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大年初一，何航的父母要来省会接婷婷过去。李昕和何航打算帮两位老人买高铁票，被孙霞直骂浪费：“他们自己没钱是吧！那何航你去送一趟再回来不是更简单吗！”
徐平说：“人家不也是俩小孩儿家长吗，就许给你买是吧。”
孙霞忿懑，要和徐平吵。徐平不跟她吵：“那是俩小孩儿的事，你非要插手干啥。那小孩儿挣了钱花给爹妈不是应该的吗。”
“那也不能浪费钱哦！那让何航去不是省一点吗！”
徐平皱眉：“你声音小一点，昕昕还怀着孕，你可管这么大声吼呢。”
李昕搭腔：“妈，雪儿和佳语还在睡觉，我们小声点说……”
这头三个人，孙霞和徐平你一言我一语，李昕偶尔插入两句。何航在李昕旁边坐着全程低头当背景板。
最后还是何航坐车把婷婷送去爷爷奶奶那里。
何航离开后李昕上厕所时发现底下擦出来了血渍。孙霞立即就慌了，着急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昕在徐平联系省医院的老同学的时候不停地安抚孙霞让她冷静下来。三人打车去了医院。孙雪儿起床后见家里就剩徐佳语跟自己，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给孙霞打电话。孙霞哪里说得清？徐平把手机拿过来告诉孙雪儿她们在医院陪李昕做检查，早餐孙雪儿和徐佳语饿了就自己弄，若是不饿又撑得住就等她们回去再说。
孙雪儿说要等她们，接着挂了电话。
年节的早晨总带有一丝硝烟的味道，仿佛过年是一场战役。从二十几层的高楼望出去，混混茫茫，鼙鼓震起的烟尘还未消散。窗台纳入的阳光在天空经过多道反射带着飞蛾鳞粉的色泽，昏腻晃眼。屋里的暖气片传出一些细碎的爆竹声。孙雪儿重新钻进被窝，徐佳语这才迷迷糊糊地被折腾醒：“怎么了？”
孙雪儿裹了裹被子往徐佳语这边蹭：“她们带我姐去检查了，我们等她们回来再吃饭。”
“哦……”徐佳语给孙雪儿暖手，大脑里努力处理这一信息。处理结果出来后她突然睁眼：“去医院了？”
“嗯。”孙雪儿闭上眼睛。
“你不饿吗？”
“还行，”孙雪儿在被窝里扭了扭调整姿势，“等她们回来吧。”
“不行，咱们得先吃。”徐佳语挣扎着坐起来，“她们回来估计要十点那会儿了，我们不吃她们可能着急。”
徐佳语说完坐床上不动了，没几秒又倒下来：“不行，好困，不吃了，告诉她们我们可以睡到她们回来吧。”
热气被徐佳语差不多抖没了，这下轮到孙雪儿说不行了：“还起来吃饭吧，然后写作业。”
徐佳语用被子蒙住头：“写什么作业，不写。我作业都被年兽吃了。”
“那我们吃完饭下楼去打羽毛球。”
徐佳语一动不动。
“起床啦，起床啦。陪我打羽毛球啦。”
孙雪儿把徐佳语从被子里拉出来：“我先去刷牙，你快点穿好衣服。我们早餐再开袋豆干，你收拾完去弄。”
徐佳语含着牙刷在客厅的零食箱前面发懵，愣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开哪种开几袋啊？”
“我们两个开一袋不就好了还要开几袋？开袋绿袋子的。”孙雪儿在厨房热饭。
徐佳语把豆干放饭桌上然后漱口梳头，捯饬完自己再出来处理。
外面风太大，门洞里又冷，孙雪儿输多赢少心情早早被消磨了。两人没打几局还是回来写作业。三个大人回来的时候面色俱是凝重。李昕的检查结果不太妙，吃过饭就收拾东西直接回杭州住院，何航从老家那边走的。
李昕的二女儿似乎有些智力障碍，四五岁才会说话。孙霞又总说这小姑娘聪明，跟她徐姨一样聪明。
