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语为了空出时间排练有多门课程申请了免修，假期里提前学过后开学考试考过标准线那些课就不用去教室了。申请免修会对最终的绩点有影响，不过徐佳语的精力主要在排练和比赛上，对于最后的评奖评优不是很上心。但这个中稍微靠前不溜的名次的确不好给说法。从纽约回来后徐佳语到处躲校记者团的同学：“你们给我留条路吧，被家长看到我很难说的。”
“我们可以不发推送啊。不过如果每天一篇的KPI完成不了还是要把你请出来力挽狂澜的。”
徐佳语拿后面还有两场比赛缓她们，实际上她心里盘算的是三场比完又是新一年，到时候记者团早换届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还记得这茬。
因为免修，徐佳语在期末考试月期间时间相对自由。吴眠琴半夜发在舞团群里的消息她是第一个看到的。
“地铁口马路对面有那几个变态。”
C大新校区在郊外。学校周围人烟稀少，几个露阴癖时常出来游荡。
“拍照报警，为民除害。”
“妹妹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年了能抓住还轮得上我碰到他？”
徐佳语也不练了，去换衣间穿衣服：“你下午最后两节课不是还在考试吗？”
“所以买的是晚场的电影票啊。”
“你怎么不干脆坐末班地铁回来？”
“这项计划大一那年就完成了。”
“我收拾好了，你进站等着。校车早停了。”徐佳语把衣物锁柜子里，给舞团排练室上锁后开始往外跑。
“我知道校车停了，我坐的末班来地铁站。我在群里发就是怕你太英勇无畏一个人来，我怕你失手把人打死你知道吧。”
“我还没睡，佳语你在校门等我一下。”林曙月加入了聊天。
“好哦。”
“用不用喊两个男生？”
“那我怕徐佳语失手把那两个男生一起打死。”
“吴眠琴你不许污蔑我！我很有分寸从来不失手。”
“你拉倒吧上次去话剧社你给人拉筋快把人拉折了。我都让你别压了，要是把学弟学妹压退社了你自己去跟话剧社道歉。”
“我还是从篮球队喊两个吧，安全一点。”
“好哦。”
“合着您就跟我抬杠是吧。”
“吴眠琴你自己找辆共享单车把变态抡马路上吧！”
“我要能找到共享单车我还给你们发消息啊？”
“什么？我们在你心里还不如一辆共享单车！我要闹了！”
“之前有人骑车被变态拖了，你先在站里别出来。”
“你看看你学姐多靠谱，你怎么一到网上就这么吵？”
“学姐！吴眠琴欺负我！”
“我靠你俩好吵。我隔着一摞讲义都能听到你俩在吵。”群里其他人也露头了。
“徐佳语，我好羡慕你啊，我要复习死了，呜呜呜。吴眠琴你还去看电影呜呜呜，建院居然考完了呜呜呜。等我考完了我要把不用考试的全都杀光呜呜呜。”
“学到了，拿共享单车抡人，听上去就是个狠人，我要拿共享单车抡死图书馆在我对面又亲又啃互喂水果的小情侣。还敢把东西堆到我面前真是傻逼一对。”
……
这边徐佳语在校门内跟林曙月几个会合。林曙月特意跟徐佳语交代：“等会儿不要冲动，你还要比赛，在旁边跟着就好。”
跃跃欲试要把人一脚踹马路中央的徐佳语蔫了，她抬头看林曙月：“好吧。”
林曙月拍拍她的头。
四个人排成一排往地铁口的方向走。徐佳语跟林曙月走在里面，篮球队来的两个男生走在外面。两个男生丝毫不紧张，走起路来步履生风，俨然一副盖世英雄的派头。待看到拉开裤子用手摆弄自己暴露出来的□□的变态时他们呆滞一瞬，然后大喊让他们滚不然就要报警。
徐佳语在后面拿起手机拍照，拍完打了110。
“就算这回抓不住，有照片也好找人啊。”徐佳语一边打一边动作很大地低头寻找着什么，接着喊：“这有几根棍子！拿这个打他们！”
