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何抒翼头一次叫这么亲昵的称呼,不是一般的不适应。
“我呢我呢?你叫君子恨哥哥,叫我前辈,一时都算不清谁占了便宜。”
易水寒继续嘀咕,“再者,老君啊,这一是寻剑,二是咱俩的比试。我来都来了,你这么晾着我,不好吧?”
君子恨道:“稍后。”
易水寒爽快一摆手:“成,我去磨磨我的刀,顺便帮你疏散一下弟子。看他们一个个比我还茫然的。对了,这消息我帮你控制,保证没人敢说。”
空鞘宗开山祖师还活着这件事,说出去,可未必是好事。
何抒翼虽然现在被整个空鞘宗叫一声“祖师”,但以后可不能了。空鞘宗开山祖师的徒弟出去自立了门派,这事说出去更乱。
更别提何抒翼还被其他门派招揽过……其中众妙之门还是公开招揽。
乱得很呐。
君子恨又听着何抒翼叫了几声哥哥,心满意足地松开握着何抒翼的手。
“因为,他年轻,所以,我年轻。”君子恨道,“现在,你年轻。”
何抒翼自行在脑中翻译了一遍:
因为涂桑保持青年模样,所以君子恨也保持了青年模样,而现在的何抒翼也是青年模样。
不得不说,单从外表看,君子恨和何抒翼还真很像一对兄弟,甚至眉眼都有几分相似。
实际差了快千岁。
何抒翼至今仍然没有什么实感,不久前君子恨还是他敬仰的对象,只停留于传闻中的第一剑修,现在竟然成了他的哥哥。
而他神秘的师父,在世间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身份:空鞘宗开山祖师。空鞘宗的建立,得追溯几万年前了。
无论人族还是妖族,只要不飞升,寿命就是有限的,妖族天然比人族寿命长。人族修士极少活过一万年,几千年居多;妖族一万年才是个槛。
还有……师父早就知道他有朝一日会来空鞘宗寻剑,并且在十几年前就准备好了吗?
何抒翼看着这把通体玄黑的剑,忍不住把它和自己的妄道剑做对比。
但光看是看不出来的。
“试剑,来。”君子恨道,把剑鞘也交给何抒翼,“他说,你,赢我。”
意思是越级挑战?
何抒翼数了数:元婴,化神,返虚,合体。
三个大境界。
他的灵力化丝,能挡住返虚中期的一击。这点和三年前一样,他自己感觉得到,似乎很难进步了。
“他说,我修为,返虚。”
何抒翼一怔。
君子恨继续道:“你必死。”
看何抒翼没有一点慌乱,君子恨点头,道:“他说,元婴,中期。”
君子恨又强调了一遍:“十几年,前,他说,元婴,中期。”说完,观察何抒翼的反应。
何抒翼现在正是元婴中期修为。
何抒翼忍住四处望的冲动,师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师父就在某处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
如果是的话……他这三年,会让师父失望吗?如果是的话,他今天的表现,能让师父满意吗?
何抒翼不知道。
不过他想要做到最好,无论师父在不在看。
“修为,公平。”
“资历,不平。”
“法术,不平。”
“最后,公平。”
翻译过来就是:我会把修为压制到元婴中期,和你一样,这是公平的。
论资历我年长,作战经验多,不公平;论法术——何抒翼猜是指灵力化丝,不公平。各有长短,最后公平。
何抒翼用涂桑十几年前留下的那把剑,暂时无名。
君子恨为了守那把无名剑,冷落了自己的配剑十几年,如今一人一剑终于重逢,宝剑有灵,那把剑刚出来,就抱着君子恨不放。
一个剑尝试“抱”自家主人,场面可想而知。幸亏君子恨身体结实。
“抱歉,你孤单。”君子恨对剑说,剑就不再执着于捅君子恨了,安静下来,被他握于掌中。
“你赢,剑,你的。”
“你输,剑,我的。”
这两句长短句式完全相同,但何抒翼明显听出第二句语气要欢快一点。
可惜,为了洛衡,他绝不能输。
没人喊开始。
但在某一时刻,二人一起动了。
剑芒交锋,水火不容。
少有人知,天下第一剑修,用的竟然是软剑。
君子恨从来没有试图掩饰,但他不善言辞,也不会宣扬。再加上世人往往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所以何抒翼在交手前,并不知道。
第一次交锋,剑尖仿佛刺到一块捅不穿的柔软的布,异样的触感让何抒翼急忙收剑——失败了,君子恨的剑仿佛要将他的剑裹住。
就像,“包饺子”。
要以力突破,何抒翼想。
没用。
君子恨的“难觅”,水波在其上流转,侵蚀着何抒翼“无名”上的火光,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将它一点点熄灭。
“无名”试图寻求突破,却被“难觅”贴的更紧,甚至被勾住了剑尖。
这是何抒翼从未亲身遇到过的情况。
但他旁观过很多次类似的:辰绡和元淇菡的“包饺子”式比试。
元淇菡能以力突破,所以他最开始也试图以力突破。
事实证明,他“力”不够。
法术吗……可说的是“试剑”,何抒翼其实不太想用灵力化丝等剑以外的手段,那在他眼里是作弊。
等等,如果,灵力化剑呢?
