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炸丹威力大吧?”
“还好。”
激起的水浪已然回落,沸腾的池水也会慢慢冷却。
元淇菡道:“天才,即天纵奇才,凡人一辈子望都望不到的,他可能出生就站在那儿了。”
比如,何抒翼天生筑基。
“你回答‘还好’,因为你看得出来,炸丹对这池水没造成特别大的影响。等时间过去,池水还是池水。”
“师姑的意思是,把炸丹比作我,把池水比作修仙界?”
元淇菡给了一个“原来你不傻”的表情。
“夭折的天才,不是真正的天才。但好巧不巧,最负盛名的天才啊,死得都挺早。在修仙界尤其如此。”元淇菡蹲下来,随手拨弄了一下沸腾的池水,水面重归平静。
“再者,世人希望他们在最好的年纪死去。”
何抒翼不解。
“人们爱看绝代佳人,不爱看美人迟暮;爱看少年英雄,不爱大器晚成;爱看生离死别,不爱相敬如宾。”
“在最美丽的时刻死去的,永远是美人;在最壮烈的时刻死去的,永远是英雄。美人活下去会迟暮,英雄活下去会平凡,不外如是。”
何抒翼沉思。
忽然脸上被溅上了水花,凉的。
元淇菡随手把水往裙子上一抹,“小师侄,还记得我为什么说这个吗?”
没等何抒翼回答,元淇菡自己笑了:“为了让你老老实实穿广袖长袍!”
“哎呀呀,我真是太辛苦了。为了让你穿件衣服就编出这么多话,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啊。”
“今天也和你待太久了。这样,小师侄你慢慢悟,我先走啦。得回去看看,辰绡应该已经修好丹房了。”
元淇菡一步一跳,很快消失在何抒翼的视线里。
走前没忘了把刚拽掉的外套还给何抒翼。
何抒翼看着平静的水面,水面倒映着一个青年的样子: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白玉簪于发上,青锋悬于腰间。
如果单看外表,他像剑客,像公子,像儒生,像乐师。
唯独,不像一宗之主。
何抒翼把广袖长袍重新穿在身上,整理好衣襟。
多了一件紫色的外袍,水中人看着便多了几分庄重,添了几分贵气。
很神奇,一件衣服就能带来气质上的改变。尽管远远不够。
但至少,离宗主“又近了一步”。
何抒翼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师姑的意思了。
他要学的还是太多太多了。
在池边驻足片刻,何抒翼换回了平常的装扮,将元淇菡给的白玉簪和紫袍收进储物空间,便回去练剑了。
等真正当上了宗主,这样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了,他想好好珍惜。
他没想到会这么少。
何抒翼回流光居的路上,就被辰绡带走了。
藏书室里,还坐着散发生无可恋气息的,笑着玩飞刀的元淇菡。
辰绡甫一进门,刀就飞过来了,直指眉间。
辰绡不慌不忙,将它定在半空,贴了一道符箓。
符箓带着飞刀一起烧成灰烬。
一刀不成,还有千刀,万刀。刹那之间,漫天银刃如同雪花,飘然而来。
辰绡早有准备,符箓在他面前筑成一道金色的墙壁,挡住飞刀。
纸墙看似轻薄,却无法被刀刃穿透,甚至隐隐占据上风,渐渐地,它的四角向内弯折,试图把刀刃包在纸中。
涂桑曾跟何抒翼说,这招叫“包饺子”,是辰绡元淇菡最常见的打斗方式之一。其他的还有“下饺子”“煮饺子”……
何抒翼已经旁观过很多次各种“饺子”了,颇有经验。
所以他看得出,这次饺子馅儿要赢了,他待在饺子皮后面,得套个灵力屏障,再跑远点。
结果饺子皮跑得比他还快。
藏书室的门不输炼丹房的墙。
被刀插了满身,才光荣殉职,愣是没有一个刀片落在外面,全在身上。
何抒翼看着旁边的饺子皮……呸,师叔,师叔看着被扎成刺猬的门。
“第七三五六九号。”师叔念道。
“师叔请节哀。”
“嗯。”
“可不止你一个人记得,辰绡,我刚才一共出了七万三千五百六十九刀,够意思吧?”
元淇菡从屋里走出来,跃过可怜的门,“相比之下你就太不够意思了,小师侄在你后面呢,你说跑就跑?”
“师侄在我后面,你说打就打?”
