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天还没亮，屋外喜光的虫子从窗口爬进来，聚集灯下，有的从灯罩缝隙爬进去，转眼被烧成一股黑烟。

青芷打个哈欠，眼睛转个方向，便见六姑娘拿桃木梳沾取刨花水，轻柔替李觅挽发，刨花水用多了些，乌发油腻腻像封了一层猪油，瞧着就倒胃口，她不由得撇撇嘴。

李觅从镜中把青芷嫌弃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心中骤然升起一簇火，她还没嫌弃四丫头是个拖累，四丫头倒先开始嫌弃起她这个嫡母，很是缺少管教。

吃早饭时，李觅皮笑肉不笑道：“往常这桌早饭，我们吃完至少还剩一半，今日四丫头一来，都不够吃。四丫头胃口这么好，看来病是好全了，以后就在我院里好好学规矩，免得出嫁后，被人笑话我们侯府少条失教，带累你几个妹妹名声。”

青芷端着白粥难以下咽，佐粥的小菜出奇难吃，流油起沙的咸鸭蛋摆在侯府唯一的男娃面前，没说谁不能吃，但没有谁敢动筷去夹。

她正吃得闹心，闻声放下碗，也不去辨别自己吃了多少，不疾不徐道：“太太肯教我规矩，是我的福气，只是太太总说我带累几个妹妹名声，我不为自己辩一辩，这个硬扣在我头上的罪名只怕再也取不下来。”

“我从未在各府宴席上出现过，也未曾被喊去见客，在名声一事上，算是无功无过，不要说以后如何，未发生的事谁能笃定？老祖宗传下来的嫁娶之道是‘娶妻先看娘，嫁夫先看爹’，旁人家越过兄弟姐妹先婚嫁的不是没有，怎的到了我们家，就全成了我一个人的罪过？打个不好听的比方，百姓家买猪仔，看的是母猪肥不肥，可不会看同胞孱弱的猪仔活不活得成。”

这话把黑锅甩回李觅头上，气得她双目赤红，眼前发黑。

五姑娘、六姑娘怕被炮火波及，不敢开口，七姑娘是清冷孤傲性子，对于这种纷争，很是厌恶。

这时，侯府世子，十岁的顾耀祖站起来，指着青芷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我娘说话，赶紧向我娘磕头认错，不然我饶不了你！”

李觅感动得泪眼汪汪，果然还是儿子靠得住，她儿子在年龄上吃亏，对姐姐辱骂会遭人诟病，要是他是兄长，莫说骂，打都使得。

她按住顾耀祖肩膀，哄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那些出言不逊的人都得跪下来舔你鞋底。”说完偷偷往顾耀祖手心塞钱，叫书童好生送去书院。

青芷想借着这个胖墩离开，可不能就此罢休，坏笑道：“耀祖，你对四姐不敬，德行有亏，就这还能光宗耀祖？”

“放屁！你个孽种，才不是我姐……”

李觅赶忙捂住顾耀祖的嘴巴，沉着脸道：“孩子还小，不懂事，都是无心之言，四丫头不许放在心上。你只有这一个弟弟，出嫁后还得他来替你撑腰，或是你终身不嫁，也得靠他养活，你不盼着他好，就是不盼着你自己好。”

“我自不会放心上，不过耀祖冲动易怒，不改改性子，往后入朝为官，极易被人抓住把柄。”青芷对孩子没仇，见好就收。

这话说得在理，李觅看了看满面怒容的儿子，这确实是他一大缺点，她有些疲倦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出了院子，六姑娘挽着青芷，小声道：“太太总是没事找事，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从前找我麻烦，现在找四姐姐麻烦，四姐姐方才可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往后她再有意刁难，四姐姐可不能忍气吞声，要叫她知道四姐姐不是好欺负的。”

青芷把手抽出来，没搭理这个两面三刀的庶妹。

五姑娘路过时，似笑非笑斜了六姑娘一眼。

“什么意思，都瞧不起我？！”六姑娘气得跺脚。

青芷回到素光院，云朵迎上来道：“我问过了，胖婶说原先侯爷有时三五天回来一趟，有时十天半月回来一趟，现在是国丧期间，禁赌禁娱，侯爷白天出门，傍晚归家，昨日没回，许是歇在友人家，今日应该会回。姑娘怎么想起问侯爷去向？”

“他不想见到我，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叫我滚，以后我就不用再去晨昏定省，”青芷哈欠连连，往内室走，“我去睡个回笼觉。”

