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再说到另一边。

谢晞和张方初一早去了县衙，却并未从王木沅口中诈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回到官驿后，听那随从仔细禀报了蒙面人闯入施平屋子的事，便派了个人去县衙报案。但其实两人对蒙面人的来历皆是心知肚明，不过做个样子罢了。

接着，两个随从就都跟着谢晞进了房间，一关上房门，留下来看着施平的那个就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谢晞在案后坐下来，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缓缓道：“起来吧，不是你的错。”

那随从兀自跪着：“可施平应该跟那黑衣人说了什么。”

谢晞：“你以为我为什么只留你一个人在馆驿？说了什么，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起来吧。”

“是。”那随从这才站了起来。

谢晞：“李甲。”

另外那个随从上前一步答道：“大人离开馆驿没多久，那驿丞就悄悄去见了秦四爷，看口型，秦四爷并没有其他吩咐，只是让他继续盯着我们。”原来这叫李甲的随从跟着谢晞和张方初出了馆驿没多久，又偷偷折回来跟踪馆驿驿丞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秦四爷身边还来个熟人。”

谢晞眉头一皱：“谁？”

李甲：“顾冥。”

谢晞端着杯子顿住了，随即便将杯子重重放回案上，靠进圈椅椅背里沉思起来。

两个随从都低着头，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儿，谢晞终于开口了：“江涵，你继续去看着施平，不要让他有性命之忧，其他的不要管。”

“是。”叫江涵的那随从退了出去。

谢晞又对李甲：“我休息一会儿，顾冥来了就让他等着。”

“是。”李甲应了一声，也退了出去。

几乎一夜未合眼，谢晞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已是午时。李甲在门外听到动静，便端了水来供谢晞洗漱，将脸盆在架子上放好后，他就退到一边一件一件汇报起来：“蔡夔奉了林海涛的命令，半个时辰前已到了馆驿，正在厅里等候。”

“差不多是该来了，”谢晞将打湿了的棉巾覆到脸上，“张方初起了吗？”

李甲：“房内没什么动静。”

谢晞：“让蔡夔候着，等张方初醒了，我和他一起去。顾冥呢？”

“是。”李甲应了，又接着汇报，“顾队长也来了，比蔡夔稍晚一些，没有走正门。听说大人在休息，便先去了施平那里。”

谢晞：“嗯。”

“嗯是什么意思，”突然门外响起一道戏谑、阴柔的声音，接着一个苍白瘦削的男人负着手、悠悠走了进来，这男人的脸明明是病态般的白，可嘴唇却是鲜红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尾泛着一点红，配上一头半束着的、极黑的头发和一身毫无修饰的纱制黑衫，看上去既脆弱又邪恶。“不欢迎我吗？谢中丞？”

谢晞“啪”的一声将棉巾扔回脸盆，转头对李甲道：“出去吧。”

李甲立即退了出去，将房门从外面带上了。

顾冥用那双眯起的狐狸般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谢晞一番，然后走近他又一次问道：“怎么？不高兴见到我？”

谢晞笑了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九郎说笑了，你亲自来助，我高兴还来不及。听说你刚去审了施平，凭九郎的手段，可有收获？”

这话似乎刺到了顾冥，他冷哼一声，恶狠狠道：“这死胖子嘴硬的很，不过你且等着，我会让他后悔没有早开口的！”

“那就有劳了。”谢晞靠进圈椅，微微仰起下巴，闭着眼问道，“师相让九郎亲自跑一趟，可是有什么特别吩咐？”

顾冥站在书案前，盯着他因为仰头而露出的紧绷的脖颈和说话时滑动的喉结，觉得这个男人虽然显得有些疲惫，却似乎比以前更坚毅了。他想了想才回答道：“自然是有吩咐，不过，此事就无需子黎操心了。”

谢晞睁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了：“九郎不愿说就算了。”

