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回到勇毅侯府时，临近正午时分，她走出一身汗，叫云朵要几桶温水来洗身。

厨房烧火的胖婶一听要热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讥讽道：“四姑娘病了一场，倒是矫情起来了，翠翘还在的时候，三五天也不见她来要一回水，如今天还没黑，就要起水来了！我们忙着做午饭，热水没有，刷锅水倒是不少，你不嫌弃，就提回去。”

云朵懒得和她打嘴仗，从腰间取下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抓了一把钱出来，直白问：“这些够不够？”

“够够够！”胖婶两眼放光。

云朵手往回一缩，正色道：“四姑娘是主，你我是仆，主子无论做些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婶子可明白这个道理？”

胖婶怔了一下，四姑娘那个泥人，不知什么时候镶了金身，说都说不得了。

“瞧我这破嘴，说话没个把门，往后只说四姑娘的好，再说一句坏，叫我头上长疮。”

勇毅侯府工钱少得可怜，为了这点赏钱，胖婶愿意讨好，还极为体贴道：“云朵姑娘来回提热水，累人又麻烦，我拿两个大桶，一担给你挑过去。”

胖婶挑着热水吭哧吭哧来到四姑娘住的素光院，卸下担子，眼睛四处搜寻四姑娘，想再讨个赏，却没见到人，垮着脸走了。

青芷洗身又洗头，见发尾枯黄分叉，让云朵拿剪刀来剪掉一截。

云朵替自家姑娘剪完发，往手心倒点甜杏仁油，抹在姑娘发上，再用梳子梳顺，笑道：“姑娘这发又浓又密，只是干枯了些，养几个月就顺滑了。”

青芷不是很在意，在羽翼未丰时，养出漂亮的外表，并非幸事。

她把赎回来的莲花手镯戴回手腕上，问：“你家是哪儿的？在外头可有相熟的姐妹？”

“家是通州的，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爹娘养不活，就把我卖了。外头倒是有个同村姐姐，那年我们一同被卖，她被卖给西街的员外郎家，去年主子开恩，准许她赎身出去，她在外头支了一个面果子摊，以此谋生，逢年过节会来探望我。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青芷说出心中打算：“开胭脂铺的本钱有了，但还缺一个掌柜，外头聘的人，我信不过，就想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怕云朵心里有想法，又补充一句：“以后我离开侯府，会把你的卖身契要过来，还你自由身，不会丢下你不管。”

云朵又惊又喜，激动得脸都红了，先道了谢，后眼巴巴道：“我那同村姐姐肯吃苦、手脚麻利，但性格有些泼辣，她那摊子时常有地痞流氓骚扰，还有故意找茬赊账的，不泼辣些，镇不住。我心里肯定属意她来，就怕她会和客人吵嘴，坏了姑娘店里的生意。”

沉吟片刻，青芷道：“这样吧，你去请她过来，我看后再决定用不用她。不过有件事你得先和她说明，她给我做事，要签卖身契，我可以允诺她十年期满赎身，届时她想去别的地方开胭脂铺，也都随她。”

“那我现在就去？”

“不急，你先去把刘嫂子请来。”

见云朵一脸疑惑，没转过弯来，青芷微笑解释：“往后我出门的次数不会少，刘嫂子总会察觉不对劲，与其让她到太太跟前去告发领赏，不如抢先一步把她变成自己人。”

刘嫂子才吃了饭，正想找个凉快地睡会，云朵就找来了，听说四姑娘要见她，老大不乐意，一个劲问什么事。

云朵怕被人听见，只说好事。

四姑娘还没出生就被侯爷厌弃，一出生就被骂作灾星，侯爷从不许她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许她出门，就怕被人指着四姑娘问：“这就是你迫婚而又被骗婚生下的女儿？”

一个没有前程的姑娘，刘嫂子可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指不定是想使唤她干活，那她可要严词拒绝。

甫一进门，她就闻见香甜的味道，定睛一瞧，圆桌上摆着松子百合糕、枣泥糕、椒盐花生酥，另几样她叫不出名字的点心。

刘嫂子心思转了几转，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也不落座，嘴里说着好话：“请四姑娘安，一段时日未见，四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青芷眉心微拧，这人心思太活泛，初始可以以利益来往，时间久了，恐会助长贪欲。

“坐下说话，今日请你来，有件事想请你通融。”