徐平在孙雪儿开学前回子虚县上班了，徐佳语留在这里住到开学前徐平来接。省高跟子虚高中一样，高三开学早，孙雪儿年后没休息几天就起早贪黑上学去了。孙霞来省会陪读后孙雪儿办了走读从宿舍里搬出来，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在食堂吃，剩下两顿则由孙霞送去学校。徐佳语帮忙给孙雪儿送过一次晚饭。平时孙雪儿的晚饭都是孙霞亲自送，即使是孙小雨在的时候孙霞也不假手于她——孙霞内心也不希望孙小雨去给孙雪儿送饭。至于徐佳语，那当然是可以的，再说了今天也需要她去送。孙霞一副打扮齐整光彩照人的模样出现在门口时徐佳语正拿着孙雪儿留在家里练习册刷题，孙霞说徐佳语出门在主干道上直走就行，孙雪儿在后门等着。
“你在那陪你姐吃完饭再回来，一趟差不多半小时，你回来后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徐佳语答应下来，换上衣服去省高。孙雪儿见到徐佳语来很高兴，从后门到食堂的一路上都在介绍学校。高一高二的还没有开学，学校显得有些空旷，这种空旷尤其体现在食堂，孙雪儿吃饭的区域里找不到第三个人。
徐佳语托腮看孙雪儿吃饭并和她聊天，当孙雪儿跟同学打招呼的时候她就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孙雪儿跟她挨个介绍：“这个奥数金奖报送清华，那个报送北大……”徐佳语附和完就发起呆，没注意到孙雪儿停筷子。孙雪儿把饭盒餐具收拾好后唤徐佳语回神：“走啦。”
“嗯？”徐佳语惊讶道：“你吃的好快。”
孙雪儿不喜欢这句话，本就大的眼睛又被睁得更大了：“我很细嚼慢咽，你平时吃饭比我快，我同学都开始回教室了。我送你去后门。”
徐佳语回去路上放慢脚步，上电梯前看了眼手机时间。
孙霞晚饭下的饺子，饺子出锅的时候徐佳语恰巧进门。
“刚刚好诶。”徐佳语换鞋洗手。
“看我这时间把握的怎么样。”孙霞看上去兴致高涨，在客厅里翻了个侧手翻，起来时得意地说：“怎么样，你妈做不了吧。”
“我妈当然不行啦。她肯定会晕的。”徐佳语把碗端出来。
两人面对面吃饺子。孙霞问徐佳语：“你姐学校咋样？”
“挺好的啊。”
“同学们咋样？”
“应该都不错啦，我就只是在食堂见到几个而已。”
断断续续又说几句，孙霞加起一个开口的饺子：“这破的肯定是你包的，边子捏的还丑。”
除夕那天除了何航剩下的人都包了饺子，婷婷也拿面团捏了两下，孙霞家的冰箱里冻了满满一层——婷婷捏的年夜饭上就吃完了。
“才不是我包的，我只会包猫耳饺子，这种半圆形的绝对不是我包的。一定是孙姨塞这么多馅儿。”徐佳语说得有理有据，把锅甩回去还给台阶。
“那不还是怕你吃的不过瘾，回去跟你妈告状说我不给你吃好吃的了吗！”孙霞顺着台阶下了。
晚上孙雪儿带着一大捧玫瑰花回来，在客厅里给自己剪头发的徐佳语攥着马尾看过去。
“这是我同学送我的生日礼物。”孙雪儿解释说。
本来就算孙雪儿拿一捧菊花徐佳语也不想什么，她欲盖弥彰解释过后徐佳语反而迷惑：“你生日不是在双休日吗？我看错日期了？”
“他们提前送的。”
孙雪儿把好几个礼品袋放餐桌上。
徐佳语顺嘴吐槽：“啊？你们双休日能放一整天吗？那提前一天不就好了，这花要是生日那天腐败了多不好，你同学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先好好剪头发。”孙雪儿不欲与徐佳语多说。她抱着玫瑰花找孙霞要花瓶。孙雪儿拿到花瓶后把花插进去摆好，孙霞出来靠着墙对徐佳语说：“你妈还没给雪儿红包，你提醒她一下。”
“孙姨信口雌黄，我妈除夕明明给雪儿姐两个红包。”徐佳语修剪完发尾拿梳子梳下碎发，“我还等着孙姨给我生日红包呢，我长这么大都没从孙姨拿里拿到过。孙姨也不提醒我找你要。”
“你妈当大官不能还在意这么一点小钱哦！”
