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有五六个客人在,青芷装作客人走进去,暗中窥听她们对胭脂水粉的评价。
一个头戴实心金凤钗的妇人试用了店里的妆粉,拿着靶儿镜子左看右看,面露满意对同伴道:“前夜那死鬼沾了一身脂粉气回来,说我脸上像刷了面粉,面皮一抖,都能抖下半斤白面,一点也不像天香楼的蝶依娇皮嫩肉。我心肺简直要气炸,他接着又说蝶依是用了这里的胭脂水粉才变好看,叫我买来试试。这妆粉服帖又滋润,不显假白,确实不错。”
她同伴道:“与青楼女子用一样的妆粉,你也不嫌掉价。”
妇人面色一僵,明显犹豫了。
青芷插话进去:“照这样说,青楼女子吃过的米、喝过的水、走过的路、碰过的男人,我们一概不能沾染,一沾染就掉价。”
又朝妇人道:“男人可不会这么想,事物对他们来说,分有用和无用,他们可不会去想这个人、这个东西是不是与自己身份匹配,他们清楚知道他们的身份地位来源于他们本身,而不是来源这些死物,太太可不要被世俗言论给框住了。”
妇人赞青芷想法通透,转头对她同伴说:“你家那个捧完戏子捧花魁,一年大半时日宿在外头,早被她们身上的胭脂水粉腌出味,你嫌她们脏,说不准她们背地里还笑话你不得人爱。”说完叫云意介绍几款胭脂。
她同伴阴沉沉瞪了青芷一眼,低头搓弄丝帕,没几下,丝帕就被她用尖指甲戳出两个洞,她还把丝帕折成人脸模样,看上去如同人被挖去眼珠子。
青芷没太在意,这种人不会成为胭脂铺的客人,没必要讨好。
送走这一波客人,云意笑吟吟道:“三日前,蝶依姑娘当众提及我们胭脂铺,这两日客人一日比一日多,有时都招呼不过来。”
青芷夸赞几句,叫她们把库存盘一盘,过了九月,花大多都会凋谢,须得在九月内制出足够半年销量的胭脂水粉,到了十月,气温骤降,倒也不怕胭脂水粉变坏。
她在心里盘算要去哪儿买花、请多少人来处理第一道工序,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思绪:“姑娘,我想买一盒面脂。”
青芷回神,见说话的女子肤色暗沉,反身取出一盒绘有铃兰花图样的面脂道:“这款玉屑面脂里头添加了珍珠粉、白术、白茯苓,有去黄抗皱的功效,每日早晚净面后使用,可使面上肌肤白皙红润。”
“就要这个。”女子迫不及待付了银子。
两刻钟后,一个虎背熊腰、留着大胡子的男子拖拽女子回到店里,咆哮道:“你们这里谁是掌柜,赶紧给我出来,不然别怪我砸了你们这家黑店。”
云意刚要说话,青芷将云意拉到身后,她卖出的面脂,她来处理。
“我就是,你有什么问题?”
男子将玉屑面脂拍到柜台上,冷哼道:“这么小的一盒东西,还没有我半个手掌大,竟敢要价一两银子,我一个月的工钱都没有一两银子,赶快给我退货,不退货我们这个月没钱买米,就只好全家赖在你们店里,看你们还做不做得成生意。”
青芷还未说话,那女子指着男子开始数落:“原先别说一两银子的面脂,十两银子的面脂我都用过,自从嫁给你,我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粗茶淡饭,连盒面脂都用不上,知道我过往的人,谁不笑我蠢笨,我真后悔嫁给你!”
