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手里握着一支染血的银钗。
七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地面上,怀虚宗四人的尸体被紫色的丝线缠紧,尤其是腿部,缠得不剩一丝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烤鱼味道。
醉春烟一言不发,半跪在地上,那里是一名牺牲的红袖教长老,被剑腰斩,紫色的丝线将腰部和双腿勉强缝合。
醉春烟沉默地将她的发丝拢好,染血的银钗将其长发盘起,钗尾缀着一颗晶莹的银珠,像是美人的一滴清泪。
醉春烟取出一枚手帕,手帕上绣着柔软的柳枝,正是这位长老曾送给她借以表白心意的礼物。
红袖教里心慕醉春烟的不在少数,虽然醉春烟从未回应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却也从未弄混过她们的心意。
“扶柳……”醉春烟唤着她的名字,即使明知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她俯下身子,用手帕擦去扶柳脸上的血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长发遮挡住她们的脸颊,无法看清醉春烟在做什么。
许久,醉春烟才抱着扶柳的尸体起身,唇角新添了血迹。
“让诸位长老见笑了,”醉春烟又恢复往常的轻佻模样,眉眼俱是笑意,“我先带着我家扶柳回房歇息了,诸位请自便。”
却是走向了红袖教后山的墓园。
陶蹊轻轻摆动着扇子,和荀归一起收敛了两位空鞘宗长老的尸首。
“怎么样,荀归,要不你先回去把人安葬了?”
荀归将尸体收入储物空间,闷声道:“南域被封锁了,谁也出不去,而且,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陶蹊点头。
二人皆是来南域支援的长老,同时与醉春烟是至交好友——至少醉春烟是这么认为的。
陶蹊,返虚后期,众妙之门太上长老,医修,被修仙界尊称为“医圣”,醉春烟的不少阵图参考了他的意见。
荀归,返虚中期,空鞘宗长老,剑修,南域转移出去的十万人口,三分之一都是他出力的。
“唉。”陶蹊看着那四具怀虚宗长老的尸体直叹气,扇子都被他使得要冒烟了。
“各位都闻到烤鱼味了吧?”
一众长老皆是沉默,只以点头回应。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被陶蹊聚在一起疗伤。
“难啊,合体境以上才能看到,我们单是闻个味儿,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陶蹊感慨着,看向那四具尸体,重点是他们被紫色丝线缠绕的腿部。
据醉春烟的说法,那不是人腿,而是鱼尾。
阵法防住了灭泽,却没防住人族的叛徒。
“既然如此,那我就突破个合体境好了。”陶蹊忽然说道。
顿时,那些沉默的长老全把视线移过来了。
陶蹊嘿嘿一笑,就摇着扇子出门了。
长老们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只有荀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陶蹊是去找醉春烟了,路上顺便突破个境界。
修为,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
但陶蹊就是突破成功了。
没什么大阵仗,他就是简简单单地拿出一本药籍读了一遍,修为就水到渠成地突破了。
求道之路千千万,从来不止渡雷劫这一条,只是这条最简单罢了。
对陶蹊这一脉来说,雷劫越小,越代表修炼有成。他当年突破返虚后期时天上还有个雷鸣,现在突破合体境,反倒一声没有了。
估计天上乌云都没来得及聚。
雷劫——本质上是因为修炼逆天而行,天道降下的惩罚。
陶蹊呢,他顺应天意,天道想让他什么时候突破,他就什么时候突破。只是有时候懒……
比如,他本该三百年前就突破合体境的。可惜他懒,硬是拖到了现在。
天道竟然没罚他拖延,他真是谢谢天道。
只是,“我之所以拖着,也是因为……我修为至合体初期,就是极限了啊。”
这种修炼路子,比渡雷劫的传统道路,轻松是轻松,但一眼望得到头。顺应天意的后果就是,绝对不能反抗天道的安排……
说是合体境,就只能是合体境。往后修为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陶蹊放下惆怅,摇着扇子,走到墓园门口,等着醉春烟出来。
醉春烟出来时,已经把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上也重新补了妆容。
半分看不出,不久前她还在用惊霎丝大开杀戒,杀了两个怀虚宗长老。
醉春烟娇媚一笑:“哎呀,这不是陶蹊嘛,怎么,是想和我春宵一度?”
