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武司觉得保留高级修士更好,但一方面金丹以下撑不起这个屏障,加固屏障的方法,对我们是九死一生,对他们是白白送死。”
“另一方面,高级修士人数其实很少,您说的所谓高级,我想至少也要是化神以上。”
“撼妖观这代是落魄了,化神以上算我不到五个,弟子们更是不足百名,但撼妖观也有过鼎盛时期,上百名高级修士,上万名弟子。”
易水寒语气算不上沉重,因为对英雄而言,有时哀悼并非是一种最佳选择。
至少撼妖观内部是不提倡为沙场捐躯感伤的,那反而是对烈士的不尊敬。
在撼妖观门人心中,牺牲的前辈们只是先他们一步,去往了他们未来一定会去的地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感伤和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那是深埋在心里的,而不是表露在外的。
易水寒说:“撼妖观的屏障便是在鼎盛时期立起来的,一下子断了传承,当时活下来的只有几十个练气筑基的弟子,是被其他长辈们护着的。”
“屏障的初建,支撑了将近万年时光,而那些弟子也在这段时间里成长起来,撼妖观重新繁荣迭代。”
“万年看似很长,但终究会过去。而有圣桂和约在,虽然小战依旧频繁,但像那种遗骸足够布置万年屏障的大战,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有了。”
“小战频繁,再频繁也就是加固个几十年几百年,这样下去,补充和衰退的速度是越来越不对等的。”
“到现在,圣桂和约三万年结束,屏障才彻底行将溃败。”
“而圣桂之战,毫无疑问便是下一个能再让屏障加固万年的大战。”
元淇菡若有所思,“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我的问题呢?为什么非要保留那些金丹以下的?”
辰绡看了眼还欲解释的易水寒,劝阻道:“算了,你和她说多久,她也很难明白。”
转头跟元淇菡说:“愿意来守边境的孩子,你觉得有多少?如果只保留高级修士,那撼妖观撑不了几代就得消失。”
“为什么?”元淇菡更不解。
辰绡道:“高级修士也终究会死,人族寿命才多少。不保护孩子的宗门是不会有未来的,不是谁都喜欢送死。”
元淇菡眨眼,选择了传音,“不是,辰绡你突然装什么人呢,还不保护孩子没有未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凡间干过什么。”
“你可最喜欢用孩子的未来下你那个破棋了,哦对,你灭人家国家时第一件事就是杀掉那个国家的所有婴儿。”
辰绡也传音回去,“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再者。”
辰绡没传音,而是出声说道:“即使如此,撼妖观还是在数万年时间里,从万名弟子到现在几十名弟子,这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少的。”
也就是说,几十还会继续减到几个,直到撼妖观彻底消失,这是必然的。
这也是元淇菡无法理解的根源,每一代战斗力都在衰退,传承就这么重要吗?
辰绡道:“就像一棵树,你希望的是这棵树越长越高,而撼妖观想要的是一整片树林,被砍伐一批还能再生长的树林。”
元淇菡道:“可这树林在长到巅峰后,等待它的就只有衰减,森林面积逐步缩小,直到最后被夷为平地,风沙覆盖。”
辰绡忽然说道:“你当撼妖观的沙漠是怎么来的。”
元淇菡愣住,半晌才惊道:“不是,等等,我们之前说的不是比喻吗。”
辰绡道:“这里曾是一片森林,不是比喻,真的是森林。”
此话一出,易水寒神色复杂,“哪怕现在的撼妖观弟子,也很少知道这个,我也是偶然从古籍翻到的。”
辰绡问道:“那易宗主可知晓,撼妖观之前,在此处的宗门的名字。”
易水寒看了眼何抒翼。
何抒翼半天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没想到突然得到了易水寒和辰绡的视线。
易水寒说道:“是妄道宗。”
元淇菡和何抒翼双双呆住。
何抒翼想起,当时起名字时,辰绡确实提过一嘴,很久以前也有过一个妄道宗,不过是邪门歪道。
没想到是在撼妖观之前,镇守西域的宗门。
辰绡道:“古代妄道宗不算正道,门派弟子五花八门,什么种族都收,人族魔族差不多各占一半,还有不少妖族。”
“方法且不论,古代妄道宗也是真心守着边境的。结果在圣辉之桂绽放,妖族从永夜脱离后,当时整个修仙界都低估了妖族的实力。”
“古代妄道宗,眼看自己这边境是守不住了,干脆用邪术把自己和妖族一起埋了,在妖界门口堆了一座长达百里的尸山。”
“那妖术确实邪门,不仅如此,古代妄道宗不是邪门歪道吗,死后门人无论种族,全化作僵尸或厉鬼,朝妖界反扑。”
“在古代妄道宗的领地范围,死掉的妖族也被变成僵尸或厉鬼,不干别的,就死朝妖界反扑。”
“妖界那边对此束手无策,死得越多敌人也就越多,尸山尸海不仅保住了西域边境,还真的闯进了妖界大开杀戒。”
“而西域原本的森林,也因被大规模且极其浓厚的魔气与杀孽污染,从此枯萎殆尽,寸草不生,直到成为万里荒漠。”
辰绡不会无缘无故讲任何一句话,尤其是讲一段不算短且年代久远的历史。
易水寒沉默,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
只剩下何抒翼和元淇菡面面相觑。
元淇菡颇感欣慰地拍了拍何抒翼的肩膀,幽幽道:“小师侄啊,静水好像也不错,至少现在傻的不止我一个了。”
何抒翼思考片刻,却是猜测道:“师叔的意思是,撼妖观的屏障与古代妄道宗有关?”