何抒翼灵光一闪,灵丝组成的剑,论巧劲说不定还能胜过君子恨的。“力”破不成,自然要用“巧”。
但……这不也是作弊吗?
何抒翼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依旧凝聚精神在手中的无名剑上,火焰不断被水浇灭,不止如此,何抒翼感觉到,自己和剑的联系在被剥夺。
第一剑修。
原因在此吗?
这种联系剥夺的最后……或许可以令别人的剑,臣服于他?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做到吗?
何抒翼刻意放松了对剑的掌控,下一秒,何抒翼感觉到有什么被切断了。
他的手中有剑,心中……已无剑。
目之所及,剑,还在手中。
他明明握着剑,却对它没了触感。
仿佛握着的是一团空气,没有实体。
修仙界常识,境界高者,对境界低者可以释放威压,令后者动弹不得。
剑道也是有这种威压的,不关乎修为,单纯关乎剑道造诣。
就像现在,君子恨自行压制境界后,修为和何抒翼一般无二,但他,依旧能“剥夺”何抒翼的剑。
这种特殊的威压,称为“剑从”。
剑有灵,才能认主。大多数情况下,认主就是一种臣服。
但臣服不都是认主,因为认主是双向选择,臣服是臣对君,代表剑愿意为他所持,甚至为他放弃当前的主人。
这对剑修,是最大的羞辱,没有之一。
不巧,这两人一个是因为太单纯,一个是因为太年轻且入世太短,没一个往那个方向想的。
更何况,何抒翼试探的目的已然达到。
师父说过,别想太多。
何抒翼之前还跟洛衡说的道理,转眼间自己差点忘个一干二净。
剑,从来不只是握在手中的武器而已。剑修,也从来不只是循规蹈矩的木偶人。
拘泥于形式,拘泥于战局,让自己处于劣势,用师父的话,“该打”。
何抒翼重新握上了无名剑——他放松控制前,特地将灵丝隐秘缠入剑身,一丝一缕,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无限接近深处,不特地查就不会发现。
因为对方压制在和他同等修为,所以何抒翼有这个信心。
“剑从”,压得住有形之剑,压不住无形之剑。
何抒翼现在握着的,准确地说,并非无名剑,而是灵丝。灵丝从无名剑内部将其包绕,如同夺舍。
何抒翼手持被灵丝夺舍的无名剑,向君子恨第二次发动攻击。
这回有了经验,避免两把剑正面冲撞,很快和君子恨打得有来有往。
“无形,亦剑。”
“有何,不从?”
君子恨忽然淡声道。
何抒翼于是再次感受到自己与剑的联系被剥夺,一如之前。
但这次,他不会再主动放手了。
无名剑非他所有,灵丝却货真价实是他的东西,不一定会被夺走。
在何抒翼这么想的时候。
他就已经输了。
他与剑的联系再次消失了。
连无形之剑都入了“剑从”。
他自己修炼出的灵丝,也臣服了君子恨。
何抒翼,失落之余,已忘了身处战局。
“难觅”剑至,他甚至连灵力屏障都忘了设。
他太年轻,还接受不了失败。
或者说,他曾以为自己能接受失败。
君子恨淡漠地看着他,“难觅”轻轻搭在他的脖颈处,很轻很软,也不会像师父当时那样让他流血。但如果这是战场,下一步就是死。
“试剑,非,试你。”
“但你,难,持剑。”
“他,失望。”
何抒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已经摸不到的剑。
为何,又握不到了?无论无名剑本身,还是灵丝。
他以为上次是他主动放松的,但这次……这次他明明握得很牢。
“他说,让我给你三次机会,你赢,就可以把剑拿走,虽然不是你自己用。他说,第一战你定然败于我手,第二战亦然,但第三次或许会有转机,说,你与我胜负五五开。”君子恨提到涂桑说的话时,偶尔会变正常。
五五开吗?
何抒翼还在尝试唤回灵丝,唤回无名,但都做不到。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
“剑从,你,第一次?”
何抒翼点头。
“不可能。”
“他,令我,剑从。你,特殊?”
这说明师父剑道造诣远远高于君子恨,何抒翼并不意外。
何抒翼刚经历除在师父那里的人生第一次失败,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特殊。
说来,他真的有什么剑道造诣可言吗?
要知道,他的剑,一直不被师父认可。
或许就像师父曾说,举起师姑那重如山的炉子,体能才基本合格那样;君子恨,便是何抒翼在剑道上要面对的那座山,过了才算基本合格。
只有三次考核机会。
何抒翼没由来地觉得:如果过不了,师父就再也没可能出现了。
反过来想,如果他过了……
何抒翼不敢想了。
明明是他期望已久的,真放在面前了,反倒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