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新气象,高三这年子虚高中安装了多媒体黑板,但还没有实现多媒体教学。除了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会放一些素材和新闻外,英语老师倒是会用多媒体上课,其他老师则完全不用这玩意儿。尤其是数学老师,在上面半天鼓捣不出来一个图,在之前有这儿会功夫题都讲完了。
用得最多的还是班里的同学。看视频、听音乐、玩游戏,大家的饭间活动一下子丰富起来。语文老师为了提高大家古诗文阅读的成绩,在班里轮组讲古诗词。这项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很快就变了味儿。讲古诗词的那一组要将诗词和解析抄在后黑板上,从单采苓那组开始,或者说从单采苓开始,古诗词讲解变成了黑板报比赛,连带着文A班也跟着一起卷了起来。
文科的两个实验班共享同一组老师配置,任何一个班里的地震都会在隔壁班引起一场海啸,B班的内卷必然把A班也卷进来。单采苓在组里讲李清照词的时候在后黑板上画了幅李清照像,这一消息被语文老师带到了文A,于是文A的后黑板上出现了苏轼像。理科的两个实验班纷纷效仿,从刘邦画到曹操,再由人物绘到景象。四楼李杜一对明珠,三楼温韦两块美玉,南楼火烧赤壁是非成败转头空,北楼元春省亲古今一梦尽荒唐。
轮到徐佳语这组,组内全票通过了《誓要遏制形式主义不正之风的有关提案》,梁承金——王青山不知道第几次把他从杨莹娜的旁边调走了——在组里做了主题谈话。
“我靠,都疯了吧。咱组里有人能画吗?”
“你可傻逼,你都说他们疯了还要画?”李奔给梁承金来了一巴掌。
“那我们做PPT吧,”徐佳语提议,“我们电脑课玩一下吧。”
组里其他人都没别的意见。
“不就一个复制粘贴。”梁承金一派见多识广觉得别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你自个儿做或者自个儿画吧。”徐佳语把梁承金晾那儿了。
梁承金“妥协”说:“哎唏,好哎,我讲你们做好了吧。”
他本来也没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好,就是习惯嘴贱一把。
徐佳语拿着在电脑课上做了PPT,并在每一页都配了组里大家找来的历史图片,做完给组里看一遍后□□发给梁承金。大家轻轻松松结束了第一次讲解。
梁承金坐在隔过道的座位上发表工作总结:“我靠,这才是科技改变生活,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累死搞满一黑板可是傻逼。”
“她们做得好好的你骂什么?”徐佳语真是受不了一点他们满嘴脏话,“你是不是有病?你还画不来她们那样。你有本事在她们面前骂别在背后说人坏话,要骂也别在我附近。回你自己位置别脏了吕艳玫的凳子。”
单采苓也是实验学校出来的,家住在徐家现在住处的南边街区,平时都骑电瓶车上下学。她自小学扬琴,画画的技能按照她的说法则是“因为别人都不会”,每次学校要检查教室外文化墙杨莹娜和谢婉梦都会把她拉来帮忙。单采苓上学期过生日那天李奔在班里组织同学给她送祝福,站起来很多人,暗恋她的男生也趁机一泻情思。
“单采苓在咱班也是女神啊,多才多艺还温柔。”副班长如此说。
杨莹娜、谢婉梦、刘福、单采苓同桌、副班长等说完后梁承金站起来语出惊人地说:“上初中的时候我见过单采苓的背影。当时在会议厅,单采苓坐我前面几排,我当时就想,这一定是个美女。”
宋俊丽在下面起哄:“梁承金说这么直接呀,你这样说杨莹娜要不高兴的。”
单采苓在讲台上面色尴尬。
李奔看了徐佳语好几眼示意她起来说两句,徐佳语都装没看见。李奔开口点她名:“徐佳语,你不说两句吗?”
