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解释啥？”王青山严肃地盯着徐佳语，完全可以说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他们来问题，然后非要跟我炫耀自己有个姐我才那样说的。”徐佳语顿一下，做出不服气的语气，“我也有姐。”
王青山欲言又止，半晌翻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教室里，用手指点了点徐佳语：“你自己注意着点。”说完放徐佳语回教室了。
王青山在班里转一圈后离开，孙广博再度转过来：“连累你了，对不起。”
徐佳语像西西弗斯终于推巨石到山顶上后把这负累扔下悬崖般掷地有声地骂了一句：“滚。”
徐佳语感觉没骂痛快，又找不到地方撒气。内心很想给孙广博脸上来一拳，现实又不允许。晚上回家怎么压腿拉肩甩腰都不顺气，最后拿出纸乱涂乱画完下定决心找王青山换位。
王青山把徐佳语调到荀春晓前桌。
恰逢防治美国白蛾的时候，徐佳语帮荀春晓赶了不短时间的这种长得像外星人的害虫。杨莹娜想起来问荀春晓是不是跟徐佳语关系不错。
“就只是家里住一个小区啦。”
“哦……”杨莹娜凑上来说悄悄话似的，实则声音并不弱：“那她就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诶……但上初中那会儿路上遇到她，她就是这样。”
杨莹娜用力地笑着重复一遍：“哦呵，她就这样。”
被议论的主角正在给简小苗讲地理。用简小苗的话说就是徐佳语用了很多神奇的比喻来帮助她理解，正是由于比喻太神奇简小苗听了想笑，导致徐佳语也绷不住了，两人在前面笑得有些夸张。
杨莹娜就是看到这个场面才问的。
“她人其实挺不错的。”荀春晓补充道。
杨莹娜有时会喊住简小苗让她把在徐佳语那问的题讲一遍给自己听。简小苗自然乐意，而且给别人讲一遍也是帮自己复习一遍。不过她也会奇怪为什么杨莹娜她们不去亲自问徐佳语。这种问题不好直接问人家，简小苗采取迂回策略选择问徐佳语：“你跟杨莹娜她们有矛盾吗？”
“啊？我跟她们都没交集，怎么有机会产生矛盾啊。”
“那她们怎么宁愿问我都不问你啊？”
“不要妄自菲薄，那说明她们相信你。你不也讲得很好？不然她们就去问别人了。至于为什么不问我……”徐佳语笑一下，“可能是把我当飞来峰了。毕竟我主科都一般般，跟她们也不熟，她们看我应该就像看一块陌生的长得奇形怪状的石头，拿来做建设感觉不靠谱，让人不放心？”
简小苗跟室友吕艳玫探讨过这个“怪石”的比喻，讨论的结果是她要帮徐佳语跟杨莹娜她们“熟悉”起来。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简小苗感觉自己是徐佳语命中的伯乐，她要让徐佳语在班级里发光发热。虽然她自己说不清楚说不明白，不过总而言之，她是要帮徐佳语融入班集体，尤其是融入杨莹娜和谢婉梦她们。
吕艳玫还很清醒：“这种事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帮到忙的，而且关键是杨莹娜那边的问题吧，徐佳语感觉对谁不都挺好的？”
“对啊，所以我就是想让杨莹娜她们别这么……这么……”简小苗卡壳半天后放弃了：“唉呀，我说不好，我就是希望她们能好好相处。徐佳语多好一人，她们问我题的态度弄得我也很尴尬。”
简小苗说干就干。逢到杨莹娜在班里再一次问她题的时候，简小苗就说：“你怎么不去问徐佳语啊？她可会讲题了。”
这回轮到杨莹娜犯尴尬了，她转向旁边的人没什么意义地说了一句：“她让我去问徐佳语。”语调中带着为了掩饰尴尬而变得更尴尬的笑。说完恢复简小苗：“我这不是害羞吗。”
简小苗拉起杨莹娜：“不要害羞！走走走，我陪你去问。”
杨莹娜两句话间被简小苗三步并作两步地拉到徐佳语的座位旁边。
“徐佳语！杨莹娜有问题要问你！”
徐佳语抬头看到阳光灿烂的简小苗拽着不知所措的杨莹娜站在过道里，颇有些抓到犯人后邀功的意思。
虽然方法简单粗暴得有些不太得当，徐佳语无奈间还是接受了简小苗的好意。她装作瞧不出杨莹娜的无措，问她是什么题。
简小苗抢答：“就是我刚才问你那个。”
徐佳语笑着点点头，在草稿纸上找了块空白地方画图讲解起来。
杨莹娜是被简小苗押着听完的。
到底是强扭的瓜不甜，徐佳语和杨莹娜在此之后并没有如简小苗所愿的那样亲近起来。上午第二节下课后的大课间做广播体操，吕艳玫和简小苗她们一句“你站的真好看”接着一句“你跳广播体操怎么这么好看”地逗徐佳语的时候，杨莹娜在前面不耐烦地打断：“跳个广播体操还现世。”