路口的变态这时候跑了。
男生回头问她，徐佳语挑眉：“当然是假的，快过马路接吴眠琴啊。”
四人继续往地铁口走。徐佳语拿着手机跟派出所的民警沟通。徐佳语希望派出所能来人把变态抓起来，但现在变态已经跑掉了而且也没给她们造成什么危害。
“抓起来也是关几天教育一下就放出去，我们也不想他们在街上晃。”电话那头的民警叹气，“你们学校外面那几个我们抓过，每次放出去没几天就又收到报警，我们也没法一直关着他们。你先把照片发来吧。”
电话打完刚好到地铁口，徐佳语跟吴眠琴面面相觑。
“你咋啦？吓到了？”吴眠琴下台阶仔细研究徐佳语的面色。
“……吓死了，差一点要犯比那几个变态更严重的错误了。”徐佳语顺着吴眠琴的话说道。
林曙月很关切：“你没事儿吧？还是别看这么晚场的电影了。”
“没事儿，就是他们堵在那儿我没法儿出去。”
五人往回走，回路上只有徐佳语和吴眠琴在拌嘴。除了林曙月偶尔把乱窜的徐佳语往里拉，其余两人都默不作声。
林曙月在群里报了平安，等消息的几人也都散去。暑假徐佳语没回家，柏林和马德里两场比赛一个在假期一个在下学期期中前，她要留在学校排练，对徐平则说是学校要求实习。
子虚县，司法局局长夫人想让小孩儿进范利带班主任的那个班里，于是来找徐平商量。徐平二话不说给范利打了电话。实验学校每个班的班主任手里有几个学生指标，范利就等着借这几个指标捞一笔呢，当然不会同意了，而且徐平都退休了。
“那可不行啊俺大姐，这都有规矩的。”范利摆出一副老师教育人的正直腔调。
司法局局长夫人就坐在旁边，徐平没法明说，只能暗示是自己好姐妹家的小孩儿。
“俺大姐，你不知道现在规矩多严，就是县委书记的小孩儿我也不能放。”范利还是那种笑眯眯的语气。
范利心中暗爽，徐平居然也有这么一天。让徐平吃瘪简直跟天上专给她掉钱一样让她得意。
范利先挂的电话。徐平抱歉又尴尬。局长夫人没怪徐平，只是说：“俺姐，你这些弟妹啊……”
徐平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局长家的小孩儿最后也没有去范利的班里，实验学校成绩好的班也不止范利带的那一个。徐平事后打电话教训范利，范利也敢跟徐平大嗓门了：“那就是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局长咋唻！”
“你那可是不行呢？你那是想要钱！那是局长家的小孩儿，光临还在干工程！”
“那又咋唻？我跟你弟不一样！”
徐平挂了电话。书桌上摆着她收拾屋子时翻出的年轻时写的散文和古体诗。徐平自认一生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在事业上也是众人尊敬。虽然路途坎坷，但她一直怀抱信念。上天也算待她不薄。怎么偏偏家里这些亲人是伤她最深的？徐平原以为退休后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了，供完女儿的学业，送女儿出嫁，等女儿生两个小孩儿给她玩。不过看风向等徐佳语生孩子那会儿估计三胎都要放开了。徐平的老姐妹们有的去给小孩儿带孩子，有的给小孩儿准备结婚，有的家里生二胎的还在忙小孩儿上学，局长夫人那个要上小学的女儿也是二胎。
孩子，徐平是把弟妹们当孩子养的，怎么最后养成这样？言传身教，她想不通他们怎么会长成这样。
徐平想起给贺芳去市里做手术那次。贺芳术后不能爬楼梯就去徐光临家了。徐平回家前让徐爱梅帮她给屋子里提前通风，再顺便烧一锅米稀饭，她太累了。
“那不行，光耀要带俺跟俺儿喝羊肉汤。”徐爱梅还在为羊肉汤高兴。
徐光临呢？他带着贺芳就走了，让徐平自己赶紧接小孩儿回家。