“我俩什么悄悄话不能回去说?你怎么跟想当起居太监似的。你是打算丰富素材给自己写本纪还是打算给班里人写列传啊。”
晚上放学徐佳语陪着单采苓一起走,直到开车锁的时候单采苓才敢说:“真烦人啊。”
“李奔问之前还递眼色让我跟着起来,”徐佳语帮她把周边挤一起挡住路的车子挪开,“我想你估计不高兴被架上面这么久。”
“还好你没起来,在上面是真尴尬。宋俊丽还说那话,你坐后面没看到杨莹娜的表情。”单采苓摇摇头,“杨莹娜那个嗓门脾气。”
“李奔没提前跟你通个气问你一下吗?”徐佳语坐上后座。
“没有!”单采苓按铃激动道,“他要是问唻我肯定不得同意。诶,你生日啥时候来着,我让李奔给你也弄一场体验一下。”她在班里从来不展露这种大起伏的情绪。
“哈!你没机会了。我生日是荷花开的时候,在夏天呢。”
县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前有一个荷花池,“荷花开的时候”这一说法是徐平告诉徐佳语的。徐佳语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具体生日日期也就跟着这样说了,夏天是徐佳语通过“荷花开”这一条件推出来的。
街角的缝纫车间陆陆续续走空了。在这里工作的妇女几乎都有小孩儿在高中上学,她们来照顾孩子外加赚些钱。这间缝纫车间从最开始的两间店面发展到现在拐角三间店面,冷光灯照亮了一整个街角,也给了来往学生很多安全感。徐佳语几次听到里面的人在唱歌。
单采苓在徐佳语住的小区大门前停车,犹豫一下后说:“俺妈上周日那次突然有事。”
“那个啊,那个没事啦。”
“阿姨没说什么吧。”
“没有啦,反正是为了吃饭,我又没饿到自己。再说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啦,只是不赶巧而已。”
上周徐平值班赶上有工作要下乡,徐佳语就说中午去单采苓家吃。徐平原本不同意,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答应了。徐佳语提前和单采苓约定好后,周日那天上午十点多单采苓给徐佳语发消息,说她母亲有事要忙,中午徐佳语要另想办法了。
“那你怎么办?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牛肉拉面?”
“不用了,我去亲戚那。”
徐佳语吃面的时候徐平打来电话,得知了具体情况。
“哦,你还非要去她家吃诶?你就非得吃点亏才听话。”说完徐佳语说单采苓家长,“她妈真不会办事,把饭给你俩做好不就好了吗。”
徐佳语觉得没什么:“我又没饿着自己,她妈可能就是忙吧。”
“那再忙答应人家的事也得做到,吃饭是大事,我不就把你跟孟清扬的饭准备好吗。别人家小孩儿和自己家小孩儿都等着呢,家里没其他大人吗。”
徐佳语想起单采苓跟自己说的她爸妈天天吵架,她希望他们离婚之类的话,没有吭声。
“她妈也是固执,她之前跟你舅谈过恋爱。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这人不听劝,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舅也犟,要不咋让两个人散了呢,在一块儿才有得闹唻。”
徐佳语感到有股无缘由的冲动,她还没来及思索这股情绪话已经脱口而出:“那也比范利好吧。”
“那范利再怎么样,你说话她听。而且要是范利她肯定得给你做饭!”
“那是啊,都已经这样她当然会做饭。但我跟单采苓家没有关系啊,她妈妈做饭也是看在单采苓面子上,不做饭单采苓也提前告诉我了没让我白跑一趟多饿一会儿。”徐佳语软了声音:“好了啦。妈,我已经吃上饭了你不必为我担心,你现在也该去吃点东西了,好好工作好好吃饭,我等你回来。”
“知道唻,你好好吃饭。”
“嗯,拜拜。”
剩下的面徐佳语食之无味,一筷子半天挑不起来。
“你那天去亲戚家吃的还好吧?”
“还行,我那天回家还看了《中国诗词大会》。”
“这个啊,”徐佳语仰头放松颈椎,“我妈也在看。我记得第一季好像是初中时候开始放的,怎么现在才火?”