陶蹊熟练地用扇子挡住她伸过来的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知你心里不舒服,也没必要用我消遣。”
醉春烟摇头,“哪有什么消不消遣,只是我还没尝过合体境修士的味道,想尝个鲜。”
“真是完全瞒不过你,我本来还想着跟你炫耀一下,看,我突破境界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醉春烟说道:“是啊,但你也彻底没有未来了。再想更进一步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
醉春烟的手和陶蹊的扇子纠缠了一会儿,根本碰不到陶蹊的身体。
不过她现在的心思确实也淡了不少,没多久就开了正题:“既然你突破合体了,那么我们回边境吧,已经失联快三天了。”
因内乱被迫封锁边境后,醉春烟也一直在尝试联系褚梧心,可惜杳无音信。
边境那边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几乎凝为实质的雾气里泛着微弱的蓝光。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醉春烟担忧道:“怀虚宗弟子在布阵人里占了一百五十多,啧,亏我之前还以为是怀虚宗好心。”
“我们这边打起来了,那边估计也凶多吉少。虽然那边人数占优,但……你也看到之前怀虚宗长老战斗的样子了,诡异得很。”
真是遭了瘟的,那几个死掉的怀虚宗长老,生前可是用头顶着地板,手臂撑着地面倒立爬行,两腿并在一起甩来甩去。
这种诡异的姿势竟然还快得出奇,用脚夹着武器挥舞,骤然消失,再猝不及防出现给人致命一刀。
扶柳就是这么死的。
陶蹊叹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醉春烟催促道:“再不祥也得去,那里面可也有不少你家宗门的弟子。”
陶蹊道:“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不去,而是提醒,你知道我向来顺应天道,对命运的感知远超常人。”
“刚才你说要回边境时,我就遍体生寒,由此可见,纵你我皆为合体境修士,去了也是九死一生。”
醉春烟明媚一笑,分毫不在意,她看向身后的墓园,说道:“大不了我就陪我的美人们在地下做对亡命鸳鸯。”
“我都不敢想那得有多少万对。”陶蹊摇摇扇子。
“总之,咱俩去边境,其他长老们就由荀归安顿,没问题吧?毕竟大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没受伤的就两个,一个是修为高深的醉春烟;另一个就是医修陶蹊,内乱的时候东奔西窜可比怪物快多了。
就像木灵根被冠以不适合战斗之名,雷灵根则成了战斗属性的天选。
然而陶蹊不管这些,他向来与战斗无缘,而是凭雷灵根练就了一手独步天下的身法。
简单来说,不会打架,但跑得飞快,谁也打不着,就变相地获得了绝佳的生存能力。
独善其身的同时,偶尔发发慈悲顺手救几个看得顺眼的人,竟也得了不少美名。
为了速度更快,陶蹊便开始接触丹药,结果提升速度的丹药没炼出来,倒是诞生了不少疗伤救人的副产物。
旁人梦寐以求的疗伤圣药,在陶蹊眼里不过是看着碍眼的“失败品”,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谁来要就一股脑全给谁。
一来二去,他便稀里糊涂得了个“医圣”的头衔,修仙界人人赞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然而若给陶大夫选择的机会,他必然会抛弃自己这天不遂人愿的天赋,转头去当个巧手鞋匠。
学医救不了身法,唉。
边境。
醉春烟和陶蹊在自己设下的阵法前面面相觑。
先前怀虚宗长老们突然发难,意欲破坏阵法,陶蹊当时作为布阵人中修为最高者,却无战斗能力,只能是凭身法硬把他们转移到边境之外。
为了防止自己应付不来,陶蹊又叫上了荀归,荀归再叫上其他人。
怀虚宗长老们的战斗姿态极其诡异,陶蹊眼看着战局不利,只能继续在边境内外穿梭着搬救兵。
过程极其隐蔽,无人察觉——笑话,陶蹊一辈子都在研究身法,隐蔽性都做不到就白活一辈子了。
眼看化神以上的战斗力基本都被陶蹊捞完了,正当陶蹊打算把褚梧心也捞出去时,在红袖教研究雾气的醉春烟终于是赶到了。
醉春烟一来就把陶蹊带出来了,根本没让他碰到褚梧心。
然后反手把应绯儿扔进了边境,一句话都没交代,看得出来信任非常。
陶蹊主动请缨想进边境看孩子,嘴上冠冕堂皇说着什么“边境只剩一个化神,人心惶惶,得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
实则就是不想掺和战局。
醉春烟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强行拉着他设阵法封印边境。
“……不是我不相信你,醉春烟,你可没少干过自己布的阵自己破不了的事。”当时陶蹊是这么说的。
一语成谶。
醉春烟阵法天赋其实很高,相当高,高到自己都掌控不了的程度。
随手一个阵法,自己都说不出布阵原理来,但就是比别人殚精竭虑布的阵还有效。
缺点是……别人破不了,自己也破不了。
此时醉春烟尴尬地左右看看,说道:“啊,主要是当时除了我,确实没人有能力布阵隔绝啊。”
“如果之前不隔绝,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嘛。”
陶蹊扶额,叹道:“合体境布的阵,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就咱俩了,你说怎么办吧。”
醉春烟心虚地抬头望天。
陶蹊则后知后觉地一拍扇子,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不祥的预感,是在我们破不了阵时就应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