“我在意啊。那怎么能叫小钱呢？那是孙姨对我的心意和爱护。我觉得孙姨一点都不重视我，我可伤心了。而且我妈是被管的官，过年干活的时候孙姨说东我妈都没往西。再说了……”徐佳语放下梳子，“红包是给我的，我妈在不在意怎么样，我就是觉得孙姨不给我我很委屈啊。那我就要说。咱们姨俩还说不得这种话吗？这说明孙姨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亲近的人，不然我才不在乎呢。雪儿姐不也不在乎关系不好的人送不送自己生日礼物嘛。”
“就你会说，当官儿的会说，当官儿的小孩儿也会说！”
“孙姨之前是语文老师，我能说会道也还受到了孙姨潜移默化的影响嘛。”
情人节就这样在徐佳语和孙霞的拌嘴中画上句号。
孙雪儿生日这天孙小雨回来了，此后的家务活就全部交给了“无业游民”孙小雨。每个早晨徐佳语在广场打完太极上来后都能看到孙小雨要么在做饭要么在整理卫生，也有几次看到她在吃零食——如果孙霞还没有醒的话。
大早晨的吃零食好像不太好。但徐佳语想到孙霞拿豆干当菜也就没对孙小雨说什么，只是打个招呼就回房。
孙霞会在家里留一些零花钱给孙小雨买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完年的原因，孙霞留的钱有些少，多有需要孙小雨从自己的红包中贴补的时候。这些都是房间外的事情，徐佳语不大关心。除非孙霞有事找她，否则徐佳语基本不介入。
能让孙霞找来的自然不是好事。孙霞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把徐佳语从房间里带到洗手间：“你上厕所的时候吃东西没？”
“噫，为什么要在上厕所的时候吃东西。”徐佳语皱眉。
孙霞就是笑：“跟我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呢？”
徐佳语有些不高兴，但还在忍着：“我确实没吃。”
“那你就没发现马桶堵了哦？”孙霞拿夹子从马桶下水口里夹出一个巧克力派的塑料包装袋：“我刚刚回来上厕所，按一下发现水下得慢，拿夹子掏几下就发现了这个。”孙霞摆出一副宽容的、善解人意的姿态：“家里就咱俩，又没别人了，你承认孙姨也不会笑话你。”
徐佳语心中冷笑，倒要看看孙霞能说出什么来。
“我知道你妈不让你吃零食，你在孙姨家想吃什么零食直接去客厅吃不就好了，还偷偷摸摸的。你肯定是因为你妈，觉得吃着不好意思还怕我发现你偷吃，想扔马桶里冲走。”孙霞把徐佳语拉近一点：“可是哩？孙姨说哩可对？”
徐佳语快气笑了：“那塑料在水里又化不开，肯定冲不走啊。”
“对啊！你不也知道吗！你还把塑料袋往马桶里拌*[约等于三声，方言“丢”的意思]。俺又不是你妈不让小孩儿吃零食。”孙霞说得很急，“那雪儿肯定干不了这事，小雨是我教的也不得干哦！”
徐佳语垂眼，笑了一下，说：“我妈没不让小孩儿吃零食啦，孙姨不要搞刻板印象。”说完就回了房间。
孙霞追上来坐在孙雪儿的床上，跟徐佳语推心置腹：“你妈教育小孩儿确实没有太多方法，我也不是说你妈坏话，她自己也忙，一个人带你，你姥死之前你妈还要管她弟妹一大家子，你姥死唻她们也没说让你妈轻松轻松。她在你的事情上有忽略是不可避免的。你看你跟雪儿都在周晓那学跳舞，那我知道雪儿不擅长做这个，她跳舞就是没你好看，那她想做我不也让她去了吗，她唱歌也不行，那她想唱我也带她去KTV。小孩儿有喜欢的事就应该让她去尝试去做。你可有啥喜欢的事？”
“我都还行啊，都挺喜欢的。”徐佳语笑起来，“孙姨还不知道我吗？不喜欢我也不委屈自己的。”
“那这不挺好的吗。你看小雨，她可有啥喜欢的呢？她都不知道啥是喜欢。你都不知道她刚来的时候啊，哎呦，那胖的肿的啊……”孙霞伸手比划，“那肚子都有这么大，看上去跟怀孕了一样。我给她买开塞露让她挤，拉的差点把俺家马桶堵唻，肚子直接小两圈……”
孙霞滔滔不绝地说起孙小雨的过去以及自己对这一可怜小孩儿的拯救。徐佳语机械地给对方捧哏，心里只觉得没意思。