她们顿时噤声。
徐佳语在中间夹着，好笑之余觉得杨莹娜蛮有意思。回教室的路上徐佳语安抚被杨莹娜堵话的人：“她应该是怕学生会检查的看到后扣咱班的分。”
吕艳玫抱怨起来：“她又不是班委，想管事当初怎么不直接竞选？班里肯定都投她。”
徐佳语解释道：“结果还是好的嘛。她高一还是学生会主席，高二班里又没重新选。”
简小苗深受打击，垂头丧气。
操场上传来的杨莹娜标志性尖哨似的嗓音，其余几人心照不宣相视后各自偏头。
杨莹娜是一个很咄咄逼人的女生，这倒不是说她得理不饶人。杨莹娜在初中的时候参与了班内组织的唯一一场辩论赛，当对方辩友提问时她的应对策略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大声地强调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要么就大声地用力重复一遍辩论的题目然后转过来面向观众煽动情绪：“我们都知道……”杨莹娜用嗓门撑起自己的气场，再把这气场碾压出去。她或许不适合打辩论赛，但不可否认的是，杨莹娜确实很有号召力和参与精神。高一那年子虚高中首次组织学生会，宣发和面试工作是主席杨莹娜一手推动的，副主席梁承金只是在后面帮她递递文件而已。杨莹娜很享受主导的感觉，即使不担任班委，高一的合唱比赛和高二接下来的广播体操比赛也都是杨莹娜主动负责。
杨莹娜也在周晓的舞蹈教室学过跳舞，跟孙雪儿和钱茹是一个班的，同样去了周晓让孙雪儿带队管理班里同学的那次外出演出。
杨莹娜比梁承金大了两年零几个月。两人还在坐同桌的时候杨莹娜要跟梁承金手贴手比大小。梁承金不老实，总是找机会和杨莹娜十指相扣。每到这时杨莹娜都会甩开他的手并甩头发出尖哨般的笑声：“你好好比！”
安静的自习课上突然出现这种声音哪怕不带有感情色彩地去评价也无法说出不刺耳。
徐佳语坐在教室的外围，只闻其声，不问其事。
期末考试前的某次午休李奔提着一兜零食来前排找徐佳语，叽里呱啦说了一段粤语。
徐佳语茫然地看着他：“……我听不懂。”
“他想让你帮忙把零食送给……”
徐佳语连忙打断在一旁翻译的刘福：“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正忙着。”
“我靠你别学唻，你再学文综也考不了满分。”李奔把零食直接放在徐佳语的桌面上：“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啦。”
“稍等，”徐佳语按住面前的一大包五颜六色的零食，“你老实待着。”
徐佳语带着零食去了对面楼的理A班后门，请坐在后门的同学喊冯雅晴过来。
“冯雅晴！有人找！”
从一众黑乎乎的后脑勺中回头的还有沈大伟和孟清扬。
徐佳语跟冯雅晴招过手之后朝孟清扬也挥手微笑致意。冯雅晴出来靠在门框外的墙棱上：“这次不倒热水？”
“这次给你送零食。”徐佳语打开袋子给冯雅晴看。
“他真是，咋还让你送？”
徐佳语双眼写着疲惫，叹口气后说：“跟他亲自送比起来还是我来送吧……噢对，他一开始想跟我加密通话来着，但好像只对我加了密。”
“啊？怎么加密的？”
“他说粤语。”徐佳语更疲惫了。
冯雅晴笑得打嗝：“他就是故意的……你把零食带回去吧，算我送你了。”
“啊……我不吃这些甜的。”徐佳语很为难地给冯雅晴看袋子里的内容。
冯雅晴在袋子里翻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能给徐佳语吃的。放弃寻找后重新站直的冯雅晴对此发表意见：“他都不了解我还要追我。”
“我拿回班里分吧，”徐佳语背手把袋子拖后面，“反正现在算是我的了。总不能让你收下……我也可以先在你班里分一波，这两个班起码有四分之一是我以前同学。”徐佳语像个倒立的钟摆左右摇晃以示自己说的是理A、理B。
“那你不好解释吧，还是带回你班里去分。”
随便聊几句后冯雅晴对徐佳语道辛苦，两人就要分开。冯雅晴进教室后孟清扬出来喊住徐佳语，带着她靠在围栏上。徐佳语趁机给孟清扬看袋子：“要吃吗？”
“恁么多？谁给的？”
徐佳语再次疲惫：“李奔。”
“他还在追吗？！”
“不，他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暗恋的人设。其实从高一到现在只送了这一回，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记得那时候他好像天天说喜欢她，原来没追啊。”孟清扬在袋子里扒拉两下：“那我找找给我弟吃的……我弟能吃零食吗？”