单采苓认真地看着徐佳语,强调道:“我从第一季开始每集都看了。”
“嗯?那你好有毅力,我坐那儿一会儿就无聊了。”
单采苓转头看向前路,重复一遍:“我是每集都看唻。”
“……哦……”
“那我走了。”
“拜拜,过红绿灯的时候小心哈。”
徐佳语这组的下一组是张帅上台讲解。张帅也跟风做了PPT,讲的诗是杜甫的《客至》,开屏直接一个脚底仰拍视角的日本擦边女仆萝莉图。全班哗然,男生在下面偷笑。
语文老师一副看青春期躁动小男孩的表情,眯眼看着讲台。
后面每一张PPT的背景都是这样的图片。讲到单句解析时,“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被张帅直接放在岔开腿露出的内□□部。他用手在那块白色前不停比划:别的客人无所谓,就是想这个人来,别人没有那种独特性,感情上不到位,咱们一起才高兴,别人都不能让爽,所以啊,别人来都不给开门,‘蓬门今始为君开’,是这个人才给进,打扫□□一是来客了高兴,二是方便长驱直入。这说明……”
就这样讲了大半节课。班里女生也基本低了大半节课的头。
讲完后,语文老师例行让班里同学评价,没人主动起来。老师点了梁承金、尚不凡的名。
“老师,真讲吗?”梁承金咧着嘴回头看着老师问。
尚不凡直言道:“俺没啥想说哩。”
徐佳语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等语文老师从旁边路过打算结束话题时,徐佳语举了手。
语文老师很意外,徐佳语在课堂上没发过言,作文课的讨论也不怎么张口,除了字写得笔力锋劲外自己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徐佳语有什么要说的吗?”
徐佳语先笑着问了一句:“畅所欲言吗老师?”
语文老师也笑着回她:“发言还是要有些分寸的。”
“好—吧——问题不大,我都忍到现在了。”徐佳语欣然站起,“分寸啊,让我想想……嗯……美国有位女诗人叫狄金森,她在一首诗里写‘我打量每个,我遭遇的痛苦,用眯缝的,探索的,眼睛——我不知道,它是否重如矿石——或者,有着更轻的身形;我不知道,是否人们承受已久——或者,才刚刚开始——我无法说出,矿石的年代——感觉痛苦,经久难支——’。”徐佳语笑一下,“我刚刚想起《红楼梦》里一个情节……”
梁承金转向尚不凡笑:“我靠,现在又是《红楼梦》唻……”
“安静,梁承金。”徐佳语冷冷看了梁承金一眼。
“大家安静啊,听听徐佳语同学的发言。”语文老师出声,说着看梁承金和张帅一眼。
张帅在上面吊儿郎当地双手插裤兜左右乱晃。
“贾瑞性骚扰凤姐,凤姐警告几回都没有熄灭他的淫火。后来贾瑞正照风月宝鉴如愿见到了一个欢迎他的‘凤姐’,然后纵欲过度死了。刚才的讲诗就让我很眼熟,但替代了风月宝鉴正面的,我不知道是杜甫的诗呢?还是人的眼睛和脑子。我也不知道“贾瑞们”眼里被扭曲成那个独欢迎他让他与众不同的‘凤姐’的,是PPT的背景,还是眼前和周边的人。就像他们可以说凤姐使毒计,把贾瑞的死全推到凤姐头上一样,”徐佳语抬头看到脏了层黑胶的风扇,怕落灰进眼里又收回视线,“我上面这段发言也可以被说成是……哼,我的小人之心?张帅大可以说他只是单纯地欣赏这些画的构图、色彩、和画里姑娘们的‘裙下风光’,可以说他对于这首诗的讲解也没有任何其它意思。我拿不出大家心知肚明的实质性证据来指责他,哪怕深感被冒犯,甚至我觉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侮辱,我也没有办法证据确凿地要求他道歉。毕竟法律在这方面也不完善,贾瑞可以说自己只是搭讪。不过贾瑞尚且知道避人,封建社会的男性尚且知道此事不可置于台面,怎么我今天是见到十八层地底下的活化石了还是见到煤矿坑了?”
