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来了?”
冰冷的雨珠顺着秦母疲惫消瘦的面庞滑下,坠在走廊中的木质地板上。
她颤声说:“出大事了——”
王银蛾似是没料到这个原因,神情一怔,道:“什么事?”
“你哥在回家途中不想被妖怪咬伤了大腿,快不行啦——”说着,秦母的声音逐渐哽咽,不禁掩面而泣。
在看见秦母通红的双眼时,王银蛾心口已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但她即使做好了准备,冷不防从秦母口中听说王金银快不行了的消息,仍当场僵硬在原地。
“我回去看看!”丢下这句话,王银蛾跌跌撞撞冲进了雨幕中。
秦母跟着要钻进雨幕,却听一旁沉默着的梁月庭突然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些许忙。”
秦母感激道谢。
明明半个月前,王金银和秀秀嫂回娘家时还都好好的,怎么会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不幸。
正这样想时,半掩的门扉被人推开了,是王父端着一盆血水走出来。
父女俩对视一眼,王银蛾猛地冲进屋檐下,语气急迫:“爹,哥哥呢?”
“在偏屋里。”
一进屋,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苦腥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王银蛾直奔床头,一眼落在床上面如金纸的青年身上,只见他腰部有个大大的血窟窿,不停地冒着血水。
床上的人睁了睁眼,瞧见王银蛾,对她温和地扯了扯嘴角。
“哥哥,”王银蛾扑在床边,刚想说话,就察觉眼睛一热,下一秒泪水在眼框里打转。
“银蛾——”王金银的声音很虚弱,“我、我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顾好爹娘和、秀秀,当不要忘记、别亏待自己——”
眼见王金银的气息越来越弱,王银蛾心中蓦地一慌,就要伸手去抓王金银的手,可却扑了个空。
王金银的手即将落到被褥时,突然一道银光自门外飞来,没入王金银的身体内闪了闪烁才熄灭。
下一瞬,王银蛾睁大了眼,看着刚刚断气的王金银猛地咳嗽一声又活了过来。
一片竹青色的衣角穿过视野,走向床边探了探王金银的鼻息后,说道:“我替他掉着一口气,你们有什么话尽早说。”
闻言,王银蛾思绪翻飞,抬头殷切地看向梁月庭:“梁夫子,你可有法子救救我哥哥?”
梁月庭迟疑地抿了下唇,最终摇摇头,解释道:“师门有令,我不能干预凡人的生死。”“我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随着他的每个字音吐出来,王银蛾期盼的眼神逐渐消失,脸色也寸寸灰败了下去。
她垂下头,遮掩住翻腾暴戾的怒火,没有吱声。
眼下她还需要梁月庭帮忙吊着王金银一口气,不能轻易发火。
她想了想,又道:“梁夫子,能否请你多吊着他一口气?我现在就叫人快马接秀秀嫂回来,好赶在临终前让他们团聚。”
这一回梁月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见王家人心情郁郁,忙里忙外地照料伤患,梁月庭施法吊着王金银的生机后便要告辞离开。
临行前,忽然回首问:“请问,你身上的伤是何物所为?”
他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但又不确定是哪类妖物的气息。
躺在床上的王金银受了梁月庭输入的灵气,精神稍微好转,闻言回想道:“是山娘娘!咳,我在路上遇见一队运货的商贩,便和他们顺道走了一段距离,在翠云山下分开。谁想,刚要进翠云山时,一只黑影从山林里飞出来猛地扑倒我,咬下我一块血肉!”
提起此事,他面上忿忿不平。
梁月庭安慰他一声,侧眸瞟了眼王银蛾,问道:“什么是山娘娘?”
王银蛾略一思索道:“就是山里成了精的母猴子,我们这边称呼它为山娘娘罢了。”
梁月庭面露疑惑,又问:“翠云山以前有妖怪出吗?”
王银蛾摇头:“没有。翠云山与望翠山相接,一直没发生过怪事,谁想——”
这时,王金银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撕心裂肺。
两人不再言谈,赶紧上前制服不断挣扎的王金银。
只见王金银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暴露,腰部伤口的地方萦绕着淡淡的黑雾。
王银蛾肉眼凡胎,看不见黑雾,但梁月庭却一眼看见了。
盯着黑雾半响,他拿出一枚丹药送进王金银嘴里让其服下,然后直起身,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制作符箓的黄纸,咬破指尖,将血珠涂于黄纸上,口中念念有词。
王银蛾看着面前一幕,眼底瞬间闪过一抹羡慕。
一息后,黄纸上的血珠蒸腾成一抹血色烟雾,倏忽间消失不见。
梁月庭站起身,语气颇为凝重:“那只山娘娘有古怪,我得速去察看情况,你哥哥的伤势已经平稳住,但要记得看住他,不要让发狂中的他咬伤其他人。剩下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那我哥哥还有救吗?”
