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绡半点不慌张，身体慢慢消失的情况，他探究天道时经历了太多次了。

他先感谢了望的出声提醒，再请求祂先天道一步，剥夺他的记忆。

这也是辰绡应对天道的一种方式：神罚在失去记忆后会消退，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

辰绡会在关键记忆被天道抹除前，提前请求望的帮助，让祂替自己存储。

天道可以抹除辰绡的记忆，却无法抹除望的记忆。

望对此总是不发一言，但也不会拒绝，久而久之他们间也便有了默契。

辰绡做了判断：等他把记忆转交给望后，更深一步的东西就很难触及了。

混沌，洪荒，现世。

那么，接下来他要看的便是洪荒了。

在混沌，至少鲛人还是鲛人，为何到了现世就是“逆鲛”，答案就肯定在洪荒这个中间时期了。

因为现世鲛人是灭绝了的，是在诛神之战前就被确认灭绝的物种。

洪荒……说实话，辰绡对洪荒的兴趣远比对逆鲛的兴趣大。

因为涂桑是在洪荒时期诞生的，或许还有涂桑的道侣。

所以辰绡没有因为失去双腿，就立刻把记忆转交给望保命。

而是请求望再给他一些时间。

辰绡修为极低，是无法完全失去肉身的，失去肉身即死。

人被腰斩后，凭着上半身的脏器还能存活一段时间，辰绡现在的状况便与此类似。

辰绡迅速查看了醉春烟舌头上隐藏的情报里，有没有关于涂桑的事。

答案是没有。

辰绡只好失望地把记忆传给望，再晚一步他的命就可以宣告终结了。

与天道打交道，就是这么一件在生死线来回蹦迪的极为刺激的事。

辰绡熟练地拿出元淇菡炼制的生肢丹，咽下，等双腿慢慢长出来，再继续查看剩下的情报。

逆鲛的诞生。

辰绡有点失望，无非就是那么点风流事。

洪荒时期，人族诞生，但极为弱小。

人族没有像妖族那样天生的法力，而且那时尚未有“修炼”的概念。

所以人族未来强大起来，必然有一个传道者，即传说中的“道祖”，教授人族修炼之法。

涂桑便诞生在洪荒时期。

所以可以合理猜测，涂桑便是……

“汝又在求死。”那个声音再度阻止辰绡。

辰绡回过神，有点好笑地看着自己消失的双脚，这回倒是没上次那么急迫。

所以辰绡还有时间在转交记忆前，询问望：“我刚才转交给您的记忆，和我现在即将要转交的记忆，是不是都不止一次了？”

天道可以反复清算辰绡，辰绡也自然可以反复猜想。

毕竟辰绡交给望保管的是记忆，不是他的脑子。

望答道：“上段记忆是两万次，这段记忆是五万次。”

辰绡无奈地感慨道：“所以我这是第五万次猜到师兄就是人族的道祖，并第五万次被天道警告。”

“嗯。”

辰绡没再多言，转交了记忆，然后服用生肢丹，看着双脚逐渐长出来。

虽然在他视角里其实是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辰绡重新查看醉春烟舌头上残余的情报。

洪荒时期，人族极为弱小，而人族……

望及时出声打断辰绡第五万零一次得到正确的、但与逆鲛半毛钱关系没有的结论。

辰绡握紧手中的丹瓶，强迫自己转变思绪。

弱小的种族并不一定会像羔羊那般可爱。

若一个种族被冠上“可爱”之名，那么“可爱”一定是在强者的视角下。

毕竟当你足够弱小时，哪怕发怒也只会被认为是撒娇。

因为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然而……强者弱者不过是互相对照得来的。

人族自然不是洪荒最弱小的种族，而是最弱小的种族之一。

那有没有比人族更弱小的呢？当然有，比如毫无战斗能力的鲛人。

鲛人那时已经经历了混沌时期的折磨，种族数量锐减。

洪荒时期，人族出现，倒是替鲛人分担了不少压力——毕竟人族也有漂亮的，况且鱼尾尝够了，人腿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也导致人族与鲛人族结下仇怨。