徐平闻着家里那股久不住人的潮气，沙发上也是潮得漆人。这个沙发上放过徐平给自己买的疗养盐袋，刚放那还没拆封徐光临就来了，说自己这两天喝酒胃疼要把盐袋拿去用，徐平便给了他。还有单位发的紫砂壶，也是徐光临过来直接就拿走了。徐佳语当时还小，挡在前面朝徐光临嚷：“你怎么不自己买！你是强盗吗！”
“俺大姐的东西俺拿走咋唻！”徐光临也朝徐佳语嚷。
徐平又想起前两天徐红兰的电话，说乌祥在县里纺织厂当女工工资太低了，让徐平给她换一个工作，还说乌祥不好好穿衣服，让徐平给她找几件好的。
廖康和乌旭阳刚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徐爱梅和徐红兰都想让自己小孩儿住徐平这儿，最不济，徐平也可以给她们小孩儿做个饭，送个饭啥的。
“我不同意。”徐佳语当时直接抢过话头，“我家不收破烂。”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啊？！”
“自己妈都不想养的小孩儿，想往别人家塞的小孩儿，听着就很像啊。”
徐平当然知道徐佳语是为了自己，但还是要教育徐佳语好好说话。
所幸还有徐佳语，徐平安慰自己。
徐佳语是上天补偿给她的礼物。
可是徐佳语跟亲人不亲，那她以后不就孤零零的吗？徐平还是希望徐佳语能跟亲人相互扶持，人是要有些人情味儿的。她几次想起都遗憾没生个双胞胎，出门的时候看到别人家两三个孩子一起玩儿，她都觉得徐佳语一个人太孤单。
徐佳语比完赛刚巧赶上国庆中秋假期，她便回家了一趟。徐佳语在高铁上跟孟清扬说自己打算去学跳舞了，孟清扬对此表示支持。
“不过我国庆不回家，要我给我爸打电话给你开活动室的门吗？”
“不用了，我就是暑假没回家现在回来看一眼。”
徐佳语靠上椅靠，并没有那么开心。
在马德里上飞机的前一天晚上吴眠琴给她发消息：“你不在西班牙多玩一会儿？三场下来奖金不是挺多的吗？换算一下你都算小富婆了。还有赵老师带着。”
“觉得无聊，玩也要有好心情才能玩得舒畅。”
“你该不会是得了一天不进练功房就浑身难受的病吧。太吓人了啊妹妹。”
徐佳语笑起来：“如果真得了我大概能乐疯。”
“您请不要那么变态。”
“我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还不简单？用你的作品征服全世界。你要是现在能申请我敢打赌全世界的舞蹈学院都给你发offer。”
“教芭蕾的肯定不发。”
“您老能别抬杠了吗？我在鼓励你。”
“嗯哼，姐姐真善良。”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矫情什么，我要是你，谁拦着我学跳舞我就干谁。又不是没天赋，你到底懂不懂天赋的含金量啊。你没课的时候六点就进舞房了能跳到半夜，我七点都没起床，光凭你能在这件事上耗这么久也不嫌烦你就该学跳舞。你是不是傻？”
“学跳舞然后呢？”
“进团、当老师，都行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佳语认真解释，“我不可能不给自己留空隙地一直跳舞，一个人的生命里不会只有一件事。”
“……原来你是在谈哲学不是在谈未来。多冒犯啊。”
“我跟你聊天的时候在耗胯，其实我现在完全可以放松，但我放松不下来。”
“……那你就应该学跳舞啊！你是不是存心来气我的？”
“烦死啦！能不能好好聊天啊我真的很难受！”
“你拿了三金还难受？你是不是傻？奖金不够你学费生活费吗？你又不是赚不来。该不会是要我拿枪指着你让你去学跳舞吧？我想跳都没得跳！您要是想不通就多睡觉好吧，从现在起你的人生就只有吃饭、睡觉、跳舞三件事。”
