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淇菡突破渡劫。

这本不是件值得惊奇的事，元淇菡很久以前就到过渡劫巅峰，只是与妖皇作战后，被未知力量封印了修为上限。

——不过修仙界的未知嘛，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已知了。

天气真好，道法自然，对吧？

但是靠骂天道一顿突破境界……饶是辰绡，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辰绡不得已出去临时把西域阵法再加固一层。

虽然元淇菡已经刻意把雷劫引到屏障之外，但雷劫的余威也够那本就风雨飘摇的阵法更飘摇一些。

元淇菡迟迟未归。

何抒翼来找辰绡，只是不知道如何发问。

易水寒呢？抓紧时间去看阵法，顺便再和君子恨、裴霁宁讨论细节——听不听得懂另说。

辰绡难得的神色凝重，遥望天际，他储物空间里有元淇菡的魂灯，魂灯未灭，然而……灯芯有一瞬间换了颜色。

一般而言，魂灯变色意味着夺舍。

每个人的灵魂颜色都是不同的，虽然魂灯看着都一个样，但到底有细微的差别。

这细微的差别，人族是很难看出来的，辰绡所属的狐族却对此颇为精通。

如果夺舍了，魂灯就会永久变色。

而元淇菡的魂灯变色不过一瞬，就回归了原本的颜色。

放在寻常，这或许可以说是夺舍失败……然而，辰绡不觉得事情会那么简单。

结合之前元淇菡突然说的什么话本，雷劈后穿越灵魂转换的剧情。

那么……如果元淇菡回来了，那她真的还是元淇菡吗？

罢了。

辰绡试着问道，并未得到答案，也未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什么神罚。

也就是说，他熟悉的那个“元淇菡”的存在，可能已经与这个世界分割，不再受这个世界的天道制约。

这个世界的天道？这个概念让辰绡懵了一瞬。

也就是说……存在另一个世界的天道。

等等。

辰绡强行把想法转移开，他总是这样，从一件事联想到另一件毫无关联的事，还往往牵扯不该想的东西。

只能说，天道清除记忆的本事并不完全。

有些是用平行世界的记忆覆盖，而那些覆盖不了的，强行抹去的想法，也终究还在潜意识里留下了根。

有一点水的刺激，那根就能再次发芽，然后再次被天道抹杀。

啧，真是幼稚的行径啊。

辰绡遐想的工夫，元淇菡还是没能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正午，元淇菡才慢慢悠悠地回到撼妖观。

元淇菡不笑了，一脸神经质地握着脖子上的琥珀吊坠，见谁都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修为渡劫境巅峰。

辰绡再次查看魂灯，还是原本的色泽没错。

然而元淇菡这辈子肆意骄扬惯了，何时有过这种情态？

辰绡带着元淇菡回了客房，给她倒了杯椰子汁，半猜测地说道：“欢迎回来，未来的你。”

元淇菡顿时僵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猜对了？”看这反应，辰绡心里总算有了把握。

元淇菡手依旧紧张地攥着琥珀吊坠，却是点点头。

“喝吗？伏朔山上的椰子。”辰绡把椰子汁递过去。

元淇菡摇头，很抗拒的样子。

辰绡一时不知该如何委婉地说，元淇菡好像来得太匆忙，头骨接反了这回事。

好在元淇菡在辰绡的注视下，自己也慢慢明白过来，跑去一边把头拆下来重新收拾了。

这场面看着多少有些惊悚。

辰绡并不在意，再血腥的场景他都看过千万次了，不就是修理头部而已吗。

只是……看这样，元淇菡未来的死法会是斩首啊。

可惜了琥珀吊坠——辰绡第一想法竟然是这个。

那可是师兄亲自炼制的法器，世间绝无仅有，元淇菡竟然让它沾了血。

元淇菡修理完毕，还特意给自己缝出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容——虽然确实是缝的，但外表上看不出来。

除了像辰绡这样，元淇菡烧成灰都能认识的。

“按理来说，这具身体应该是完好无损的，所以，你们不是魂穿，是身穿。”

元淇菡点头。

现在这样安静的，只攥着琥珀吊坠不攥着匕首的元淇菡，多少是让辰绡有些不适应。

看来元淇菡日后的死法，不只是斩首那么简单，大概率还伴随着一些非人的折磨。

足够磨平元淇菡的性情，让一只尝遍了血腥的狼崽子变成一只蜷缩的绵羊。

——不过仍然是一只有利爪的绵羊就是了。

“你还能说话吗？提醒一下，虽然我称呼你是未来的你，但我们两个世界不一定发生的事一样。”