元淇菡顿时收回了手,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背叛了。
辰绡点头,“撼妖观的开山祖师,便是古代妄道宗的最后一名弟子。”
易水寒听到这句,便知道撼妖观的历史,辰绡知道得比他只多不少。
瞒是瞒不下去的。
辰绡问:“需要吗?”是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但易水寒是听懂了的。
易水寒犹豫道:“必须如此吗?”
辰绡答非所问,“你要名声,还是边境?”
“……”易水寒没说话,却是默默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这还是君子恨教他的。
正道的操守让他说不出口选项,但边境的危难却让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个。
元淇菡依旧懵,看何抒翼也陷入沉思,干脆自己抱着妄道剑去一边待着。
又来了,这种战前没必要还互相猜谜的讨论,说那么久还不如直接打起来来得实在。
元淇菡抱怨的时候,浑然忘了话题是她先挑起来的。
她倒是不担心辰绡会耽误时间,辰绡计算时间有一手本事,无论拉快进度还是拖慢进度,心里肯定有数。
西域本身也需要准备时间,元淇菡看辰绡这架势,估计不说正事光聊几天也问题不大。
只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真的只有她听不懂吗?
怀里的妄道剑已经昏昏欲睡了,元淇菡干脆抱着它找个角落坐着,百无聊赖地用藤蔓给妄道剑编织新的剑鞘。
妄道剑战战兢兢地感受着元淇菡的灵力流转,生怕她一个用力把自己扯碎了,这下倒一点不困了。
元淇菡看它剑身发抖,反倒得了趣,还好心地给妄道剑打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蝴蝶结。
妄道剑愣是不敢发一言。
总之一人一剑在角落玩得开心——或者说,元淇菡玩妄道剑玩得正开心,妄道剑是惧怕远大于乐趣。
这边气氛却愈发凝重。
“所以说,我若选择了,那我在屏障加固的过程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正死去,对吗?”易水寒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辰绡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只以易观主的合体修为,再加上几位化神返虚的长老,全军覆没风险极大。”
“那么,只要我选了,老君他就不用来西域了,对吧?也不用麻烦武司进屏障,甚至长老也可以不进去了,对吧?”
辰绡道:“其实我建议你去和长老们也商量一下,那并非无敌,如果魂飞魄散了也是没得救的。”
易水寒沉默半晌,说道:“他们会同意的。”
辰绡道:“我可以再帮你们画几十个纸符小人,陪你们一起进去,合体以下看不出那些纸符不是真人。”
易水寒顿时释然了,甚至笑了下,“我最怕的就是真……然后撼妖观剩下的孩子们没脸见人了,这下我就安心了。”
辰绡道:“但此后,撼妖观将不复存在。”
易水寒笑道:“没关系,重要的不是撼妖观这个名字,重要的是边境,是传承,而后两者都能保留下来,这就足够了。”
辰绡道:“活下来的孩子或许会以你们为耻,修仙界对你们也只会剩下骂名,遗臭万年也是有可能的。”
话虽如此,辰绡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易水寒释然道:“其实这些,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易水寒道:“就是我有点心疼小何了,之前被迫假装和老君决裂,之后又得跟我划清界限。”
何抒翼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易水寒和辰绡。
他心里倒也没什么,毕竟静水的作用摆在那儿。
悲伤就仿佛镜面上的水滴,倏地滑落下来,仅仅留下一点斑驳的水渍,何抒翼还来不及品味,就蒸发殆尽了。
这便是静水。
只是这镜面上终究是留下了水痕,不复澄净,虽不至于碎裂,也让何抒翼久违地感到了心里苦涩。
辰绡和易水寒也算是把最主要的事情说明白了。
接下来的事,便很简单了,辰绡对易水寒说道:“妄道宗并未前来支援撼妖观,我、武司、宗主,都没有来过这里。”
易水寒明白辰绡的意思,“早在您之前对我说不必向更多门派求援时,老君就和我说,您大概是不想被舆论涉及。”
“嗯。”
“就是也可惜了我的小崽子们,”易水寒无奈笑道,“才回来没多久,又要搬走了,还再也回不来了。”
辰绡道:“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
易水寒道:“我信,没这个前提在,我或许还真不敢应这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