“姑娘有事直接吩咐我去办便是，请字可当不起。”刘嫂子自以为很隐秘地四下打量，这屋子墙皮脱落，家具颜色斑驳，博古架上空荡荡，不像是藏有聚宝盆的地方。

四姑娘哪来的银子？

青芷原打算先和她套近乎，而今不打算深交，掏出早准备好的五百钱摆在桌上，道：“事情也不难办，有时我要从西侧门出去，你开门放行，但需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你若答应，以后每月可以在我这里多领一份月钱。”

刘嫂子听后心口一突，脑海中立即浮现“会情郎”三个字，眼睛不住往青芷脸上瞟，干笑道：“四姑娘出门倒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丢了什么，或是带回了什么，我没法交代。”

说完意有所指看看青芷的肚子，就差明说别带个孽种回来。

这钱虽好拿，但出了丑事，侯爷必定会打死四姑娘，她保不定也难逃一死。命与钱孰轻孰重，刘嫂子分得清。

青芷无意多纠缠，爽快给她颗定心丸：“事情并非你所想，我病的这些时日，母亲时常托梦，传授我做脂粉的手艺，不满你说，前两次云朵去找你，我就出去了两回，用自己做的东西挣了点钱，以后出门就为这个。”

“原是如此，那一切都依姑娘的意思办。”刘嫂子喜笑颜开，伸手去拿钱。

青芷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我的事，你全然知晓，公平起见，你是否应该有所表示？”

“那我发个毒誓？”

青芷但笑不语。

刘嫂子发了毒誓，一手拿钱，一手提着两包点心，开开心心走了。

下晌，云朵把同村姐姐叫来。

同村姐姐叫云意，年龄二十有二，瓜子脸嵌着一对狐狸眼，桃腮，樱唇，眉宇间有股不驯的劲，不似寻常女子柔顺。

青芷对云意的外貌很满意，这副面孔配上胭脂水粉，必定会招来不少客人，但有件事得说清楚：“你签了卖身契之后，你的婚配权在我手里，假如你以后想嫁的人令我感觉有威胁，我不会同意。这点你要考虑清楚。”

云意道：“姑娘安心，嫁人之事，我去年就想清楚了。去年我从员外郎府出来，回家待了不到三日，就被父母催促嫁人，我不想重复父母的老路，活不下去就卖儿卖女，我现在只想挣钱，嫁人之事不强求。”

青芷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观她口齿伶俐、思维敏捷，便同意用她。

签卖身契时，云意面露羞涩道：“不敢欺瞒姑娘，我不识字，姑娘以后要查账本，我提供不出来，怕是要再请个账房先生，不过姑娘可以从我工钱里拿出一半给账房。”

“无妨，你自己做个你能看懂的账本，只要你我能对上账就行。”胭脂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盈利，青芷不想过多开支。

云意利落按下手印，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识字。

收好卖身契，青芷拿银票给云意，嘱咐道：“找铺子之事，就全权托付给你，你可以多去几个牙行问问，遇到合适的，就来告知我，我亲眼看过铺面后再决定租不租。另找人做块牌匾，店名就叫不负芳华。再有，去瓷器坊订购一批胭脂铺需要用到的器具，图案要成套。”

云意一一应下，见事情谈完，云朵拉着云意去一旁说话。

青芷提笔把脑中记得的方子写下来，几个不太确定的也写下来，另放一旁，打算这些时日，全都做出来，看看效果。

她又把开店所需各样东西的成本列出来，好一阵加加减减，才得出一个满意的定价。

再抬头，太阳西斜，阳光退到屋外。

青芷揉揉发酸的脖子，懒腰伸到一半，听到云朵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姑娘，太太房里的桂圆姐姐来了。”

青芷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塞到衣柜里，几步走在窗边，摆出一副闲散姿态，笑问：“姐姐过来，是太太有事吩咐？”

桂圆面上挂着浅笑，道：“没别的事，太太惦记四姑娘身子，叫我来看看姑娘好些没有。要是好了，往后同另几个姑娘一样，每日卯时到太太屋里去用早饭，太太此举倒也不是为了晨昏定省，是怕姑娘一个人独处，再闷出病来。”

“知道了，我明早会去。”

送走桂圆，云朵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刘嫂子告密。不过以后姑娘在太太那里绊住脚，出门可就不方便了。”

“无事，她会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