“有啥子……”
“张帅,现在是我在发言。班里这么多人忍到你讲完,你现在连两句不是都听不得了?主讲人在遵守课堂纪律和保持礼貌方面并没有特权,你敢做不敢当吗?又不是让你像贾瑞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只是担心今天是你准备的一场服从性测试,若没人站出来指出你的错误你明天就敢放开手脚下次班里同学们会被迫看你放一些□□色情作品,那是要进少管所的,再过几年怕不是要成个白吃我们纳税的。我是担心你走上邪路日后违法乱纪。我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还是选择冒风险提醒你改正,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多么友善的态度,多么正直的出发点。你该心怀感恩。”
讲台上的人摆着“你奈我何”的表情毫无愧疚之心。
“别的我没法说,不过至少你张帅是没把全班女生放在眼里。”徐佳语冷笑:“张帅,你太放肆了。”
其他人神色不一,班内阒然。原本在张帅讲解时还有些动静的个别女生也变了颜色。
语文老师让张帅下台,徐佳语也坐下扶着侧脸:“恶心人的玩意儿,什么东西。”
这节课后,语文老师禁止了PPT的使用,然后把两个班的女生都聚在B班关门关窗上了一节算是成长班会。男生都在A班看电影,也有人过来偷听。
语文老师语重心长:“每个女生身体里都有个最重要的东西,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它……我儿子就在理A班,跟你们差不多大,你们也可以把我当做母亲。我现在是把你们当我自己的女儿来说这些话。女人的一生是很难的,而且每一步都伴随很多危险……你们也马上要成年的,有的估计已经成年了,大家要学会对自己负责,要自爱。女孩子最后重要的还是干净,名声要干净,我们管不了别人只能洁身自好……”
李奔他们在窗外鬼鬼祟祟的,看到A班的女生出去后进来问单采苓:“老师给你们说啥唻?”
单采苓笑着回答:“说把我们当女儿。”
“真现世啊,还说啥唻?不能一节课就认个亲哦?”
杨莹娜上厕所回来看到梁承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进来说:“老师说啦,你们这些人!我们是管不住的!说女人的一生,是很难的!你们都是我们前进路上的危险!”
“噫唏——”梁承金笑着甩头给杨莹娜让位,“屌唻,你认真说。”
“老师就是这么说的。”杨莹娜问:“你们在隔壁看的啥?”
“看的速度!与,激情!”从后面路过的尚不凡接腔。
“我哩乖,速度与激情!”杨莹娜捂住嘴往梁承金那边靠,“这名字起的。”
尚不凡边往位置上走边说:“这电影是真刺激啊——我说哩可对!啊?”
被尚不凡拍了一巴掌的孙广博回头朝他笑笑:“诶,电影还行啦。”
孙广博来到徐佳语前桌的位置上,喊正在看着窗外发呆的徐佳语:“哎,徐佳语。”
徐佳语偏头看来。
孙广博卡了下壳,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你那天说的很好,没想到你还这么博学多才。嗯……啥时候写一篇范文好让我们看看。”
“……你很像在捧杀。”徐佳语继续看窗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真心在夸你。”孙广博为自己辩解后又问:“语文老师说了什么了?”
“她们刚才都说过了。”
孙广博只知道笑:“我刚才没听她们说话。”
“你来干啥!”刘钢柱对孙广博的后脑勺糊了一把,“你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了是吧,哎呦,走走走。”
方敬也过来凑热闹:“人家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勇士!你哪能打击人家呢!人家在寝室里都说啥,说钦佩人家!”
“还钦佩吗?”体育委员拿着卷了张纸的杯子路过,对此嫌弃地摇头并嘲笑道:“啧啧啧,在寝室里可算避人诶?这不得被送少管所吧。”
孙广博被说得面红耳赤。徐佳语只给他们留个冷漠的背影。
方敬还要说什么,被谢婉梦制止:“快上课了,下周就市一模。”
另一边角落里的简小苗一直在用小声但无法忽视的声音背书。
方敬顺着谢婉梦说:“快上课唻!别等等谢婉梦生气唻。”
谢婉梦给方敬一个略带责备的眼神。
众人散去,孙广博还留在原地。
“那个……”
“老师说这是个和谐社会。”徐佳语坐回座位,“我回答了,你可以走了。”
孙广博没走:“你有没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给我看的?”
“没有。”
孙广博扮可怜:“你对我也这样吗?”
徐佳语彻底气笑了:“你算什……”
同桌赶紧拉过徐佳语捂上她的嘴小声说:“你别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