人族成为众多妖族的猎物或玩物，却没有能力反抗，但反抗不了，至少拉着一个种族垫底或泄愤。

于是其他强大的妖族怎么对待人族，人族就怎么对待更弱小的鲛人族。

当然，不只是鲛人，还有别的种族，只是醉春烟的情报没涉及那么宽广。

鲛人没有繁衍能力。

但可以和人族繁衍。

这就要提到人族一个极为特殊的特征，也是人族在洪荒时期成为玩物的重要原因。

——没有生殖隔离，种族之间毫无隔离，皆可孕育子嗣。

而这类子嗣，被人族统一称为“夭秽”。

至于原因……人，结合妖族那边的“归神”说法。

或许是因为神就是……

辰绡的思绪再一次被望出声打断。

辰绡只好再次强行让思路换一条道，继续顺着情报走下去。

人族发现鲛人内部无法繁衍后，便开始尝试让奴隶和鲛人□□。

也不知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还是怕自己以后没得玩了。

结果人族真的发现有女□□隶怀孕了，也有部分雌性鲛人产卵——虽然生出来的东西都是奇形怪状，但人族觉得这是突破。

而所谓的奇形怪状，也就是鱼头人腿，且无一例外。

人族称其为“逆鲛”。

逆鲛的母亲都会难产死亡。并且人族母亲会在生产时失去双腿，鲛人母亲会在生产时失去鱼尾。

准确来说，是逆鲛孩子主动吃掉她们的双腿或鱼尾。

逆鲛的出生，便是饱含着怨气与诅咒的。

鲛人本身丧失了过去的地位，心里就怨愤不平——要知道，除了人族体质特殊，鲛人是无法繁衍的。

所以现存的鲛人，全都是经历过最辉煌的岁月和最可怕的反差的。

鲛人原本的繁衍是随水而生，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分裂增殖。

而水背叛了它们。

它们也就失去了繁衍能力。

鲛人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不可能再增多，而且鲛人对逆鲛这种生物也没什么好脸色，绝不会承认逆鲛是鲛人的血脉。

但逆鲛毕竟是继承了鲛人身上的诅咒——“道”的诅咒，水的背叛。

那是剥夺鲛人创生权柄的副产物。

是鲛人终其一生无法摆脱的耻辱。

鲛人自身没有攻击能力，事实上最初也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纯善与纯恶不过一念之间。

正如人族拿鲛人发泄一样，鲛人无法再寻求下位替代品，便只能把仇恨的目光聚焦在人族身上。

它们无法复仇，但逆鲛说不定可以。

鲛人终究是没能延续的，于是在各个种族的折磨中，纯种鲛人不可避免地彻底灭绝。

留下的只是相貌可憎的逆鲛。

人族自然是对鱼头人腿的怪物没什么兴趣，因此人族找到了一个新的好办法——解剖。

逆鲛鱼头人腿，但上半身剖出的却是人骨，下半身剖出的却是鱼骨。

把逆鲛身体的所有肉全刮掉，下面竟然是完完整整的鲛人骨骼。

这下可让人族找到了乐子——不对，是研究对象。

后续无需赘言。

逆鲛本就背负了鲛人一族的诅咒与怨恨、复仇的心志，而今又因丑陋遭受非人的酷刑。

人族将逆鲛剖尽后，当然不会把它们安葬，而是厌恶地把这群怪物骨头扔进了大海。

海是互通的。

海里全是水，而水是鲛人的生命，自然也是逆鲛的生命。

尽管水背叛了鲛人，但鲛人对水的依赖性不会就此减轻，逆鲛亦然。

沉沦于海底的逆鲛骨骼，还有此前鲛人尚未灭绝时，死后也被投入海底的骨骼。

怨气在海底悄悄滋长，污秽侵染了海洋，从污浊的血液到污浊的灵魂。

不得不说，鲛人作为远古生物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它们没有攻击能力不假，却有着无穷无尽的缠绕不休的诅咒，从创世之初跨越了一整个混沌，直至洪荒。

亿万年的诅咒堆积成可怕的数量。

吞没了洪荒时代的海洋。

长达十万年时间，洪荒的水域皆是一片猩红，无数生命因此丧生。

大多数生物，无论人还是妖，都是离不开水的，这和辟谷不是一个概念。

你不喝水，不代表你触碰不到水。

连周围的空气里都蕴含着水，一旦水浸染了毒素，没有任何生命可以躲过灭顶之灾。

——修为高的，也只能是暂时抵挡，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力不从心。

然而正如鲛人被水背叛得莫名其妙，鲛人骨的诅咒也莫名其妙地来，再莫名其妙地消失。

彼时洪荒物种大灭绝，无数……不，是所有的远古生物都死于诅咒消退的前夕，所有，无一例外。

诅咒消退，海水复归清澈。

第二次洪荒开启。

是的，第二次洪荒。

没有鲛人的第二次洪荒。

灭绝的物种又重新诞生，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时间，重现了洪荒的盛景。

仿佛是一场轮回。

关于逆鲛的情报到此为止，后面的猜也能猜到了，无非就是鲛人骨的诅咒一直没有消失，而是潜伏，一直到现在爆发。

第二次洪荒。

辰绡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汇，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洪荒有两次的。

他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双腿，还好，没消失，毕竟辰绡算是“第四观测者”，代价早有人替他承受了。

先前频繁转交记忆，是因为辰绡在接收情报的过程中，总是发散思维有新的想法。

——对于情报本身，辰绡是第四人；而对于情报衍生出的结论，辰绡是那个“初见者”。

虽说也初见了几万次了，但在天道干涉下，注定每次都只能是初见。

情报被从头到尾读取后，醉春烟的舌头也就彻底消失了。

辰绡本来不担心醉春烟的生命安危，毕竟天道没第一时间杀她。

那么按照辰绡的经验，醉春烟只要消除记忆，就能重塑肉身不受影响。

但逆鲛的情报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

辰绡有望庇佑，但醉春烟是没有的。

或许……辰绡想着，大概是他判断失误，以为醉春烟还有救，才浪费了一个鱼缸。

现在想想，只是死刑延迟了一段时间。

辰绡偶尔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判断失误，比如棋子是重伤还是丧命。

因为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