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何抒翼终于恢复了视力，然而看到眼前的画面，何抒翼宁愿自己继续目盲。

他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颗带血的头颅，不远处便是原本和这颗头颅连在一起的身体，琥珀吊坠从脖颈滑落，落入血泊中，还有一地的珠玉。

磅礴的灵力流入何抒翼体内，几乎要把筋脉撑裂。

何抒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头颅，拼命忍住手指的颤动，害怕自己不慎将它摔落。

是元淇菡。

为什么？

辰绡是说过，元淇菡可能要与影袭蚊带来的数十妖王同归于尽，但怎么会一点预兆都没有……何抒翼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房间门口的争吵。

“生者转瞬即亡，反之……亡者转瞬即生。”何抒翼似乎找到了希望，闭上眼睛，反复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渴望再次与天道建立上联系。

一切发生得太快，何抒翼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在他眼前死无全尸。

他能清晰感受到尚有温度的血液从头颅流到他的手上，能摸到元淇菡的长发和皮肤……何抒翼害怕，害怕再过一会儿，他会感到温度的降低。

他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何抒翼终于放弃了试图求助天道的愚蠢想法，跌撞着起身，向不远处元淇菡的身体走去。

至少，要收好师姑的尸骨，不能让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不能死无全尸。

满地都是尸体的残肢碎块——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都是属于妖族的。

元淇菡的尸体相对完整，唯一的伤就是割下头颅那处，其他部位都完好无损。

何抒翼小心翼翼地把头颅放在元淇菡的颈部，用灵丝在其中穿插走线，尽力去缝补。

这当然是无用功，但元淇菡一生爱美，尸体绝不能这么狼狈。

何抒翼额头渐渐有汗滴落，他还是第一次用灵丝做这种事情……灵丝无形，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疤痕。

这样师姑也算……留了全尸。

周围厚重的血腥味让何抒翼几欲作呕，但分毫不敢转移注意。

万幸，灵丝确有妙用。

何抒翼最后用灵力将元淇菡身上的血迹清除，再把血泊里的首饰清理干净后，重新为她戴好。

发型梳不好，首饰戴得也不太对，何抒翼对这方面实在不了解，只能凭着印象去做。

何抒翼为元淇菡整理遗容时，他腰间的妄道剑，不断发出细小的嗡鸣声。

它试图和何抒翼交流，但何抒翼此刻听不进任何话，无意识地阻断沟通。

妄道剑更害怕，他比何抒翼害怕得多——何抒翼因静水的影响，激烈的情绪大多被抹去，连一睁眼看到亲人的尸体，都不能打破静水的洗礼。

妄道剑没被静水洗过，它是真心实意的害怕和悲伤。

不管它对元淇菡印象如何，这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它自认知道的不多，对后面的发展一无所知，只是一个爬爬爬的记录者。

它曾一直抱有一丝希望：后面会有反转，不可能真让重要角色死亡。

然而天道无情。

不只是元淇菡……妄道剑比何抒翼醒得早，亲眼看到了元淇菡被斩下头颅的那幕——妖王们合为一体，以自己作为武器，全力攻向元淇菡的致命部位，并在事成后解体为一地的尸块。

妄道剑也只看到了这最后一幕，对前面的战斗一无所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

而这“不知道”让它差点崩溃——之前的一年，好歹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次相反！

它不知道元淇菡为什么会死。

即使它看到了妖王们合体的样子——血肉之躯重新化作影袭蚊组成的黑影，巨大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元淇菡和那比起来，小得像一粒尘埃。

最后一刻，元淇菡身体被黑影吞没。

黑影却一点点消散，血肉不断从其中脱落，各种各样的妖族的皮肉，内脏……落在地上发不出声响，地上依旧是黑影，血肉脱落后再被吞没。

元淇菡很强，但耐不住对方能循环再生。

再强的人，也有体力的限制。

妄道剑紧张地看着战局，一边观察何抒翼的状态。

何抒翼紧闭双眼，似乎昏睡过去了。

等等，它在哪儿？为什么能看到元淇菡的战斗，又不会被黑影袭击？

妄道剑这才发现，它和何抒翼好像独立于现在的空间之外。

它试着喊了几声去招引黑影的注意，果然失败了。

最后黑影消退，尸块残肢散落一地，元淇菡立于半空，毫发无伤，甚至还朝何抒翼的方向笑了一下。

妄道剑刚松一口气，就看到元淇菡的头颅从脖颈处脱落，正要砸到地面上——昏睡着的何抒翼忽然起身，上前将掉落的头颅接住。

与此同时，元淇菡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头颅脱落的瞬间，未有分毫血迹。

在何抒翼接住头颅的那刻，血才从脖颈的断口喷涌，像烟花一般在空中绽开，伴着极速降落的身体。

何抒翼接住的头颅倒是干净的，落入手中不久——准确地说，是何抒翼睁开眼时，头颅底部才开始渗出血迹。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妄道剑，只觉得诡异非常：