天黑后，胖婶悄悄过来，告知侯爷回来了，才叫厨房煮碗面送去正房。青芷给胖婶抓把赏钱，早早入睡。

翌日，直到早饭摆上桌，顾谌依旧不见人影。

侯府现在就一妻一妾，五姑娘的生母原是个花魁，后由顾谌赎身入府为妾，早几年没了，后院就剩下一个多年无宠的夏姨娘。

顾谌应当不会歇在别处，青芷猜测他还没醒，为不让大伙饿肚子，她忍到早饭结束，待桂圆等人收拾碗筷准备出去时，她故意撞上去。

“哐当”一声巨响，一托盘碗筷全摔在地上，摔个粉碎，余音久久不散。

稍顷，顾谌披着一件紫色衣裳出现，眼睛半眯着，怒气冲冲骂：“死人了，还是着火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们一群饭桶有什么用？”

做父亲的衣衫不整，做女儿的羞愧难当，纷纷背过身子。

青芷没有回避，光明正大打量顾侯爷，身高七尺，挺个大肚子，菱形脸，皮肉松弛，油光满面，五官还算端正。

“你是新来的丫头？”顾谌走过来。

“我是你的四女儿。”青芷目视他眼睛，一字一句回，刻意的。

顾谌瞬间神情大变，血色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脸上，鼻子喘着粗气，大吼：“给老子滚！谁叫你出来的，你就该死在你院子里。”

没有血缘的继母还知道给四姑娘请大夫用药，亲生父亲却叫四姑娘去死。

青芷庆幸是自己站在顾谌面前，她对他没有父女之情，没有畏惧，也没有敬意，不会因为他的话而伤心。

目的已经达到，青芷转身就走，现在不是回嘴时机。

出了门，耳朵还缠绕顾谌的声音：“你叫她来学规矩？她一辈子不用见外人，需要屁规矩，她的事不用你管，你顾好你自己的女儿就行了。”

李觅声音哽咽：“你以为我想管？你两耳一闭，万事大吉，我去哪儿都被嘲笑，都说我恶毒，不许四丫头见人，黑锅都是我替你背的！”

青芷抬头望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着改日去寺里替四姑娘点一盏往生灯，希望她早登极乐。

一个时辰后，桂圆跨进素光院，见云朵在扫院子，轻声问：“四姑娘呢？”

“一回来就躲屋里，到这会还在哭，劝都劝不住，哎……”

桂圆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拉着云朵的手说：“太太叫我来告知四姑娘，往后无需再去给太太请安。好妹妹，你等四姑娘心里平静些，再把这事告诉她，别叫她哭伤了心。”

云朵点头，桂圆宽慰几句就走了，云朵把扫把往墙角一扔，笑着跑进屋子道：“姑娘料事如神，太太果然打发桂圆来说这事。”

说完她又担心起来：“可这样下去，太太不会再管姑娘婚事，姑娘一辈子不嫁人，岂不可怜？”

青芷列了一张单子，上头写着做胭脂水粉的材料，正核对少没少，分出神回答：“嫁人就不可怜了？有些人嫁人才见新郎第一面，就险些被打聋，丈夫死了要守寡，枉死之后，养大的继子都不愿意为她守孝，尸身也不准埋进夫家祖坟，这样算不算可怜？”

云朵无言以对，好半天又说：“有我陪着姑娘，姑娘不孤单。”

青芷抬头看看她，笑道：“努力挣钱吧，有了钱，什么都会有。”

转眼过去五天，云意过来道：“东家，我选了三家铺面，都在闹市，人流比较多，想请东家过去瞧瞧，如若不行，我再找。牌匾已经做好，就等租好铺面过去拿，装胭脂水粉的器具订好了，但还没烧出来。”

“做得很好，旁人三个也不及你一个。”青芷不吝啬夸奖。

三家铺面青芷看完后，决定选择处在挽香街的这个铺面，其实这家铺面环境并不好，左边是酒肆，右边是皮货行，脂粉铺夹在中间格格不入。

青芷看中的是挽香街能带来的生意，街尾有几座青楼，现在是七月底，天热脂粉上脸容易浮粉斑驳，一般人家姑娘夏天都不大用，自然不会来买，而大户人家的女眷，不会选择刚开的胭脂铺，余下唯有青楼姑娘会买，她们需要的是上妆效果，不是贵价名气，她有信心她们会成为她家胭脂铺常客。

青芷与铺主签了一年租期，她知晓租三年价格便宜些，但本钱不够。

完事后，青芷嘱咐云意去买两个丫鬟，做胭脂水粉，在店里招待客人都用得着，再买条狗，以防宵小之徒。

回去路上，青芷见人都往一个方向走，好奇心作祟，也跟了上去。

众人围成一个圈，青芷挤进去看清情形后，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林幼贞要与他丈夫和离。

作者有话要说：娶妻先看娘，嫁夫先看爹是俗语，非我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