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空鞘宗宗主,他是君子恨,你可以这么理解,”君子恨道,“他会为了好友不顾一切留在那儿,我不会。”
何抒翼问道:“您是……双重人格?”
君子恨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弯了腰,“都说了我和那个呆子不一样,他才千岁,我可是……”
何抒翼又问道:“夺舍?”
君子恨笑得直不起腰,“夺舍?等他回来,你问问他配不配!我活得可比他久多了,也比他强多了。”
何抒翼再问道:“您与我师父……有关吗?”
君子恨不笑了。
他瞥了何抒翼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斗胆猜测。”
君子恨似乎犹豫了,但还是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你师父的剑灵,就像你和妄道剑一样,我是你师父的本命剑碾香剑的剑灵。”
“……”
何抒翼想过有关,没想到这么有关。
君子恨道:“我本体已经彻底损毁,只剩点残魂,靠着在空鞘宗历任宗主身上延续才存在下去。不是夺舍哈,除非宿主自愿,我不会出来的。”
但涂桑是剑不离身的。
何抒翼回忆片刻,他似乎从未见过师父拔剑,莫非,剑鞘只是装饰吗?
君子恨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不必怀疑,这世上还没什么敢拿主人开玩笑的——具体原因我不能说。”
“你在奇怪主人明明腰间配剑,我却说我已损毁?那也是一段很长的历史了……总之,主人配的剑,不是他自己的,连我都不知道是谁的。”
何抒翼其实想听听那段很长的历史,但君子恨一个“总之”就代过去了。
别人的剑吗……师父有关系的他就认识师姑师叔,还有眼前的君子恨,明显不是这三个人,那会是谁呢?
君子恨道:“主人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没几个现在还活着的。倒是元淇菡那丫头,不知为何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
“师姑?”
“按理说她早该死了……奇也怪哉。”
何抒翼脸色不太好。
君子恨及时住嘴,“行行行,我不说了。说正事吧。”
可何抒翼显然不愿意跳过这个话题。
君子恨打量着何抒翼的神色,再三确认道:“你想听?你真想听?”
何抒翼抿唇,还是点头了。
他无法把师姑和“死”字联想到一起。
“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就是寿命嘛。你知道的,人族妖族修为再高也免不了一死,尤其是人族,抗不过几万年的,一万两万顶头了。”
“这我就要说说妖族的险恶用心了——圣桂和约,三万年,好家伙,当年妖族的强者现在顶多老了点,没死;和约前的人族强者,现在修仙界……”君子恨伸出一个手指,摆了摆,“全军覆没。”
“抛掉修仙界,在我的认知里,抗过圣桂和约的,也就是寿命至少三万岁的人族,只有元淇菡。而且她远不止三万岁,四五万都不夸张。”
“她怎么活下来的,我是真不知道。”
何抒翼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您不提师父和师叔,只说师姑?”
“……”
君子恨给了何抒翼一个赞赏的眼神,“不错,还挺会提问题的。”
“主人肯定是人族,但是他不能用人族的标准来衡量,原因我不能说。”君子恨指了指天空。
何抒翼心里有数:天道。
“至于辰绡……不是吧,他在你面前还装着呐?我问你,他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
君子恨摇摇头,说道:“你肯定见过辰绡书室外的樱花树,他的眼睛啊,就是樱花盛开的颜色。”
何抒翼了然,“妖族啊。”
师父喜欢摸师叔的头发,现在想想,可能在他眼里是头发,实际是……
“宗主,师叔是不是有耳朵和尾巴,而且很好摸的那种?”
此言一出,何抒翼自己先羞了,见鬼,问这种问题。
君子恨诧异道:“你好奇这个?死了这条心吧。他只让主人摸的,我当年想摸摸看都不行。”
“师父喜欢吗?”
“这么跟你说吧,主人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辰绡变成原形钻他怀里的时候。”
说到这儿,君子恨忍不住拍了拍何抒翼,“奈何我是剑,你是人,咱俩都没这条件,死心吧。”
“话说你对辰绡是妖这件事,没别的看法吗?很快第三次两族大战了。”
何抒翼毫不犹豫地说:“师叔一定是站在人族阵营的。”
君子恨赞同。
“好了,闲话说完了。接下来说说正事——过几天我会召集所有宗门的宗主来开个会。
易水寒跟你说过吧,如遭不测,你当观主。他暂时不会有事,但你在会上要代表撼妖观,算是临时观主。”
何抒翼道:“撼妖观大弟子林茵,或许比我更合适,我毕竟是外人。”
君子恨摇头道:“金丹后期撑不起场面,你这元婴后期才算入了门槛。撼妖观需要资助,而资助要靠你争取,明白吗?外人内人算什么。”
何抒翼道:“抱歉,是我有失考虑。”
他只是顾虑会被怀疑用心,可是确实非他不可。
君子恨道:“会议内容我提前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
“人族会主动向妖族开战。”
“……”
何抒翼感觉之前的心理准备白做了。
但幸好,是“过几天”,不是“明天”。
他这份幸好没维持多久,因为紧接着君子恨就说道:
“不过过几天嘛,是本来的想法。我和君子恨说好了,过几天我出来主持会议,没想到今天就……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明天开会。”
“……”
“怎么了?”
