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冬,草木萧肃。没想到再回卷烟城,已物是人非,她心上有些发闷。
梁月庭上前一步,推开脱漆的门扉,灰尘欸欸。他忍不住施了个清尘术,随后招手叫她进来。
“这还是你当初收留我的那户院子。”他笑着,眼神有丝怀念。
王银蛾抬首低头,环视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物,这院子除了更加荒芜衰败外,还是依然和蔼可亲。不禁一叹:“经年阔别,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这里。”
“不管了,先在这里住几日,总归查不到这里来。”
两人短暂地回忆了片刻后,立刻开始着手打扫庭院,收拾东西。
“你怎不用清尘术?”王银蛾忙着除地上夹缝里的杂草,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想起当初梁月庭好不威风地赶她走,在她面前施了个清尘术和傀儡术。
想到这事,她忍不住记仇道:“你今天怎么不用傀儡术了?”
梁月庭自然也想起当初的事,有些懊悔地看她一眼,却摇头:“自食其力,丰衣足食,助于修行。”
“那院子里的杂草还有房间卫生都交由你来做,帮助你修行。”她呵呵一笑,把任务强塞给他后甩手掌柜似的溜出门去。
梁月庭自认吃苦是福,点头答应下来,可一抬头,人影却早溜不见了 。
喊了几声,不见人回应,想必是跑出去玩了。他无奈地摇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反正她会些拳脚功夫和简单的法诀,在这里不至于遇到太大危险,那就随她去。
王银蛾自知目前还登在通缉令上,也不往人多地方去,而是寻着以前的记忆慢慢地走到私塾门口。
漆木门上两只青铜摇环不见踪影,只余下一些炸开的木片,想必是被人挖走了。
刹那间,脑海里浮出一些欢声笑语的场面,有点陌生,有点熟悉,正当她想接着再想下去,那些记忆和振翅的蝴蝶般被风吹散,眨眼消散无痕了。
王银蛾怅然若失,好似做了场大梦,再推门而入,却见院落地面积着些厚厚的枯树叶,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
正当她提步想继续深入庭院,身后突然窜来一道黑影,她脚下一点,轻轻跃起。
看清来物,王银蛾松了口气,只是条流浪狗罢了。
而这时,腰间突然一阵滚烫,她赶紧低头检查,发现是玉简的动静。
“梁月庭,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的语气有一丝焦灼:“琴情被抓了。”
王银蛾哑口无言,琴情可是个神仙,他怎么会被抓?看来他们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于是赶紧道:“我现在来找你,然后就去梁都。”
玉简刚挂断,下一秒就见梁月庭出现在私塾门口,修眉紧蹙。
王银蛾小跑过去,说道:“赶紧先通知我师父,让他千万小心!”
“嗯,”梁月庭应了声,也才想到这事,赶紧传音玉简。
王银蛾暗地想,看来他刚才是真的急了。
玉简对面的人闻言发出一声惊呼,似乎不可置信,随后才道:“我会小心的,不如我们在陆府汇合。”
“师父,你可要小心些。”王银蛾忍不住说了句废话。
挂了玉简,梁月庭立刻带着她御剑飞行。
王银蛾抱着他腰肢,心里实在怀疑:“你如何知道琴情出事了。”
梁月庭正皱眉苦思,回道:“他用宗门秘术,给我送了封急信。”
连传音玉简也用不了,看来他是真的落入了危险。
“那你可能探知他的方位?”
“在地牢里。”
“梁月庭,你别急,琴情不会有事的,但我们一定要更加谨慎。”王银蛾攥紧了他的衣角。
梁月庭低头扫来,眼里氤氲着幽暗的雾气,他勉强提起点笑意:“不要紧,他毕竟是神仙,不会轻易死的。”
“可毕竟是因我连累。”王银蛾闷声说道,心中却波澜不惊,既无悲伤,又无担忧。
她的心和脸总是各做各的情绪,有时候,她自己也辩不准,到底她真是无心无情,还是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的神情才是真的。
算了,不提也罢。
云层下面就是陆府,梁月庭提醒声:“抓紧了,我们要下去。”
随后前脚脚尖微微一沉,两人迅速落入府中的一座荒院。
王清源早已等候在附近,立刻用轻功赶来。三人一汇合,旋打定主意去劫狱,不管怎样先把琴情救出来再说。
这会儿天色渐晚,三人乔装打扮一番,小心翼翼地靠近地牢。所幸琴情是被关在衙门的大牢里,四周虽防守严密,可王银蛾熟悉地牢里的布局。
“我先去引开守兵。你们快些!”
“到时候,城隍庙见。”
王清源点头,随后一跃身,掏出带鞘的长剑向地牢飞去。
“什么人?”
因他的速度太快,叫人看不清楚,守卫们发现了他,大喝一声:“有贼!”