“……你好变态。我只是希望有新的舞给我跳，有新的比赛或者别的什么演出给我忙。”
“啊对啊，那你还不学跳舞？你是不是傻！”
“我跟你在这个问题上简直无法沟通！你根本没有深刻认识到人和人生的本质，没有意识到现代社会二分的评价体系下人的异化，忽视了当代人理性和情感间难以弥合的鸿沟以及在外部环境冲击性下无法自洽的价值观念，你这是在无视客观条件大搞个人主义！”
“我通宵画图就是为了听你半夜发疯的是吧！那你还不睡觉？你是不是傻！有天赋的人不去发扬自己的天赋等着以后伤仲永吗！睡你的觉去！再找骂我不去高铁站接你了！”
徐佳语又气又难过，胸腔里的一口气快把她憋炸了，她趴在枕头上哭起来。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听见教堂的钟声时撑着车窗掉眼泪，把赵老师吓一跳。到了宁城高铁站，林曙月抱住她的时候徐佳语眼眶又红了。
“吴眠琴欺负我！”
“你是不是傻！”吴眠琴大惑。
“她骂我！”
徐佳语抱着林曙月小声而悲痛地哭了一场，几次都没把眼泪憋回去，哭累了才稍微止住。
吴眠琴也没想到徐佳语哭成这样，在旁边不知所措。
林曙月很担心，边给徐佳语拿纸巾边问：“还好吗？”
徐佳语接过纸巾抬眼看她。
两人顿住。
林曙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徐佳语的场景。军训的时候她和合唱团的同学去徐佳语在的那个连，合唱团的三个女生在跟教官说明来意，她站在外侧看到徐佳语很恍惚地靠在路对面的树下。夏季昼长，晚饭时间将将赶上落日。徐佳语朝着日落的方向，像一片异常低温区，看得她心跳一滞。
林曙月觉得徐佳语是飘散的，没有核心，没有实点，很突兀地出现，再不着痕迹地消失。连跳舞的时候，她也都是虚恍的，一点情绪激动都显得假。
大一的时候学校请了某个京剧名角来剧场表演，林曙月和徐佳语坐在后排相邻的位置。台上是《金殿装疯》，赵艳容正在说念白：“……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我看你这江山，未必能长久了！”
林曙月并不听京剧，来剧场是为了学分。徐佳语的专注倒是让她感到意外，她总以为徐佳语对这种热闹的场景不感兴趣。
台上的赵女即将被守卫拖下去，林曙月再转头发现徐佳语已经不见了。林曙月给徐佳语发消息询问，那边说是出去透气。
“剧不一样，人也不一样。我小时候看的赵花芝还会去扇胡亥。”
“确实你这个的剧情更吸引人一点。”
“是吧。”
林曙月找来时徐佳语正坐在剧场侧边的的台阶上发呆，被林曙月唤过才回神。
就像现在一样，恍如一梦的眼神。
“别看了，你眼都肿了，”吴眠琴把徐佳语拉过去，“没事吧？”
“没事，比完赛那口气松了，哭完就好了。”徐佳语擤完鼻涕去扔垃圾。
赵老师过来勾住徐佳语的肩膀：“中午我请客，想吃什么？”
“想不出来。没有想吃的。”徐佳语抽抽鼻子又难过了，“我不想吃饭了。”
“不能不吃啊，”林曙月过来扶着徐佳语，“你没哭累吗？吃点东西不然又要晕了。”
“得，回学校吃盒饭吧。”吴眠琴插话。
赵老师大笑：“请你们吃烤肉，好不容易比完了，吃个够！”
吃完烤肉没几天徐佳语就买了回家的车票。衣柜里的几个奖杯和证书，徐佳语犹豫后还是没带上。临走在体育老师那报了秋季运动会的太极表演，她不能停下来。
徐平喊了李满来火车站接徐佳语。中秋那天李满也跟着徐光临一家来过节，留下来吃午饭的只有他。
做饭前徐佳语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