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边境各大门派的修士加起来,不足千人,修为俱是金丹以上,而修为最高的是返虚后期,除醉春烟外再无合体境。
南域的大型阵法启动条件苛刻,至少需要一千个金丹以上修士,但各门派再怎么支援,达到现在九百多人的规模已是不易。
而今只能靠着一些化神、返虚境的长老以一抵二——甚至以一抵十都不夸张,才能勉强把阵法维系住。
南域大规模弥漫的雾气,已经是阵法极力消释的结果了,至少直到现在,醉春烟担心的疫病都还一点苗头都没有。
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底这个阵法还不合格,南域历史上是有十万人布阵的奇迹的——当然,十万人中不仅仅是金丹以上的修士,绝大部分都是凡人。
凡人没有修为便是以血肉入阵,而那场奇迹后,十万人尽皆丧生,包括领头的三名合体境修士。
数万年前,南域的十万人便几乎是这片区域的全部人口了。
阵法也确实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把当时圣辉之桂刚绽放、势不可挡直抵中域的妖族彻底拦住。
甚至在妖族强行从西域突围,冲进中域的时候,南域就是当时人族最后的领土。
妖族进不来南域,人族也不敢从南域出去,那场大战几乎耗尽了人族的精锐,耗尽前也没什么抗衡的力量。
人族靠着十万人的命布置的阵法,在南域休养生息数千年,诞生了新的返虚合体,甚至大乘境修士,积蓄力量向妖族复仇,夺回人界领土。
人族也确实做到了。
历史是一个轮回,人族当时如何把妖族困在妖界,妖族就如何把人族困在南域。
妖族被困妖界、永夜万年后如何向人族报复,人族被困南域、屈辱万年后便如何向妖族报复。
直到现在两族之间基本领土固定,三万年圣桂和约破灭,战乱再起。
褚梧心向红袖教的小师妹应绯儿讨要了阵图,边境修士因阵法难以离开边境,既不能帮助疏散人口也不能帮助探查南域雾气。
但至少他们还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灭泽至今除雾气外没有攻击倾向,修士们除了日常的维系外,空出手画阵图、裁剪布料还是不难的。
别的宗门不一定会照做,但褚梧心至少能保证她的语冰教对此绝无怨言。
红袖教与语冰教千百年前本是一家,只是褚梧心与醉春烟观念不合,便带领三分之一的弟子另创语冰教,两个教派之间实际并无矛盾,平时也互通有无。
但一起做同一件事,也真是久违了。
应绯儿毫不犹豫地把这些天的阵图都交给褚梧心,只是补充道:“师姐,师父说每天的雾气都有变化,阵图也要改变,这个撑不了多久。”
褚梧心点头,担忧地问道:“我知道了,但绯儿,师父有没有说过,像这样发展下去,多久雾气会达到……传播疫病的程度。”
应绯儿说道:“师父说师姐们布的阵法很厉害,所以要一直布下去,不然一旦阵法破了……”
应绯儿欲言又止,褚梧心多少也猜到后面的内容了。
许久,应绯儿才小声说道:“别说我们了,整个南域都会毁灭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褚梧心还是脸色惨白。
“师父说灭泽很危险,越清澈越危险。雾气传播疫病是迟早的事,她也不能预料,只能尽可能拖着,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最晚是一个月后。”
褚梧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被这个消息打倒,追问道:“还有呢?师父还说了什么?”
应绯儿指指自己,说道:“其实,我一直没敢告诉师姐,我不会再回去了。”
“什么意思?”
“南域边境的布阵人已经被封锁了,我们是夹在中间的,在危险中最安全的人了。”
前有千人维系的大型阵法,后有醉春烟及红袖教弟子固守后方、再次布阵。
边境的修士们被阵法团团围绕、毫无空隙,失去自由的同时,却也让边境比南域任何地方都安全。
不过很难说醉春烟此举到底是为了保全修士,还是为了保全阵法。
褚梧心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布阵人被封锁在边境,再也出不去了,别人也进不来,对吗?”