男子抓住女子头发,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原先是高贵如天上云,可谁叫你好日子过腻了,偏看上我这个瘪三,活该你吃苦受罪。”
“放开我,放开我……”女子奋力挣扎。
男子似被激怒,手握成拳头,腮帮子咬得鼓鼓的,仿佛下一瞬拳头就要落在女子头上。
“我给你退货,你先放开她。”青芷从柜台一侧走出来。
男子下意识松开手,女子“扑通”一下跪在青芷面前,哭求道:“姑娘救救我吧,我不过是买盒面脂,他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好肉,再与他在一起,我会他打死的。”
“她是疯子,嘴里都是胡话,劝你别管闲事,不然我趁夜里没人的时候,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男子虚张声势道。
云意双手叉腰斥骂:“你烧一下试试,你不想做人,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后院可有好几只狼狗,你这身板都不够它们一顿吃,你活腻了只管夜里过来,看你先点着火,还是我先送你去见阎王。”
男子低下头,一声不吭。
青芷扶起女子道:“我无权无势,唯一能帮你的,只有为你请个讼师,你上官府告他殴打妻子,求官老爷判你们和离。”
男子一时嚷嚷死也不和离,一时又说:“你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我立马与你和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女子面上一喜,再次跪倒在青芷脚下,哀求道:“姑娘,大慈大悲的姑娘,求你借一百两银子给我与他和离,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你要怎么报答我?”青芷面容平静问。
“我可以为姑娘洗衣羹汤,还可以在店铺里干活,我从前淘过胭脂膏子,上手很快的。”
青芷叫云意拿一两银子出来,神情淡漠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官府打官司,要么拿着这一两银子走人。”
这对□□个眼神,拿着银子灰溜溜走了。
云意啐了一口,转头换了笑脸道:“这对夫妻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指不定是谁嫉妒我们店里生意好,派人来偷学方子。不过他们阴谋诡计再高明,也逃不过东家火眼金睛。”
青芷笑了笑,与她们商议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应对。
那边夫妻俩走过两条街,确定后边没人跟来,才走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一字不漏把方才经历的事情禀告给车内人。
温融正在看书,抬起头问:“她没有主动提出帮救?”
那女子回道:“没有。姑娘初时以为我们想讹钱,中途动了恻隐之心,想帮我跳出火坑,但一听我想留在胭脂铺,立刻警惕起来,猜疑我们心怀不轨。”
怕车内公子听了不舒服,她又加了句:“姑娘心善有主见,不会无底线帮人。”
温融拿书敲了敲手心,一样的苦命女子,相似的命运,梵音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未带伤却引出她的同情,她还跑到梵音家里主动提出相帮,这个面上带伤,仅仅是想要留在胭脂铺,就被拒绝。
这很难不让人往她与梵音是旧相识方向猜。
“平安,赏。”
平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赏钱,临了不忘交待:“这虽不是隐秘事,但依旧不可对除我们四人以外的第五个人提起,我家公子找你们易如反掌,可不要自毁长城。”
“公子请放心,这事打死我们也不说。”
待二人离开,平安问:“三爷,我们是回府,还是去官署?”
“都不去,去挽香街。”他得去看看她。
平安把车停在不负芳华胭脂铺的正对面,他家三爷怕他被顾四姑娘认出来,叫他到车厢里来躲着。
自个却一点不怕被顾四姑娘看到,把车窗帘子完全掀开,似乎还有点期待被顾四姑娘发现。
平安没眼看,转头就见车帘被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掀开,中年男子语气很凶:“你把车停在我店铺门口,挡了我的财路,是想挨揍是吗?”
“抱歉,我们不是故意要挡你财路,过会就走,还请通融通融。”平安递过一锭银子。
中年男子接过银子,脸色好看许多,道:“只许停半个时辰。”
对面胭脂铺出来一个少女,一手刷浆糊,一手贴红纸,温融眼神很好,清楚看见上头书写收购鲜花,他回过头道:“我记得府里有处庄子种了几十株金桂,你以我的名义,把今年的金桂全要过来。”
平安觉得这事有点难办,不过没吱声,怕被三爷嫌弃他不中用,只道:“三爷是想把金桂卖给顾四姑娘?”
“金桂香气最浓,是做桂花头油的好材料,我白送她,她只怕不肯收,以四季桂价格卖给她好了。”
平安暗自咂舌,先前三爷对林幼贞关照得无微不至,新鲜不过一个多月,就转向顾四姑娘,也不知顾四姑娘能被新鲜几天。
想起林幼贞,他不得不提一件事:“林姑娘打发人送来请柬,蛋糕铺定在月底开业,请三爷赏光。”
温融心不在焉“嗯”了声,眼睛追随青芷而去,见她笑着与皮货行掌柜寒暄道别,街口有摊贩支起大铁锅,里头放着黑沙石和栗子,随着温度升高,栗子“嘭”地一声炸开,黄橙橙的肉散发出诱人香气,摊贩把栗子筛出来,利索给她称了一包。
才出锅的糖栗子热度惊人,她也不怕烫,剥开一粒略吹几下就往嘴里塞,路人为她的豪迈频频侧目。
温融嘴角噙笑,让平安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