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淇菡醉得正舒坦，又调戏了一把小师侄，本来心里畅快得很，暂时都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了。

回忆多美好啊，嗝。

等等。

元淇菡本来正要借着椰子酒耽溺于甜美的回忆，却猛地察觉到不对劲。

她忍不住爆粗口骂了一声，只是声音很低很低，都没让何抒翼听清。

元淇菡不作他想，拎着喝一半的椰子就跑去找辰绡了。

不对劲，不是一般的不对劲。

要知道，辰绡是她捡来的。

那是圣桂之战的事了，元淇菡正和妖族激烈交战，地面上满是妖族的尸骸。

彼时元淇菡修为至渡劫，妖王也没几个是她的对手，只能用庞大的数量拖住她前进的脚步。

而辰绡那时还只是个备受欺凌的狐狸崽。

辰绡本是狐族最为高贵的血脉，出生前备受瞩目，甚至被视为未来的“太子”。

然而生就一尾，天赋奇差，令狐王倍感失望，连名字都没取。

后来倒是有些“好心”的狐狸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废物”。

辰绡自小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未曾体会亲情、友情或别的情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活下去唯一的价值，就是供同类取乐：

它们用血弄脏他的皮毛，说他不配为白狐；将荆棘刺入他的身体，笑说帮他长出九尾；

拿他当练习法术的靶子；在伤口上敷有毒的草药……

直到某天元淇菡饿了来妖界觅食，兜兜转转到了狐族的地盘，正打算抓一只狐狸当晚餐，意外撞见了辰绡被同类群殴的场面。

元淇菡听不懂妖族叽叽喳喳的语言，只把它们看作一堆食物。

利落地挥刀杀了几只狐狸，只剩下被围在中间的，身上满是抓痕咬痕的小白狐。

元淇菡杀过、吃过很多妖族，难得一见这么漂亮的樱粉色的瞳孔。

而且这只小白狐虽然浑身是伤，也看得出模样比别的还要俊俏许多。

元淇菡觉得新奇，便留了小白狐一命，带回去献给涂桑，“师兄您看！这只狐狸的眼睛好漂亮！”

“还有……师兄，”元淇菡指着一桌子的狐狸肉菜，补充道：“我就在它眼前烹饪它的同类，它一点反应都没有诶！”

自那以后，辰绡便留在了伏朔山。

元淇菡初时只把他当作一只漂亮的宠物，讨涂桑欢心的工具。

事情发展却出乎她的所料：众潇收辰绡为徒。

她再不能把辰绡当宠物了，还要和这家伙共享“师兄”的称呼。

从那时起，元淇菡和辰绡就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

但到底同为伏朔山的一分子，对付外界时还是齐心抗敌的。

九尾狐少见，狐狸多见。

元淇菡的刀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只狐狸的头颅，或刺穿了多少只狐狸的心脏。

辰绡则照收不误，面不改色地从尸体里掏内丹，或剥去成色较好的皮毛。

杀伐之时，元淇菡很少说话，只是嘴角依旧上扬，眼里带着嗜血的兴奋——像是发现猎物的恶狼。

“辰绡！你过来看，这是什么！”

某天，元淇菡突然恢复平常的状态，招呼辰绡过来，刀则自行飞上半空，与围绕在身边的妖族作战，“你亲戚？”

辰绡凑近，便看到了那个畸形的妖族：生就狐狸的形体，然而没有头颅，脖颈上面是平的，被白毛自然地覆盖，看得出是天生如此。

九条尾巴垂在身后，初看没什么问题，细看却能发现尾巴末端长着的微小五官——亦是狐狸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凸出的尖嘴。

这五官还越看越眼熟。

元淇菡本只想取笑狐族竟有这么个分支，细看也觉出不对：这狐狸的五官，和辰绡的原形，九分相似……剩下一分只在瞳色上。

这只“狐狸”九条尾巴上的五官各自齐全，唯独都没有瞳孔。

辰绡和那没有瞳孔的眼睛对视——或者说，他感觉自己被那九双眼睛注视了。

元淇菡愈发觉得毛骨悚然，挥刀杀了那只“狐狸”，并警惕地看向辰绡。

“狐狸”没有血肉飞溅，而是化作了一团银色的光，包裹住辰绡。

好在辰绡并无什么异样。

看在涂桑的面子上，元淇菡不会轻易杀死辰绡，为了以防万一，就用法器将辰绡束缚在身边。

以力突围后，元淇菡立刻带着辰绡去找涂桑。

涂桑摇头，“我也看不出来。”

这件事便成了一件未解之谜。

元淇菡使劲甩了甩头，怪她贪杯，喝了太多椰汁，还真就醉得一塌糊涂。

正事没想几件，倒是莫名其妙回忆起了这些。

之前她给何抒翼讲的回忆里，确实是有诡异之处的。

回忆里元淇菡刚恢复人类意识没多久；而元淇菡捡到辰绡时，她已经渡劫境了，还是被妖皇打败一次，在被打败第二次的路上捡的辰绡。

换句话说，元淇菡小时候不可能看过辰绡。

更别提什么嫉妒它可以被师兄抱着睡——那都是元淇菡渡劫境以后的事了。

所以那段回忆相当诡异，明明不可能发生，在元淇菡记忆里却真实得可怕。

还有说不出名字的师兄的道侣……

啧，绝对是天道又抽风了。

抱着这种心情，元淇菡迅速回到辰绡房间，路上还没忘了把椰汁喝完。

辰绡尚在苦苦求索，元淇菡闯得突然，他差点没收敛住表情，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淡定。

