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片嘈杂,有议价声、车马声、咳嗽声,青芷站在路中央,耳朵像被仙人贴了避音符,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有人在她心口丢了一串纸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她该怎么和他开口?是从他被温益诬陷文章剽窃罚跪祠堂,而她坚信他人品贵重,请来先生考校,当堂对答以证清白开始讲起;还是从他易上火又爱吃辣怕被人笑,躲在她院里,以她的名义点辣菜解馋这等小事开始描述?
她想机会难逢,今日要把求他帮忙换身份这事了结,要是不成,她也好一心一意经营她的胭脂铺。
青芷轻咳清清嗓子,等他距离只有三步远时,刚要开口,却愣在原地。
年轻公子白衣素巾,眉骨高挺,眼珠子像被桃花水洗过,薄唇微微上翘,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人心情很愉悦。
前几日在凉糕摊上听到的话,她还只当以讹传讹,当下亲眼所见,他面无悲痛、笑逐颜开,不得不正视事实,她可能真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温融的随从平安好奇地看了几眼站在路中央的姑娘,他家三爷长得斯文俊俏,姑娘家看了都会脸红,怎的这个姑娘看了不但不害羞,好像还要打人。
平安见她没有多余举动,也没太在意,指着前面的点心铺抱怨道:“这么多人,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我说替三爷来买,三爷偏不让,未必一样的东西,她就能尝出是不是三爷亲自买的?她毕竟……传出去,影响的是三爷的仕途。”
他,还是她?青芷竖起耳朵。
“平安!”温融一脸不悦。
“好好好,我不说,我去排队。”平安排了一刻钟,轮到他时,把位置让给温融,温融买了糖蒸酥酪和玫瑰酥,亲自提着往东边走。
青芷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劝她赶紧走,对于白眼狼有多远离多远,离得近必遭反噬;另一个建议她跟上去瞧瞧,他曾为她寻医问药,暂时放下学业,不似表面功夫,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最终,她还是决定提步跟上去。
走过一条街,平安发觉异常,提醒道:“三爷,有个姑娘一直跟着我们,陌生面孔,没带武器。”
“不用管。”温融步履如飞,没有多余心思分给其他人。
平安暗暗叹口气,一个有夫之妇,流产、失忆,旁人躲还来不及,他家聪明睿智的三爷居然把这个累赘养起来,若非男女有别,只怕三爷早就上手伺候了。
要不是之前见识过林幼贞的单纯,他简直要怀疑她给三爷下了蛊。
后面的青芷跟踪温融主仆,渐渐她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她怀疑是春意浓掌柜派的人,目前她还不能被发现身份,免得成为顾家的赚钱工具。
她看着温融进了杏花巷,等不及确认他去哪一家,便扭头往回走,跟踪她的人为了不露馅,只得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再回头,人不见了。
“三爷,我之前说错了,那姑娘不是跟着我们,她似乎被人跟踪,估计是害怕,才跟在我们身后。”平安一直注意后面情形。
温融“嗯”了声,示意平安敲门。
进门后,管家婆子很快迎上来,笑眯眯道:“爷来了,姑娘方才还在念叨爷,说天气这么热,爷每日来回奔波,容易中暑气,叫我们早早备好酸梅汤,吊在井里镇着,冰冰凉凉喝了好解暑降温。”
温融微微颔首,把点心递给她,坐下后道:“给姑娘带的,她若觉着口味合适,下回我再带些来。她这会子可有精神?我有些话想同她说。”
“爷稍等,我去问问姑娘。”管家婆子拿着点心往内室去,这宅子里头的奴才全是才买来的,个个不知这对男女的底细,男主子晚上不歇在这儿,女主子才流产,她们都猜测女主子是男主子养的外室。
管家婆子把温融的意思转达,林幼贞思考片刻道:“我还在坐小月子,仪容不整,不便见人。你把山水四条屏风移过来,摆在我正前方,屏风那头摆套桌椅,上瓜果茶水,就请爷过来。”
管家婆子照做,却有些看不懂,外室不借着流产的时机向爷们讨取怜惜,还避而不见,怪哉!