“没事。”
只是第三次了,让何抒翼不由得对明天这个词,感到紧张不安。
君子恨不知道何抒翼在不安什么,于是又拿出一桶爆米花,“喏,吃吧。我认证的,和元淇菡炸的一模一样。”
“师姑?”
“是啊,虽然是主人带来的,但你不会以为是主人自己做的吧?还不是元淇菡那丫头为了哄主人开心。主人只负责提供配方,做是她做。”
何抒翼怀疑道:“师姑……不会是用炼丹炉做的吧?”
君子恨一下子笑开了:“嗯,她甚至拿炼丹炉酿酒。”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君子恨兴致勃勃地跟何抒翼讲元淇菡如何拿炼丹炉不务正业。
说着说着,君子恨提到:“你们宗门不是有个小女孩,叫沅什么的?”
何抒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道:“沅芷,您知道她?”
君子恨神色微妙,说道:“沅芷和元淇菡,我就不信你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过。”
何抒翼斩钉截铁道:“她不可能是师姑。”
“为何?你明明也看得出来,她俩哪儿哪儿都很像吧?”
何抒翼道:“师姑不可能叫别的人‘师兄’,而沅芷一直叫洛衡‘师兄’。”
君子恨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角度,却也无法反驳, “确实,你说得对。”
“不过元淇菡那丫头很多事,我搞不明白。比如她的寿命,又比如她的烹饪,再比如她的炼丹炉……”
君子恨道:“沅芷身上,有元淇菡的炼丹炉的气息。不是沾上的,而是由内向外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何抒翼神色懵懂,君子恨补充道:
“就是说,我感知到的沅芷的气息,和元淇菡炼的丹药,炸的爆米花,别无二致。换句话说,不出意外,沅芷也是炼丹炉的产物。”
“……”何抒翼哑然。
君子恨默默拿出一杯可乐,塞入何抒翼手心。
“抱歉哈,我实在太久没出来了,倾诉欲有点旺盛,这,实在没忍住,想把能说的都跟你说说。”
何抒翼过了半晌才回道:“没事,谢谢宗主。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今天您告诉我的,实在太多了。”
君子恨又拿出一杯透明的饮料,“你尝尝这个,叫雪碧。”
何抒翼双手接过,尝了一口便认证了:“是师父喜欢的味道。”
“对,不过主人更喜欢可乐,他管可乐叫什么‘肥宅快乐水’来着。”
“肥宅是哪两个字?”
君子恨笑道:“肥胖的肥,家宅的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确实意外。”
君子恨摇了摇手中的杯子,“在明天还没到来之前,放轻松吧。孩子,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可不只是一个明天。”
何抒翼勉强扯出一个笑,轻声道:“我明白。”
“干杯?”
“干杯。”
一杯饮尽,君子恨又恢复了平时的呆滞模样,刚才眼中的光彩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他没说话,自顾自离开了。
何抒翼手里塞满了空的纸桶和纸杯,先去找了个地方扔掉。
然后回到书房——毕竟是妄道宗宗主,习桉给何抒翼安排了另一个单独的院子,应有尽有。
何抒翼看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有点不太习惯。
于是他仍然从储物空间拿出了涂桑留下的白纸和中性笔,把这几天的经历写下来,重新梳理了一遍,也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和定位。
三个明天,三次重大的责任,都压在他肩上,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明天一定会到来,对此,他不会期待也不会拒绝。
战争,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汇。哪怕待在边境和妖族战斗了几年,战斗和战争毕竟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真正的战争近在眼前了。
没做好准备的绝不止何抒翼一个人,而是大多数人族,大多数妖族。
刚才君子恨顺便提了一嘴,就叫“伐桂之战”,妖族那边可能叫“护桂之战”或“守桂之战”。
何抒翼写下这个名字。
他尚且无法领会战争的意义,就像他不会在意师叔的妖族身份;他降妖除魔,仅仅是为了守护一方平安,为了历练自身,为了赚钱养门派。
归根到底,是为了一个“守”字。如果妖族不作乱,他不会闲得没事非要去找几个妖杀了玩。
而他身为人族,站在的是“伐桂”的阵营,肩负一个“伐”字。
“为了守护而去征伐……”
“这样的战争,可谓义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