孙雪儿屋里的小窗户照不进阳光，赤色的夕阳泼在所谓“西班牙风情”的建筑上有些战死沙场的苍茫悲凉。磨砂的外墙像一把染血的沙子，还能看到水汽从血液中蒸发离开的痕迹，只留下红色胶结在上面。风里也带着一股子腥气，寒刃卷铁，大漠黄沙，将军百战身名裂。
孙霞出去后徐佳语伏案看着解析几何上交叉堆叠的线条，轻轻笑了一下。
在这篇赤色消散之前，孙小雨提着菜回来了。她在前面街道的文具店里买了袋荧光笔，做饭前把孙霞房间里的杂志上那些美文美句涂成五颜六色的。徐佳语在屋里同徐平打完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后出来看到孙小雨坐在主卧的飘窗上很认真地在书上画着，随口问道：“在画什么？”
“啊？哦……我觉得这些写得真好，就画一下。”
徐佳语笑起来：“那你注意光线，暗了就开灯。”
“啊，好。”
买完衣服的孙霞把孙小雨呵斥一通：“有啥好画的呢！那书被画成这样还看不？真是，尽做些装样的事……”呵斥完把孙小雨撵去做饭。
孙霞再次闯入房间把一件花里胡哨的徐佳语根本不喜欢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床上：“这衣服是给你买的，这回别说我没给你生日礼物唻。”
“那不是跟孙姨开玩笑嘛，我又不缺衣服，把这件给小雨穿呗。”
“咋又不要唻！可又是嫌弃我唻！”孙霞急了，把衣服抖成烈风中的旌旗，“这衣服多好看呢！质量又不差！我又不得给你买地摊货！你咋跟你妈一样！”
孙霞非要徐佳语穿这件衣服跟徐平打视频聊天，徐佳语一点都不想穿。
“我下午跟我妈打过电话了，她说过几天来接我回去，高中也快开学了嘛。”
徐佳语下午心血来潮给徐平去了个电话，接通后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孙姨欺负你喽？”徐平在那边问，声音有些齉。
“没，就是快开学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你明天可想回？不然下周六去接你。”
“那下周六吧，明天有点赶。”徐佳语听电话那头的动静，问：“你在外面吗？”
“嗯，出来办点事。”
“那你别吹到风了，注意保暖。”
“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蛮？”
徐佳语抬头看向窗外：“……没了，你好好吃饭，拜拜。”
“嗯。”
徐平打完电话站回闻清钟旁边。她是去角落接通的电话，闻清钟知道那是徐佳语打来的，至于徐平为什么避着她，她不愿多想。闻清钟看着闻意被缓缓推入火化炉，想问问徐佳语却怎么也张不了口，最后说：“徐姨，我想带姥姥出去转转。”
“那你还回来不呢？”
闻清钟没说话。
徐平来接徐佳语那天，孙霞一个上午都在催徐佳语把她买的新衣服换上，徐佳语宁死不从。徐平也是让孙霞把衣服留着给孙小雨穿，孙霞在房间里跟徐平哭：“我送的东西脏是吧！你也该让小孩儿接受别人送的东西！接受别人的好意！我会害你们吗！那我能给她赖东西吗！”
徐佳语抱臂靠在房间外的墙上冷笑，心想徐平不会收下的。
结果衣服还是被徐平带回了家。
徐佳语打开行李箱看见这套丑衣服的时候很生气，气到心律不齐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她伏在床上缓下心跳后找徐平：“妈，孙姨怎么把那衣服塞行李箱里了？她真讨厌。”
“虽然她动机不纯但不也是送你的吗，哪能说人家讨厌。”徐平面朝徐佳语坐在床上，“不是你想要吗？我看你那眼神怪想拿着的。”
“我不想要。”徐佳语看着徐平的眼睛，强调道：“我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