应绯儿点点头,“所以师父让我一次性带了好多好多东西过来找师姐,说师姐会安排好的。”
听罢,褚梧心反而有些奇怪的安心。
因为边境九百多名修士里,化神及以上占了有二三十名,如果要限制行动范围,不可能最先通知她。
所以师父一定已经与其他的前辈们仔细讨论过了。
而应绯儿过来告诉她的,她并非是第一个知道的,按辈分和实力极有可能是第二十几个知道的。
那褚梧心就明白了,师父要她做什么。
她只需带领那些讨论计划的前辈之外的、九百多个金丹元婴修士就可以了。
不能传播恐慌、不能让他们发现已经被封锁了所有前路和退路。
在前辈们想出办法前,必须竭力保证阵法的稳定。
不惜一切代价。
褚梧心走出屋子,确保隔音阵法还在,不会有人偷听到她和应绯儿的对话,也叮嘱了应绯儿不要多说。
一众修士们还未察觉到异样,爱发牢骚的依旧在发牢骚,沉默寡言的依旧沉默寡言。
在边境枯守了一个月,最有朝气的毫无疑问是撼妖观弟子。
他们从来不抱怨,雾气弥漫前虽然喜欢喝酒,但也知道在合适的地方喝,从不一身酒气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在雾气扩散初期,红袖教还在赶制面纱,修士们也都毫无这方面的意识时。
林茵和几个撼妖观弟子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裁剪了衣服的布料蒙面,还互相用绘制符箓的朱砂在对方脸上、身上涂涂画画。
按理沙漠地带不应有这方面的认识,毕竟地质条件摆在那儿。
但撼妖观弟子面对的妖物太多了,会放毒雾的不止一两只,导致他们对雾气异常敏感,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脸上、身上涂画的是什么,但应该确实有作用,至少现在最活蹦乱跳的就是撼妖观的弟子了。
其次是语冰教弟子和一些个别门派的弟子。
语冰教是因为教主褚梧心主动向林茵讨教,学会了后在教中传播开来,配上红袖教的面纱简直奇效。
林茵还考虑到语冰教毕竟全是女子,特意帮忙改良了画法——把很丑的草变成了很丑的花。
撼妖观自己没那么多好不好看的讲究,林茵自己也不在乎,只是觉得语冰教女修看着清丽绝伦的,不会喜欢这样野蛮的画法。
结果林茵改良的花实际上比原来的草还野蛮。
最后还是林茵的丈夫——余朗出面,夫妻合力,一通折腾,把那朵花改得更丑了。
丑到什么地步呢,褚梧心甚至感觉那花纹在朝自己呲牙咧嘴。
但褚梧心还是诚挚地感谢了撼妖观,并按最初的画法给语冰教的弟子们都画上了。
丑归丑,有用就行,能行就用呗。
于是人群中撼妖观、语冰教的弟子变得异常容易辨认,离远了看像被血糊了一脸的就是了。
包括语冰教教主褚梧心。
褚梧心就这么带着一脸血……呸,撼妖观独家技法,在边境处走了一圈,范围其实不算小,而且此前布阵人也是不被允许离开太远的。
如果不明说,大概很久都不会有修士发现后路也被阵法封住了。
褚梧心边走,边找没带面纱的漏网之鱼,一旦找到,不仅会强行让他们戴上面纱,还会给他们脸上画上一样的纹路。
如她所料,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一个前辈。
也就是说,在布阵人被封锁之前,除了她以外的所有化神以上修士,都提前收到醉春烟的消息后撤离了。
这个消息不好瞒,因为少了那些高级修士,阵法即使现在还无异常,过不了多久也会明显变弱的。
有多明显呢。
褚梧心心下数着拍子,等阵法衰减的时刻降临。
老实说,她也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但她作为现在布阵人中唯一的化神修士,她必须站在最前面。
也必须承担等其他人发现阵法变弱后的质疑。
等他们发现阵法变弱,再联想起自家宗门的长老突然消失,试图逃离却又被新的阵法挡住,就会知晓一切。
褚梧心没打算从真相开始就拦着布阵人们知道,因为她自认为拦不住。
她又没有什么控制人心的伎俩……
等等,是有的。
媚术。
既是红袖教的绝学,也是让褚梧心脱离门派的重要原因。
褚梧心转身回了屋子,小师妹应绯儿还坐在屋子里乖乖等她。
褚梧心带三分之一弟子脱离红袖教,除了和她一样不认同红袖教观念的,再就是原本在红袖教里就和她关系要好的。
而与褚梧心关系最要好的应绯儿,却留在了红袖教。
因为她这个小师妹,外表乖巧灵动、天真无邪,实际是被醉春烟亲口承认的“媚术的集大成者”。
褚梧心忽然明白,为什么醉春烟最后派来的是应绯儿了。
只是九百多个金丹元婴……
语冰教因是南域本地宗门,毫无保留地集合了全门派的力量,在里面占了七八十位。
由于语冰教弟子大多是红袖教出身,或多或少都是掌握媚术的。
数目差距也不算特别悬殊,一比八,再加上应绯儿天赋异禀,如果控制得当,说不定真可以做到。
不动干戈地让虚假的和平维持下去。
只是,真用了媚术,褚梧心这几百年来自立语冰教,也就成了笑话。
她不屑用的手段,不惜脱离师父也不用的手段,却在这时成了最好的选择。
昔日那些信任她而来到语冰教的师姐师妹,看教主带头自甘堕落,又该怎么想……
然而褚梧心并未把这些心思展露在应绯儿面前,而是轻声道:“师妹,我多年不用已然生疏了。”
“请你重新教教我,如何使用媚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