“各人做各人的事，顾相的规矩一向如此，不能因为咱们亲近就破坏规矩，你说对吧？”所谓“亲近”自然是顾冥瞎说的，他们俩虽然一起为顾诜做过不少事，但谢晞一直刻意疏远他，“倒是子黎这里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太子谎报灾情、企图用蠲免收买人心一事已是证据确凿，为何不尽快向陛下禀明，反而在此耽搁？那什么施平我看也是节外生枝。”

谢晞：“特使又不止我一个人，张方初虽然不是太子党，但自诩正义、爱惜羽毛，不愿落个陷害太子的恶名，施平的事也是他坚持要查的。”

顾冥：“不愿落恶名，就不怕被弹劾包庇太子？”

“九郎不相信我？”谢晞彻底睁开了眼，看向顾冥，“在亳州时我就暗示过张方初，昨日我也逼了他，我想他心里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顾冥：“合作这么久，我当然相信子黎。只是我还听说，你那青梅竹马带着庄满山那个侄子也来了此地，他们必然是来帮太子查真相的，只怕张方初是在帮他们拖时间。久则生变，”他顿了顿，将手撑到书案上，俯向前盯着谢晞的眼睛，“子黎如果搞不定张方初，就让我来帮忙吧？”

谢晞：“九郎打算怎么帮我？”

顾冥低低笑起来：“你会知道的。”

两人对视片刻后，谢晞慢慢站了起来，背着手开始在房里踱步，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九郎可知韩清露背后究竟是谁？”

“不是端王吗？”顾冥转向他。

谢晞：“我原来确实以为是端王，但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至少没这么简单。”

顾冥：“怎么说？”

谢晞：“还不确定，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意让张方初再拖几天的原因。”

“朝里宫里就这么些人，还能有谁敢跟顾相作对？”顾冥的桃花眼又眯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晞，“子黎不会是旧情未了，故意找理由帮你的青梅竹马吧？”

谢晞哼笑一声：“九郎未免太看低我了，孰大孰小我还能没数吗？即使是念旧情，也绝不会坏了师相的事。至于朝里宫里的势力，恐怕也比九郎看到的复杂的多，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真心为师相的大事着想吗？”

顾冥仍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谢晞又道：“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怀疑，除了赈灾的事，他们好像还在查其他什么事。”

“什么事？”顾冥马上问道。

“可能跟煤矿的事有关，”谢晞的目光也现出探究来，“而且我怀疑，是顾侍郎在亳州做了什么连师相都不知道的事。”

听了这话，顾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闪。

谢晞知道自己猜对了，叹了口气说道：“九郎啊，舐犊情深，而我们毕竟是外人，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里外不是人，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些。”

顾冥却像是突然发了狠，阴森森地说道：“管他们查什么，把人解决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解决几颗棋子有什么用？就像九郎你，”谢晞停了停，盯着他，“要是犯了不该犯的错，师相随时可以换一个人来坐你的位置。更何况，谁知道他们手上是不是已经捏着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东西了？”

顾冥果然有了顾忌，他垂下眼考虑了片刻才道：“即便他们手里真有什么不利的东西，恐怕也已经交给了那背后之人。”

谢晞：“然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搞清楚暗处的敌人到底有哪些人，手里又有什么东西，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顾冥又盯着他看了片晌，终于开口道：“好，我就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若要再拖，我就不得不用我的方式来解决了。”

谢晞道：“好。”

“呵呵，”顾冥突然笑了一声，换回那种戏谑的语调，“虽然不知道子黎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我总是帮了忙吧？此事了结后，子黎可愿好好陪我喝个痛快了？”

谢晞也笑了起来：“全凭九郎招呼。”

这话似乎终于让顾冥满意了，那双桃花眼眯成了两弯月牙，更似狡诈野狐，他伸了个懒腰：“走了。”话音犹在，人已不见了踪影。

谢晞独自坐回书案后，盯着虚空沉思良久，直到李甲的叩门声再次响起才回过神，重新束了发、整了整衣衫，与张方初一起去见蔡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