把旗帜扯开,任风卷起那抹鲜红。王银蛾满意地收回视线,答道:“是又如何。”
看来对方也遭到了同样的经历,只不过他们为何没有落得午马营这个下场呢?王银蛾兀自奇怪,面上却镇定自若,这会儿她尚且不明白,她与浒连关暗中相斗带来了多么愚蠢的结果。
那个将军自称是南广王手下飞将军,李飞群。听见王银蛾自报家门后,李飞群当即摆手让军队过河,“轰轰——”,马蹄踏进水里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
王银蛾眯眼,抓紧了缰绳,背后肌肉都不可控制地紧绷起来。
军队过路却不给对方打个招呼,显然是没放进眼里。
可眼下午马营军士个个狼狈不堪,哪里有让人尊重的资格?
王银蛾只感觉有一道耳光狠狠打在她脸上,那是她很久以前感受到的屈辱,当年跪在柳府门前求饶,如今又跪在千军万马前沉默。
身后的军士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显然也不满极了。这耳光不仅打中了她,打中了一众军士,也打在那抹鲜红的旗帜上。
一匹黑色骏马急驰而过,突然听“吁”地一声,马上人道:“那前面是什么?”
王银蛾不答。
梁月庭替她答了:“我们在阵法里面,哪里都是一样的。”
马鞭一扬,飞将军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
梁月庭侧眸看向王银蛾,温声道:“没关系。他们也出不去。”
王银蛾却猛然抬头:“怎么会没关系?我以后一定要把这个飞将军打趴下,教他再看不起人!”
她几乎是喊出来,众军士听了纷纷呼应,叫着以后找机会在飞将军面前招摇过市。
梁月庭好笑地摸了摸她脑袋,心中却叹气。有些事,只适合一个人去摸爬滚打,他帮不了。哪怕他是个神仙。
梁月庭曾自负是个神仙,以为能掌管凡人命运,后来才明白神仙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困在这阵法里出不去。
他再一次想起临行前师父的忠告,是不是师父早就预料到了如今局面?
“梁月庭,走了。”王银蛾看他出神,叫了声他。
他回过神赶紧跟上,牵住她手腕,又思忖场合不适合,只好松开手跟在她身边。
“一直沿着水边走,有用吗?”
渐渐地,午马营中的军士受不了了,开始抱怨。
王银蛾沉声道:“稍安勿躁,我已知道出去的方法,只是麻烦而已。”
众军士一听有出路,纷纷精神高涨,那些抱怨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阿壮凑近,小声问:“王掌史,你真知道?”
“那当然。”王银蛾挺直身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完立刻小声补道:“嘘——”
那就是骗人的了。吴阿壮满脸无奈。
梁月庭本来走在王银蛾左边,听二人私下交谈,自己却被冷到一边了,便挤到中间去,道:“生路的确出来了。”
后来便由梁月庭这个内行人带路,众军士跟着他行动,大概转了大半个时辰,浓雾霍然消散,清晨阳光倾洒而下,每一张笑脸上熠熠生辉。
众人都不敢相信,直到听见山林空谷传来鸟雀翠鸣,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向梁月庭道谢。
有军士素来调皮捣蛋,朝王银蛾挤眉弄眼,笑道:“多谢大哥了。”
这话本身没问题,可惜到了此人口里就变得不清不楚。王银蛾正逡巡观察四周地形,闻言,晃了晃手里的小剑。
梁月庭好笑摇头。
“我们还在山寨后山,如今法阵已破,尔等随我上山查看情况。”王银蛾面色威严,已先登上马下令道。
众军士各自上马,只剩下梁月庭一人无马可骑。他立在风里,身影孤寂,只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实在叫人不忍心。
这时,有军士劝道:“掌史大人,你要不带上梁大哥吧。大家一起行动也好多个照应。”
他们以为自己不肯带梁月庭是怕泄露军情,王银蛾张了张口,终于妥协了伸出手。
梁月庭立时笑得眼睛弯弯,把手搭上去,登上马。他抱住面前之人,只觉心脏一瞬间充盈。
其实,若王银蛾不愿带他,他自会御剑跟上去,可这两种境遇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出发!”王银蛾高喝一声,遂拉起缰绳冲向山寨。
迎面山风狂卷,他的心跳如擂鼓阵阵,梁月庭忽然觉得有个依靠,受人保护的感觉也不错。
山寨里,除了满地午马营的士兵,那伙山贼的身影却无一点蛛丝马迹。王银蛾觉得奇怪,派出十来个袅鹰去查探情况。
这时候,众军士忙把战友叫唤推醒,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浒连关睁眼,坐直上身,望着满目疮痍的景象,那些陷入阵法后的记忆一齐涌入脑海中。再抬眼,王银蛾正和梁月庭共骑一马,在四处巡视,吴阿壮正在调度伤员包扎的事,而自己现在是个伤员。
一股羞愧涌上面颊,他叫道:“王掌史,吴队。”
王银蛾低声对梁月庭道:“你帮我看看这寨中有什么古怪。”
随即跳下马,朝他笑了笑,转身走到浒连关面前。
两个军士把浒连关扶起来,浒连关身上挂了大大小小的彩这时全暴露出,他自己也明白,当即脸色涨得通红。
“回去后,我自会领罚。”
王银蛾哦一声,转身吩咐:“把浒大人扶到边上疗伤,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众军士在原地休整,无事可做,嘴皮子就管不住。没一会儿,梁月庭帮忙破诡异法阵的事就传遍了。
众人又亲眼看见梁月庭和王银蛾共骑一马,当下纷纷叹道:“王掌史可真是好福气!”
浒连关听见了,闭上眼。
眼下,军中形势发生突变,由原来的王银蛾和浒连关势均力敌,到现在王银蛾可谓独占风头。众军士再不敢轻视她的话来,这也算作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功夫。
派出去的袅鹰回来,报告道:“王掌史,这伙山贼早在三日前的晚上就下了山,不知去向。”
她已问过梁月庭日子,三日前的话她被派来鲤鱼镇剿匪的事还未发生。
王银蛾蹙眉,分析道:“看来,这法阵和山贼们脱不开关系。他们是提早知道了我们要来的消息,还是为了对付其他势力?吴阿壮,浒连关,你们怎么看。”
吴阿壮沉吟道:“我猜是对付其他势力,毕竟,之前我们在法阵里遇见过李飞群将军。”
“我倒不太认可。”浒连关复杂地看一眼王银蛾,分析道,“我恰好也遇见了李飞群将军。南广王和文王一向关系不错,这次文王和平王打起来,他们看样子是要增援文王,路经此地罢了。”
吴阿壮问:“那你是指山贼故意对付我们这行人?”
“也不无可能,鲤鱼镇和乌陵挨得近。”
正这时,梁月庭骑马回来,听见几人谈话便道:“设这个法阵的人修为在我之上。”
王银蛾猛然惊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笑脸。她真的是魔障了。
“还有,这是我在寨子里找到的一些符箓、祭台残骸。”
王银蛾扫过一眼,那白花花纸扎的一角看不清原本形状,上面溅了乌黑暗红的血斑,一层层晕开。只教人一眼,便恶意横生。
她忙挪开头,道:“先暂且这样。半柱香后,整队随我下山入镇子。”
那伙山贼必定藏在鲤鱼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