刚才庇佑他们的空间是什么？何抒翼在昏睡状态下为何会去接元淇菡的头颅？血液流出的时机为何那么巧合？……

妄道剑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察觉何抒翼醒后，妄道剑迫切想和何抒翼说明它看到的，但不能。

它也不知道，是何抒翼悲痛至极，无意间暂时切断了所有精神联系，还是有什么作祟，不准它与何抒翼交流。

而且辰绡在哪儿？易水寒在哪儿？

何抒翼已经清理好元淇菡的尸体，与生前一般无二，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正是妄道剑看到的，元淇菡最后朝何抒翼的那一笑。

唯一的差别便是温度了。

何抒翼也在思索等师姑脸色开始变得青紫，甚至生出尸斑时，该怎么掩盖。

无论如何，至少安葬元淇菡。

何抒翼抱起元淇菡的尸体，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周围是一片废墟，勉强判断出是撼妖观遗留的痕迹。

黄沙掩埋过断壁残垣，还有大片的尸块。

竟然还有断壁残垣……连大乘巅峰都能杀死的实力，会抹不平这里吗？

何抒翼没精力往深了思考，徒劳地在沙漠中行走。

脚深陷进其中，深深浅浅，他也不是很在乎，拔出脚继续走，只注意不把师姑弄脏。灵力屏障始终包绕。

有一片地却不太正常。

一脚陷进去，好像踩到了硬硬的什么，何抒翼本不想管，但越走，踩到的就越多。

于是他把师姑的尸体背上来，蹲下身去查看。

是人类的白骨。

好像有些年份了……何抒翼在浅层大致查看了一遍，除了人类的白骨，还有一些生锈的刀剑。

每一堆白骨大致与一把武器相对应。

何抒翼只能认出是人类的骨头，不能依此推测修为；而刀剑既然生锈，也就说明武器品质不高。

这里是撼妖观的地盘，这些尸骨武器极有可能是前辈们的遗体遗物。

何抒翼便想用储物空间把这些遗体遗物连着黄沙一起装了，出去后安葬。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能放进去。

何抒翼仔细查看，最后在每一片骨头上都看到了一些细小的刻痕，似乎能拼接，然而地上的骨头太散乱，何抒翼尝试多次也未能成功。

何抒翼在阵法上天赋不高。

但好在，他还能判断出，这刻痕多半是用来布阵的。

拿人骨布阵？何抒翼不愿用恶意猜测撼妖观。

再者，若真是布阵用物，应该深埋地底才对，怎么会就在脚能踩到的位置。

何抒翼在这地方生活过很长时间，之前从未踩到过人骨。

而且，若阵法起效，这些刻痕会被注入灵力，发出淡淡的荧光……何抒翼努力回忆关于布阵用物的知识。

有刻痕便是有了归属，想放进储物空间里，必须抹除刻痕，那样对尸体更为冒犯。

何抒翼只好放弃，决定出去后找师叔问询。

是啊，先得走出去。

妄道剑想提醒何抒翼返虚中期可以不用走，但何抒翼听不到，只是一脚深一脚浅，十分费力地试图走出沙漠。

走着走着，妄道剑感觉越来越热。

它和何抒翼在沙漠待了几年，自认已经有了对沙漠天气的适应能力，但现在热得它觉得自己像被火烧了一样。

“真烧起来了啊！主人你看看自己啊！你着火了你知道吗！”妄道剑大喊，可惜何抒翼依旧听不到。

“偏偏这时候突破……对了，主人吸收了前辈死后逸散的灵力，不突破才怪……可主人这状态不适合突破啊！”

何抒翼忽然开口道：“妄道，我没事。”此时火已经覆盖上他的身体。

妄道剑一边激动何抒翼终于能沟通了，一边被何抒翼委以重任——带着元淇菡的尸体去找辰绡。

“诶？主人你呢？”

“我突破后就过去。”

“我只是一把剑……御剑飞行还行，但带着尸……躺着的人，有点难啊。”妄道剑终是说不出“尸体”两个字。

何抒翼只是说：“拜托了，妄道。”

“我尽力……主人保重。你一定要回来！”妄道剑把元淇菡放到剑身上，向前飞去。

还好，元淇菡身体娇小，竟能让它维持住平衡。

身后何抒翼已经被烈火吞噬了。

劫火之体，每次突破都是一场浴火重生。

妄道剑飞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它也不知道辰绡在哪儿啊！到底为什么辰绡不在这里啊？

最后妄道剑飞向了东域，决定去空鞘宗碰碰运气。

至于为什么不是妄道宗……老实说，它不认路。

北域，妄道剑有意识的时候是根本没去过，在那儿醒来没多久，就又传送到西域了。

东域，妄道剑至少在何抒翼历练时陪着去过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