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淇菡和易水寒谈论方案，显然她没能谈论明白。
不然妄道剑也不至于听得全程走神，直接爬过了对话的段落，再很懵地爬了一圈旁白。
元淇菡但凡能说明白，都不至于让妄道剑爬着爬着就爬错了路，找不到方向。
这种情况在辰绡进来后终于得到了改善。
不过众所周知，元淇菡和辰绡一见面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说正事。
“还没把事情交代明白吗？”
元淇菡脑子里突然响起辰绡的声音。
于是元淇菡中断了神识的连接，重新睁开眼睛。果然，辰绡就在眼前。
“你怎么做到的？”元淇菡笑着问，主动走近。
辰绡熟练地躲到何抒翼身后，“修为是低了，不代表我之前留的东西就报废了。”
“你在我脑子里装了什么？”元淇菡一招未得手，也不恼，指尖窜出细藤，向辰绡眉心袭去。
一小截藤蔓没入其中，元淇菡道：“礼尚往来，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句话元淇菡并未说出口，却在辰绡脑海中清晰地响起来，带着报复性的巨大回声。血液滑落耳畔。
其实元淇菡没下重手，毕竟辰绡得负责制定战略，怎么说也要等西域屏障稳固了，再跟辰绡算账。
何抒翼是第一次看见师叔受伤。以往辰绡元淇菡打得再狠，步步杀招，结果也都是毫发无伤。
涂桑戏称他俩打架是“包饺子”，何抒翼也觉得两位只是表面不对付。
但其实不是的。
元淇菡真生气起来，辰绡很难反抗。
而元淇菡……除了在涂桑面前，都称得上“喜怒无常”。
何抒翼想起四年前离开伏朔山前，元淇菡和他谈心，谈着谈着突然卷起风刃，若当时何抒翼未及时开启灵力屏障，就会被元淇菡杀死。
元淇菡，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你看你，吓到师侄了。”辰绡淡定地拿出一块手帕，擦拭耳朵里流出的血，“再说了，你装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把藤蔓埋我身体里。”
就像辰绡也明里暗里给元淇菡埋了很多符箓。
“那又如何，多多益善。”元淇菡懒得跟辰绡争辩谁埋得更多，“你不是说我说不明白吗，好，那你来说。”
辰绡说道：“西域边境的屏障确实行将溃败，所以我们需要找到新的镇物。”
“比如你的遗骨。”元淇菡没好气地补充。
何抒翼略感诧异，今天的师姑好像格外暴躁。
辰绡不恼，也没和元淇菡斗嘴，继续说道：“确实是遗骨，至于到底是谁的遗骨，就看我们的实力如何了。”
下一秒，何抒翼终于明白了元淇菡暴躁的原因。
元淇菡说道：“运气好就是用妖族的，最坏的情况便是用我的，用大乘境的遗骨永镇西域。”
此话一出，最先有反应的反而是一直插不上嘴的易水寒。
易水寒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元淇菡打断易水寒的话，“别想了，咱现在还没到商量着谁先投胎的地步。”
警告完易水寒，元淇菡还笑着看了何抒翼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就算之前元淇菡一直语气很冲，脸上也确实是带着不变的笑容的。
何抒翼默默点头，算是回应元淇菡。
辰绡说道：“所需遗骨的数量，根据修为高低，各有不同。”
“若只按妖族计算，小妖至少需要五千只，妖王则是至少三百只，这样便能保障屏障百年。”
“若按修士计，一百年需要金丹三千，或元婴五百，亦或化神四十，或返虚十，合体二，大乘……一个就太多了。”
元淇菡听得直点头，“是是是，大乘一个太多，大乘半个正好。”
不过听到这个数据，元淇菡还是有点傻眼，“等等，这样的话，之前的屏障是怎么撑呃……撼妖观建立也有个成千上万年了，那岂不是……”
元淇菡不通阵法屏障，顶多是能看出表面的东西，再深处的她便弄不明白了。
就像之前，她光是用植物根茎试探出了撼妖观的屏障，也能猜出下面遗骸是布阵所用，却不知具体的运作。
易水寒回道：“文司也说了，屏障所需遗骸，人族妖族皆可，大战时西域战场足以积累千年的量，再加上平时也有补充。”
“西域从来就没彻底安定过，只是终有一日，补充镇物的速度跟不上镇物消耗的速度，也就是不久的将来。”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新的战争，在屏障内部，用两族遗骸加固屏障。”
元淇菡沉默。
而辰绡此时终于理会了元淇菡，却并非开口争执，而是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传音。
元淇菡眼疾手快地顺着辰绡的法力，揪出了十张埋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符箓。
辰绡也很熟练地抓出一小截断裂的藤蔓。
然而两人毕竟还能传音，可想而知彼此身体里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手段。