梁月庭犹豫了片刻,说:“你哥哥是被妖精所害,又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要想救活——”几乎不可能。
不知怎的,看着王银蛾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明眸,梁月庭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改成了“还缺一位最关键的药材”。
闻言,王银蛾面上一喜,追问:“什么药材?”
“冰雪草。”稍微一停顿,他继续道,“冰雪草性寒,生在悬崖峭壁之间,一般在冬天开花,花白而小成簇状,长茎细叶,叶脉是鲜有的蓝紫色。你哥哥需要的药材是要正在开花中的冰雪草。”
一番话下来,王银蛾两条秀气的眉毛已经深深地拧在一起。
梁月庭见她这副凝重的模样,不忍道:“我会吊着他三天三夜的生机,你还是赶快叫家人准备后事。”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但王银蛾此时已无心听下去。
她僵硬地点点头,转身替王金银掖了一下被角。
等梁月庭一走,她立刻弹起身子,从柴房里拿来一捆麻绳。
在把王金银牢牢地捆在床上后,王银蛾叫来秦母王父。
“爹娘,梁夫子说了要想救哥哥还差一味新鲜的药材。我现在就出发,你们在家看顾好哥哥。记得千万不要松绑——”
秦母担忧道:“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儿?太危险了,叫你爹去吧。”
王父附和点头。
但王银蛾却轻轻摇头:“我怕爹爹认不得那味药材,只能自己去。”
“在我走之前,你们赶快叫人接秀秀嫂回来。”
叮嘱完一些事宜,王银蛾便马不停蹄地出发往城外而去。
依梁月庭所言,符合冰雪草生长条件的地方就只有西北一百里外的云崖子山。
生怕赶不上救人的时间,王银蛾在路上一点也不敢耽搁时间。
她轻拍了拍座下的俊马,似安慰似鼓励道:“大红,你可得争气,和我救哥哥去!”
大红是王金银养的马儿子,和王银蛾关系也很好,听她这样说,鼻尖喷出一股白气,嗒嗒地载着王银蛾直奔云崖子山。
另一厢,梁月庭出了王家院子,站在无人的街角,口中默念一声咒语。
下一秒,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从街角飞来,钻入他手中发出一声嗡鸣。
只见他周身华光流转,人影闪烁两下彻底消失在原地。
此时的梁月庭早已隐匿行迹,御剑而行,飞在卷烟城上空,突然瞥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不觉停下,狭长的双眼一眯,定定地望着那道纤小俏丽的背影骑马出城。
高空中风速如急流,宽大的袍袖鼓动作响,梁月庭一个转身,声如掷玉道:“掉头吧。”
王银蛾自然不知这些事,她一门心思地担忧着王金银的伤势和冰雪草的动静。
这样快马加鞭走了三十里来路,她总算找到一户农家小院。
腆着脸敲门要了一碗水喝下后,王银蛾拿出几文钱,交给面前这位好心接纳她的年轻妇人。
“多谢姐姐赠水之恩。”
“一碗水而已。”妇人面容素淡温和,闻言笑了笑,又问,“姑娘,这是去哪儿?天色已经很晚了,山林多豺狼虎豹,不如在我这儿落脚住一晚。”
“多谢,但我赶时间。”说着,王银蛾顿了顿,面上露出一抹难为情。
“不知道姐姐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馒头之类,我想买下充作干粮。”
妇人笑了笑道:“馒头没有,倒还有些凉了的烙饼,送你吧。”
说罢,让王银蛾在此处等一等,自己转身进了屋。
王银蛾牵着马儿,站在院子门口,百无聊奈地将手搭在木门上。
突然间,指腹上的湿润触感让她微微一愣,王银蛾仔细看了看木门,分明干燥得很。
接着她抬头扫了院内一圈,鸡棚猪圈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堂屋内温暖的烛火缓慢跳动着,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那年轻妇人不知去了哪里,久久未回。
王银蛾心头剧颤,只觉脊背发寒,当下一跃上马径直绕过这户农家小院逃走。
身后突然传来那年轻妇人柔柔的声音:“姑娘,你的烙饼还没拿,怎么就要离开?”
王银蛾身体一僵,生平第一回遇见这种怪事,她心中害怕,不敢出声回答。
下一瞬,风声簌簌,一道红影自她头顶掠过直直落在前方的马头上,正是那位年轻妇人!
王银蛾大惊失色,一张俏脸青白。
年轻妇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温和寡淡的脸庞已经腐烂不堪,甚至有蛆虫在五官里爬动。
“想跑?没门!”
话音刚落,猩红的利爪朝她扑来。
王银蛾本能地抓起镰刀往上一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