“啧,小师侄你过来,别理那家伙。”
元淇菡招呼了一下,何抒翼犹豫,最后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二人中间。
元淇菡:“……”
辰绡:“……”
“我没教这个,辰绡,是不是你?”元淇菡手中寒光一闪。
辰绡也亮出符箓,“我还想问你。”
眼看又要包饺子,何抒翼默默往元淇菡那边挪了几步。
他和师叔不太熟。
元淇菡收了飞刀,亲昵地拍拍何抒翼的肩,“下次要快点哦。”
何抒翼平白听出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是。”
辰绡道:“你看你把师侄吓的。”
“小师侄,你自己说,我——吓——你——了、吗?”元淇菡微笑着问。
“没有,师姑很好。”何抒翼不着痕迹地微微后退。
辰绡道:“虽然门没了,但还是进去聊吧,坐下说。”
三人依次跳过刺猬般的门板。
跳过去后,都惊呆了。
圆桌旁,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红衣青年,红袍绣着雪白的梅花,腰间配着一柄雪白的长剑,剑鞘绣红梅。
旁若无人地喝着茶。
辰绡第一个走过去,“师兄,不知道您要来,疏于招待,请稍等,”说着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个酒坛,“新酿的梅子酒,您尝尝。”
元淇菡戳了下何抒翼,传音道:“咱俩合作,我把门上的刀都拔出来。那窟窿……你试试能不能用灵力化丝给补上,然后我把门安回去。”
“一共三步,三个数搞定。我来数数,三。”
元淇菡一挥手,刀尽数收回储物空间,因为速度足够快,门板暂时还不会散架。
“二。”何抒翼抓紧时间,立刻用灵力去填补空洞,集中心神。
“一。”元淇菡把门拿起来,强硬往门框里一塞,当然是固定不住的。
这时何抒翼的灵丝就又派上用场,在门和门框的缝隙中,灵丝将二者合在一起。
大功告成。
才怪。
灵丝能用来割,用来补,但不能无中生有。最多也就和当初何抒翼被元淇菡戳来戳去的灵力屏障一样。
千疮百孔,但藕断丝连,不会散架。
元淇菡摸了摸下巴,看着眼前的“洞洞门”,陷入了沉思。
何抒翼不忍直视地移开眼。
一瞬间,二人默契地一起用身子挡住门,不让涂桑看见。
然后又默契地想起这没有任何意义,涂桑进房间时,肯定就看见了。
于是又默契地散开。
元淇菡实在看不下去这身残志坚,满是孔洞仍屹立的门。
便一拳轰过去。
用了至少返虚后期的力量。
门化为了飞灰——元淇菡看到了眼前漂浮的,极细极细的木头渣子。没立刻被风吹散,说明其间还存有看不见的联系。
何抒翼脸色苍白。
“灵丝,竟然还在?”元淇菡诧异地一手抓过,余烬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小师侄,我低估你了,你这灵丝……返虚后期的攻击硬承受的话,你和这个门应该是一个下场,但你肯定比这个门耐用,我说不定还能给你收尸。你再练练,就有可能有救。”元淇菡真心赞叹道,提出美好前景。
元淇菡把一个丹瓶塞入何抒翼手心,“作为奖励,这个给你。不好意思啊,话说灵丝损坏会对你有影响吗?之前也没这样啊。”
何抒翼无力答话,只能摇摇头。
元淇菡看他这样,干脆把丹瓶拿回来,倒出丹药,喂给何抒翼。然后扶着何抒翼到圆桌旁边。
在那边,辰绡负责倒酒,涂桑负责喝,分工明确。
元淇菡把何抒翼安置好,就从储物空间也拿了一坛酒,“师兄也尝尝我的,陈年桃花酿,特意多放了糖。”
涂桑本来还在喝辰绡的梅子酒,听到“糖”,立刻感兴趣了。把喝了一半的梅子酒放下,去接元淇菡的酒杯。
辰绡也拿了一坛桃花酿出来,“陈年的酒甜味早散了,新酿的才甜。”
元淇菡又拿出一坛梅子酒,“陈年的梅子酒,你猜师兄喜欢哪坛?”
何抒翼默默看着。
涂桑一一尝过,最后选择了新酿的桃花酿。
辰绡朝元淇菡得意一笑。
不忘拿符纸挡住背后飞来的刀刃。
但涂桑在场,二人不会像刚才那样闹,这一下就结束了。
“灵丝受损,不会伤及本体。”涂桑又喝了一杯,对元淇菡说。
“何抒翼只是疲劳过度,休息就好了。没晕过去,不错。”
听到这句“不错”,何抒翼瞬间精神了,强撑着身体坐直。
今天是什么日子,师父竟然夸了他两次,而且这次比上次更直接!
“辰绡,你给何抒翼也倒一杯。糖多,利于恢复体力。接下来的事,对他很重要。”
“是。”
“谢谢师叔,谢谢……师父。”
何抒翼这下真觉得自己在做梦了,双手捧着辰绡递来的酒杯,小心翼翼地啜饮一口。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味道叫“甜”。但现在,人生第一次尝到“甜”味的他无法形容出什么,只觉得,很喜欢这个味道。
喜欢到,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
元淇菡戳了一下何抒翼的脸,红得不像话,纳罕道:“这是害羞,还是醉了?”
何抒翼还捧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旁边涂桑是一杯一杯地喝。
“他的体质醉不了,”喝酒间隙,涂桑回道,“但对糖会比较敏感。先各自汇报一下情况,到他的时候,他差不多就没事了。”
这是第几次,师兄替小师侄回答问题了。
元淇菡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什么。
辰绡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何抒翼。
涂桑所料不错,等辰绡元淇菡说完自己的安排,何抒翼也醒了,呆呆地看着空掉的酒杯。
何抒翼不能说,他其实想把杯底残余的酒舔一下,这种事情。
元淇菡用胳膊撞了一下何抒翼,何抒翼猝不及防,差点把酒杯摔了。
这下,何抒翼彻底清醒了。
“小师侄啊,今天一天,你就脸红第三次了。”
何抒翼又……
元淇菡忙摆摆手,“再这样,小心师兄嫌弃你。”这句是传音过去的。
于是她不苟言笑的小师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