目前在辰绡的猜测里，这个元淇菡应该是平行世界的元淇菡，且她原来的世界时间线比这个世界晚。

毕竟在这个世界，元淇菡还离辰绡计划里的死亡有一段距离。

“……”元淇菡沉默，好像除了攥紧琥珀吊坠，其他什么也不会了。

能把元淇菡刺激到这个地步的，恐怕不会只是身体上的酷刑。

最有可能的是……

辰绡迟迟不敢把那个猜测说出来。

元淇菡只可能为一个人发疯，而那个人……

那个世界的辰绡，终究没有护住师兄吗？辰绡不禁去想。

过了良久，元淇菡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仿佛一朵在沙漠中即将枯死的花。

“我知道，你是谁。”

只是这六个字，就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然而她情况慢慢好转，就像花朵枯死后奇迹地复活，或者说，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在荒漠中夺得了生机。

她的身体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开始自然会受到世界的排斥。

但她的渡劫境修为也不是说笑的，适应新的世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很快，她恢复了应有的样子，重新有了自然的笑容，只是手还紧紧攥着琥珀吊坠不放。

“你好，我是问道人，元淇菡，来自现世之外。”

辰绡默了一瞬，试图消化这句话的巨大信息量。

他一直觉得元淇菡是一个空有武力的傻子……呸，狼崽子……也不是，大概是人。

结果平行世界的元淇菡是问道人。

这大概就是世界的互补吧，就像涂桑提过的太极图，阴阳互化相生。

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元淇菡说她来自现世之外。

而现世之外，是每一个问道人必定的终局。

并非死亡，也并非在生与死的边界，连辰绡都不能掌握关于现世之外更多的信息。

所以现世之外，连接了两个平行世界吗……或者说，它在每个世界的缝隙处。

元淇菡知道辰绡能根据一句话推测出不少的信息，于是耐心等他把已有的分析完毕，然后才继续介绍自己。

“作为问道人，我的境界——不是说修为，是说问道的境界，应该是比你高的。”

“……这点我承认。”辰绡自认没有从现世之外再返回的能力。

“你大概多少是猜到了些，嗯，有些话在这里说不太方便。”

元淇菡笑了笑，指指辰绡的右眼，“开个眼吧，让祂屏蔽一下天道。”

原本的元淇菡，是不知道辰绡的秘密的，但显然现在这个元淇菡很清楚。

甚至可能比辰绡本人更清楚，辰绡的右眼里到底藏了什么。

只是……大概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狗精之类的话了。

辰绡轻抚右眼，血液顺着指缝流出，周围空间自行扭曲，在这期间，天道无法干涉他们的交谈。

但如果时间长了，辰绡的右眼便会从眼眶脱落，望会转而寄宿到左眼，左眼脱落后再转移……此是后话。

“总之，我先说说我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在我那个世界，我死了，你也死了。”

辰绡问道：“师兄呢？”他不在乎自己和元淇菡死不死的，关键是涂桑。

元淇菡攥着琥珀吊坠的手更紧了，“师兄啊，和他道侣重逢了，在世界毁灭之后。”

“……天道？”

“对。”元淇菡眼里藏不住的恨意，“啧，打得一手好算盘，师兄心灰意冷倒在末世，他倒是出来扮演救赎了。”

辰绡沉默半晌，问道：“你知道师兄道侣的身份了？”

元淇菡摇头，“我到最后还是没能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怎么说，在那个世界的终末，他最后成为了天道。”

“……”

辰绡也只是猜测涂桑的道侣与天道有交易，用一定的代价换取了天道对涂桑的庇佑，以及阻止涂桑自尽的永罚。

结果，真相比猜测更为骇人听闻。

“你好像对师兄道侣印象很不好，这个结局对师兄而言，有哪里不妙吗？”

毕竟涂桑终于和心心念念的道侣重逢了不是吗。

元淇菡漠然，仿佛在怀疑辰绡的智商，“师兄修无情道，没有情魄，对我们的好已经算是极限，你还指望师兄真有爱情不成。”

"但师兄失去道侣时的彻骨悲伤并非作假。"辰绡犹疑地开口。

倒不是辰绡对涂桑的情感多认可，关键是为了套话，毕竟元淇菡过于冷静的时候，交谈并不容易。

激怒了才好说话嘛。

如辰绡所料，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元淇菡就恨得牙痒痒，攥着琥珀吊坠的手更用力了。

“那是师兄给自己下了痴情蛊！离道侣远了便心痛难忍，用贯彻肺腑的疼痛麻痹自己的神智，直到自己对爱道侣的事实深信不疑。”

“凭什么啊，真的是。尤其师兄道侣化身天道这十多万年，师兄没有一日不被痴情蛊与永罚折磨。”

“……”辰绡第一次后悔套话了。

这种事实，他宁肯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