辰绡传音道：“你没必要担心，你也不一定会牺牲。”
元淇菡传音回去，“哦哦哦，死的不是你你不着急，说什么大乘太多，你就是想拿我祭无际海。”
辰绡继续传音，“我从未如此说过，且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西域屏障，并非无际海。”
元淇菡传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南域牺牲了两个合体，西域再牺牲两个，东域牺牲我一个大乘，哈，天下太平。”
辰绡回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跟来呢，我明明说过你可以不来的。”
这句话并非传音，而是辰绡实打实地说出口的。
何抒翼默默拿出一个帕子，擦了擦辰绡耳边溢出来的鲜血。
他原本不想打扰师叔和师姑传音的，可是师叔的血流了一肩膀了。
而元淇菡那边，算是实现了“烫头”的心愿——辰绡闲的没事埋了一大堆符箓，烧不伤她的身体，但烧焦她的头发还是很容易的。
辰绡与元淇菡传音时，何抒翼就拿着两个手帕，干的用来擦血，湿的用来灭火。
熟练得让人心疼。
元淇菡伸手，撩了一把烧焦的发丝，眼中带着危险的笑意。
“哦，你问我为什么要跟来，很简单，我就是想告诉你，不是谁都要跟着你的指挥走，被你决定生死。”
辰绡有些惊讶。
继碾香剑灵之后，元淇菡也开始在乎修士的生命了吗。
元淇菡说道：“你敢不敢，把这次西域的事完全交给我。”
辰绡道：“你不是没独自面对过妖族，用我提醒你遭遇了什么吗？”
元淇菡一提到这个就来气，差点又和辰绡动手，但究竟是忍住了。
元淇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把屏障打开，让妖族从妖界滚出来，我让你好好看看你姑奶奶的威风。”手却攥紧成拳。
辰绡说道：“可以。”
不如说，原本就要如此。
辰绡简单把计划跟还在状况外的何抒翼、易水寒交代了下。
辰绡暂时将西域屏障置后，从抵着妖界大门到给妖界留出一定空隙。
空地不会太大，也就是一整个撼妖观的面积。
裴霁宁会负责从妖界驱赶妖族，把它们赶入这片空地，与此同时他也会想办法搬运一些妖族遗骸。
要不是镇物有时间要求，其实裴霁宁这一年多在妖界杀的妖族就足够稳固屏障了，还绰绰有余。
而这片空地，即是将来稳固后的屏障范围。
前面说了，辰绡已经没有精力再重新布置新的屏障，只能在原有基础上翻新。
撼妖观自古以来是体修、刀修、剑修为主，阵修符修数量极为稀少，所以这个屏障的布置逻辑相当简单粗暴。
初次开设屏障或时隔几百几千年加固屏障之时，屏障内部即是战场，不死不休。
达到屏障布置所需——无论是妖族遗骸还是人族遗骸，屏障内部的修士方可脱身。
屏障稳定时也会吸收遗骸，但不会困住修士。
然而加固屏障的话……就要做好在屏障里和妖族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辰绡补充道：“不是我残忍，是这个屏障本身如此。”
元淇菡正要开骂，易水寒却点了头，“文司说得不错。”
元淇菡便不骂了，转口问道：“所以如果我们不来，你打算怎么做？”
易水寒毫不犹豫地说道：“死战到底。我杀越多妖族，屏障就越稳固。”
“您不觉得这很划算吗？哪怕我战死在屏障里，我的遗骸也能为加固屏障添一份不小的助力。”
“同之前面对影袭蚊的做法差不多，保留金丹及金丹以下弟子，让他们作为撼妖观的传承活下去，继续守卫边境。”
“等下次阵法不稳定了，那些孩子也成长得差不多了，就又是新一轮的新旧更替，从来如此。”
易水寒说得很平静，因为这就是撼妖观祖祖辈辈一直在做的事。
元淇菡却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正常不该反过来吗？保留高级修士，然后用低级修士的命去填。”
此话一出，辰绡倒是松了口气，果然元淇菡还是那个元淇菡。
作为人族自古以来的巅峰战力，元淇菡理所当然地认为人族需要保留的不是新人后代，而是能活下去的足够强的战士。
毕竟新人不一定能长大，长大了也不一定成才，培养本身就具有风险。
为什么不选择保留已经境界稳定的老人呢？
易水寒道：“武司的观点我可以理解，事实上，我年轻时也是这样想的。”
元淇菡道：“我可比你老多了，别摆什么长辈的架子，除非你想跟辰绡看齐。”
辰绡一言不发地处理着自己身上的藤蔓，何抒翼负责给他擦血。
易水寒道：“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大乘期修为，资历自然比我高得多。”
“我只是想说，后来我转变了这个观点，在我接任撼妖观观主之时。”
元淇菡看着他，仿佛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辰绡看着藤蔓停止动作，便知道元淇菡真的有点感兴趣了，都忘了折腾他了。
易水寒道：“我接任撼妖观观主时，正是金丹修为。”
“千年前，我亲眼看着师父和师叔们进入屏障，再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