林幼贞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桃心小脸,杏眼琼鼻,雪肤花貌,是个古典美人。
她原叫林幼贞,但不长这样。
她原是21世纪人,经营一家蛋糕店,闲时拍拍做蛋糕视频传到网上,收获不少粉丝,算是个小网红。
十天前她出车祸穿越到这个林幼贞身上,这是一个未知的朝代,据说她为外面那个男人流产了一个孩子。她想她与他之间是有必要为以后的生活,进行一次谈话。
温融走进来,对着屏风沉默一会,问:“听大夫说,你想不起从前的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可想知道你从前的事?”
难道她与他之间并不是包养关系?林幼贞来了兴致,坐端正道:“当然想知道。”
温融转身坐下,简短把林幼贞的经历说了一遍。
“什么?我居然嫁给一个软弱男,生死关头,他躲在暗室里,推我出去送死,全然不顾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还是人吗?”
林幼贞为原主感到悲哀,接着问:“我没死,他也不接我回去?你又为什么愿意照顾我?”
这话温融没法回答,当时玉鼎真人说招魂成功,他怎么能允许别的男人带她回去。
现在,他只想知道,屏风后的女子是不是她。
“我的继母曾和你同处一辆囚车,她和其他几位夫人把你围在中间,让你活了下来。她的遗愿是让你活,我照顾你,也是遵从她的遗愿。”
“这个……您的继母和另外几位夫人葬在何处,改日我身子好了,去她们坟前祭拜,谢她们相救之恩。”
温融皱了皱眉,说出心中积攒已久的话:“宋锦弃你不顾,你可想过回去与他重修旧好。”
宋锦是林幼贞的丈夫,工部侍郎的儿子。
“不可能,这种懦弱无能、自私自利的男人,我一百个看不上,绝对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一定要与他和离。”
温融了解的林幼贞单纯听话,视丈夫为天,脑袋里没有“和离”这两个字。一个人的性子,不可能因为丢失记忆,就性情大变,即便是绝望,总还会哭两场,这人气愤异常,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情绪,身上没有林幼贞的影子。
他抬手抚了抚眉头,语气轻松不少:“你叔父眼下官升一级,炙手可热,宋家恐怕不会轻易答应与你和离。”
林幼贞胸有成竹道:“我是铁了心要和离的,他们不答应,就别怪我天天半夜在他们床前磨刀,再用磨刀水给他们泡茶喝。不过这样太浪费时间,我是一刻都不能忍受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可否请你帮忙搜罗一些宋家的把柄,我想速战速决。”
“可以。”温融眼里有了笑意,想起继母曾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十二三岁时长得慢,同龄人都比他高出一截,那时他们在温家私塾上学,温益授意其他人欺负他,大冬天往他被子里浇水,稍有反抗,就会遭受一顿拳打脚踢。
继母听说后,给他一把菜刀,一块磨刀石,叫他半夜起来开门磨刀,吓得那些人半月未敢来私塾,此后再没有人敢明面上欺负他。
林幼贞猜想原身嫁妆应该不少,用商议口吻道:“等我和离之后,就把我这些日子的花销给你送来。你别多想,这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只是你我非亲非故,不好白吃白住。”
不占人便宜,也是继母身上优点之一。
温融没接这话,只问:“我买的两样点心,你可还喜欢吃?”
“喜欢,味道很好。多谢你费心了。”
林幼贞还没尝,这话只是客气,温融却误会了,这两样点心他常给继母带,又找到一个相同点。
话说得差不多了,温融提出告辞,走到门口,热风围着他转了几圈,手心渗出些许细汗,他不由得停住脚步。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否他刚刚急于找寻继母的影子,自己误导了自己?
他决定回去看看她的眼睛,眼睛不会撒谎。
大夏天没有空调,又因坐小月子,不能用冰,还留着到臀部以下的长发,林幼贞热得浑身直冒汗,把头发全部卷到头顶,插根簪子固定,察觉模样有点像道姑,她拿出半个时辰前丫鬟买回来的口脂,给自己泛白的唇增加点颜色。
“哐”的一声响起,屏风被折起一扇。
俩人目光不期而遇,她看的是他清新俊逸的貌、长身鹤立的体态,他看她娇艳的唇色。
温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灌满,这一刻他感觉神魂归位,不再是漂浮半空,半生半死状态。
他笑着赞美她:“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林幼贞羞红脸,不为他的话,是自己感到不好意思,坐小月子的人,不好好养身子,还涂上口红,叫他看见了,会不会认为她没有母性,一点也不为流产的孩子伤心。
“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