轰轰隆隆地,一列又一列守兵从地牢里钻出来,向着王清源逃走的方向追去。
王银蛾惊得嘴都合不拢,支吾:“这、这守卫也太多了。”
“事到如今,只能硬闯进去了。”一旁的梁月庭蹙眉,抓住她的手腕,随口掐了个空间诀。
一落地,王银蛾赶紧抽手捂住发慌的心口,强行压下上涌的气血,她一个凡胎□□要承受撕裂空间的压力还是有些勉强。
既然已经到了地牢里,事不宜迟,得赶紧找到琴情。梁月庭叮嘱她小心,随后当先向走向地牢深处。
王银蛾向四周看了看,总觉得怪异。先前明明还看到很多守卫从地牢里钻出,此刻,这里竟如此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糟了!她心脏猛地一跳,转头寻找梁月庭的身影,他人不在这里,肯定是下到地牢深处。
这时候,地牢深处传来兵器交战时的铿锵脆音。王银蛾暗自咬牙,拔出腰间的小剑冲了下去。下面是梁月庭误触了机关,牵动了石壁上的暗箭。
“不要过来!”梁月庭身姿灵敏如凌云如仙鹤,几下避开角度刁钻的暗箭后,袍袖一阵,数道银针飞射向石壁的机关。
听得轰地一声响,机关自己关上了。地牢里不约而同地响起如释重负的叹气。
王银蛾小心地走过来,看向梁月庭身后的牢房,喊道:“琴情——”
牢房的阴影里一个东西动了动,随之响起铁索滑动的声音。
梁月庭一剑挥开牢房的铜锁,快步而入,王银蛾赶紧上前帮他打下手,扶起受伤的琴情。
“怎么样?”梁月庭语气歉疚,赶紧替他解锁住手脚的铁索。然而无论是用法术,还是拿忘情狠狠去劈,这铁索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反倒有越缩越紧的趋势。
“不要再砍了。没用的!”王银蛾扶着琴情,突然冷眼扫向地牢入口那里,语气剧变,“不好了,来人了!”
似在应和她的话,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穿戴黑甲的守兵浩浩荡荡地涌进来,就算把这三人堵死在里头也未免不可。
梁月庭额上落了汗,握剑的那只手已经微微颤抖,可铁索丝毫没有松动碎裂的意思。
“射箭!”守军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冷冽的。
成百上千的暗箭如密雨被飓风席卷而来,王银蛾不忍直视,大声催促:“梁月庭别管了,我们快走!”
她可不想被射成人肉筛子!
可梁月庭却直看着琴情身上的铁索,像根木头桩子,压根没反应。箭矢已穿过牢房的栅栏,眼见要没入他体内,王银蛾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奋力一喝,同时手掌推出一道火诀。
随后立马丢下琴情的身体,猛然冲过去,一把扯住梁月庭将他往回拉,同时抓了大把乾坤袋里的符箓朝牢房外扔去。
火光雷电噼里啪啦,风声呼啸,雨点冰点刺骨,烟雾弥漫……被炸伤的守军倒了一片,痛哭嚎叫。
王银蛾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快施法带我走!今天是救不了人了!”
刚才那么愣一下,这会儿他倒反应过来,朝琴情看一眼,立刻带着她遁走。
外面的守军察觉到她们想走,立刻喝道:“开落天网!”
王银蛾尚且不明白,一侧首,却瞥见梁月庭脸色又沉了几分。心里不由叹,这皇城守军怎会有这么多宝贝?
梁月庭抓紧她,小声提醒:“你小心。”
尾音刚落,头顶突然急急落下一张泛着金白色光芒的大网,王银蛾顿感不妙。但未开口,腰间突然一沉,原来是梁月庭的胳膊搂紧了她。
忘情剑光森寒,猛地冲向落天网,趁机,梁月庭带着她猛地向外翻滚去,再借力一点,撞开地牢的屋顶飞了出去。上下几经颠簸,王银蛾脑胃翻滚,没忍住晕了。
“银蛾,银蛾。”有人叫她。
她慢慢睁眼,却见周围景物迅速后掠,不由后怕地问:“我们逃出来了?”
梁月庭脸色凝重苍白,却勾出一丝浅笑,“嗯”。
四下张望,街市都已落在脚下,王银蛾微松了口气,再抬头,却见他脸色很不好。不由伸出双手,抚着他脸,问:“你受伤了?哪里伤了?”
梁月庭脸色略起羞涩,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时候,便轻挣开她的手,答道:“没有。”
王银蛾迟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常,想来是情绪不佳所致。
她自言自语:“落天网是什么东西?”
梁月庭答:“是一种专门对付修仙者的法器,很难得。”
她张了张口,又听梁月庭接着说:“琴情身上的东西,是百姓索。”
“百姓索又是什么?”她一头雾水。
“相传,盘古大帝座下三弟子天资聪颖,喜机关设计,曾制作一副神索流传于仙界。上副为百姓索,下副为千秋索,合并为神索,专门用来捉拿极其凶煞的上古凶兽。”
“可琴情又不是凶兽。”
“既是神索,怎会只有一种乾通呢?上至大罗金仙上神,下至凡人动物,这神索都能束缚住,除非神索主人自愿放开,否则别无他法。”
“你把它说的如此厉害,那这神索又怎会流落到人间,还认个凡人做主人?岂不是自跌身价?”
梁月庭摇头:“我只知道,这下副的千秋索放在昆仑宝器库中,而百姓索流落到人间恐是因为某位大能吧。”
“可神索怎会拿来对付我们这些人?”
“到了,先下去再谈。”
到了城隍庙里,还不见王清源的影子,王银蛾有些着急,时不时往庙门外探一眼。远远的,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飘落至地,姿态潇洒,风流俊朗,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
王银蛾赶紧过去,语气担忧:“师父你怎么才回来?”
城隍庙里,梁月庭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再次回来终于安定下来,可下一瞬又看到王清源走进来,顿时神色变得不好。
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于是站起身,问道:“外面有什么异样?”
王清源摇头,目光环视一圈,奇怪:“你们没把人救出来?”
梁月庭把事情简略地说给他听,随后沉声:“琴情目前是救不了,我们得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