好在元淇菡也看不出来他的淡定是真是假。

元淇菡没说废话，直接就把事情的诡异之处跟辰绡交代清楚了。

“我记忆是不是被篡改过？”元淇菡开门见山地问道。

狐族对魂术有极高的天赋，若篡改记忆必定是会在魂魄上动手脚的，而魂魄方面辰绡是当之无愧的专家。

元淇菡和辰绡不对付该不对付，对方有用的时候，倒也能暂时放下仇怨，专心利用对方。

辰绡摇头，“不是篡改，而是混乱。”

元淇菡不解，“这俩有什么区别？你还非要纠正我的名词，怎么，显得你聪明？”

辰绡道：“不只是我们，师兄记忆也是混乱的。”

“啊？！”

辰绡寻思着想和元淇菡讲明白也是个苦活，遂打算草草总结。

“准确地说，我们包括师兄都有至少两个时空的记忆，而这两个时空的记忆交错，就导致我们的回忆不可信。”

“但是，那多余的记忆，应该不是强加的，而是原本就有的，并非不真实。”

元淇菡一脸懵，她只是想到天道篡改记忆，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辰绡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个。

辰绡看元淇菡讶异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解释道：“我说了你又听不懂，就一定会找我闹了。”

元淇菡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元淇菡的笑基本是固定在脸上的，所以翻起白眼来表情多少是有点奇怪。

“为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元淇菡既没有用匕首捅辰绡，也没有用藤蔓缠辰绡脖子，而是虚心求教。

辰绡道：“伏朔山一行人几乎是与天机为伴，尤其是师兄，天道对他多有保护，也多有禁制。”

“再加上我是问道人，所以我们之间算是互相影响，天道屡次进行处罚——除了师兄。”

“你也知道，天道最擅长也最省事的处罚便是删改记忆，但记忆若完全空了一块，难免让人感觉到异常。”

“所以天道的规则里，会自动填充那些空白的部位，至于拿哪里的记忆填补……”

元淇菡感觉自己悟了，“平行世界？！”

辰绡点头，平淡地说道：“毕竟天道的智商不够自己编一段的。”

一听这话，元淇菡下意识抬头看天花板，好险，没劈个洞出来。

“天道什么时候这么宽容了……”元淇菡嘀咕着。

事实证明，天道一如既往的小气，不允许别人说它任何一句坏话。

元淇菡熟练地飞出屋顶迎接雷击——笑话，她不接的话，辰绡那小身板能挡住什么。

辰绡看着屋顶的空洞，也熟练地掏出一把符箓，几秒钟时间便令其完好如初。

结果元淇菡抗完雷击，又从屋顶跳下来了。

辰绡看着屋顶又出现的空洞，任劳任怨地再次掏出一把符箓。

只能说，习惯是可怕的。

元淇菡罕见地进行了思考，“你之前被狗精附体的时候，也说了天道坏话，那时倒是没有雷劈。”

辰绡道：“祂不是狗精……算了，你想叫便叫，只是更多的我不能透露了。”

辰绡本以为这话一出，元淇菡高低得揍他几拳。

没想到元淇菡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又从桌子上捞了几个茶包。

半晌，辰绡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元淇菡摇头，默默给自己泡了杯茶，缓缓说道：

“辰绡，我看过一些师兄带来的话本子，里面有些人，被雷劈了就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到了另一个世界，发现自己穿越成另一个人，但是名字、外貌都一样，只是性格天差地别。”

辰绡沉默。

元淇菡说道：“你再骂天道几句。”

这世界上少有辰绡无法看清的人，元淇菡除外，涂桑除外。

这世界上少有让辰绡都一头雾水的情况，眼下算一个。

他也只能是猜测，元淇菡估计是刚才抗雷罚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

于是辰绡开始了一场针对天道的兵不血刃、却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极品骂战。

骂得旁边的元淇菡目瞪口呆。

敢情辰绡这么会那些市井无赖的话吗？和她平时都在收敛的吗？

不过成果颇丰。

外边何抒翼和易水寒同时抬头，看到了仿佛裴霁宁突破大乘时的天空，雷劫遍布。

易水寒正担心自家屏障抗不扛得住，就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拖着一把千米长刀直冲云霄，与雷劫打了个照面。

“这是……武司要突破了？”

大乘之后便是渡劫，人族历史上的渡劫境可只有那个不幸在圣桂之战陨落的尊者。

而对元淇菡本人来说，这场由骂战引来的雷罚，也确实像极了她曾经突破渡劫时的劫雷。

于是元淇菡对辰绡传音：“再接再厉，你再骂几句。”

辰绡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