“那就拿你喜欢吃的，回去后给程老师装装样子，但其实还是自己吃。”
孟清扬笑着把里面的小蛋糕之类的拿走，然后开始说正事：“俺妈不是回去上班了吗，家里要再买个摩托车，结果上不成牌照。”
“啊？怎么会上不成牌照呢？”
孟清扬翻了个白眼：“因为没在沈大伟他妈开的店里买。”
“……他爸是交警大队的啊？”
孟清扬狠狠瘪嘴。
沈大伟的警察父亲在县公安局的交警大队里负责给摩托车上牌照，沈大伟的母亲顺势开家摩托车店，后来还加卖电动车。沈大伟的父母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赚了不少钱还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初中的时候沈大伟的母亲来接沈大伟时总在程瑞、鲁美香她们面前摆出女强人的姿态。当然了，她确实认为自己是个女强人，不然开的店怎么能赚这么多钱？公安局工资再高再有钱家里也没法光凭借沈大伟父亲的工资在市里买房，还是两套。沈大伟的母亲觉得这都是自己能干，不然怎么有的人开店做生意累死累活还亏本，自己轻轻松松就挣出这般规模的家产？鲁美香可是一颗牙一颗牙抠出来的钱，哪比得上她随口报价别人还得认呢？
“那程老师不还要再去他家买一辆吗？那你家就三辆了。”
“俺妈打算去给他爸送红包的，但是他家不理。”
“当然不理呀，收了不就是直接的以权谋私要人贿赂了吗。红包的数额也没有卖一辆摩托车赚得多。”
“唉，烦死了。”孟清扬趴在走廊围栏上，“俺奶还因为这事说恁些难听话。说俺妈不会过日子，说俺妈……笨。唉，烦死了。”
“你奶好烦，她为什么不带着她的亲亲孙子回去。”
“就是啊。”
两人一齐叹气。
估摸午休差不多快结束，徐佳语要回教室了。孟清扬还没进班门沈大伟就冲出来在两个女生中间护着肚子打招呼，自然没人理他。
从提着零食进教室开始就有人在对徐佳语行注目礼，徐佳语去李奔的位置上跟他说：“认清现实吧。”
李奔还没说话，后排的尚不凡已经嚷起来了：“被拒绝了吗，认清现实吧老弟！”
过道外的杨莹娜也凑过来：“谁诶？李奔喜欢谁诶？”说着还拽袋子示意徐佳语回答她。
徐佳语笑着冲杨莹娜摇头：“没谁。”
杨莹娜转向同桌谢婉梦：“哎呦，还不能说。”
“理A的冯雅晴，他们分科前一班的。”谢婉梦做得笔直，一派老师改卷的模样写着习题。谢婉梦在班里是数学课代表，在学校里任广播站站长，早就知道李奔的小心思了。而且她在班里最为年长，家里也有个在上小学的弟弟，所以在班里的角色定位自然而然成了可靠的知心长姐，日常工作里也有帮“弟弟妹妹们”疏导情绪一项。
“冯雅晴？”过来凑热闹的汪圆圆个子不高嗓门倒大，“长的可好看诶？”
“能不好看吗！”尚不凡接话。
汪圆圆瞪着本就圆滚的眼睛：“噫兮！是你女朋友吗你恁激动干啥，可有我好看诶！”
“那比你好看多唻！”尚不凡拍李奔后背一巴掌说：“咱们李奔可真长情啊，搁底下还天天念着，你别说长得还真不错啊，我刚才在窗户那看哩。”
“诶？你们知道啊。”徐佳语见没法隐瞒了便岔开话题：“喏，你们看有没有想吃的，这一大包要在老师发现前分完的。”
“那我们这不是沾了那谁？冯雅晴的光是吧。哎呦……”杨莹娜拿了大半袋下来，“行，这点够我们分唻，剩下的你给荀春晓分点。”
徐佳语把零食全散出去了。下午体育课上找李奔打了局羽毛球，球球对他耳朵旁边扣。打完李奔又找尚不凡，尚不凡拒绝了：“俺不敢跟你打，俺找刘福打乒乓球。”
徐佳语不会打乒乓球。乡政府活动室里有乒乓球台，徐平教过徐佳语两天，只是徐佳语对这项运动不感兴趣最后也就作罢。
唉，技到用时方恨少，百无一用是书生。
吃完晚饭徐佳语挑挑拣拣在送徐平往外走的时候跟徐平说李奔喜欢冯雅晴，冯雅晴不喜欢李奔，李奔在班里大肆宣扬自己喜欢冯雅晴害冯雅晴被评头论足。徐平说徐佳语不好好学习多管闲事，又说徐佳语小心眼。
“尚不凡不也是在夸冯雅晴长得好看吗。”
徐佳语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表述能力，她自己分明是觉得尚不凡说话很膈应的。
尚不凡没在班里跟她认真搭过话。两人分科后到现在唯一一次交谈是在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出成绩那天晚上放学的学校主干道上，尚不凡喊住了徐佳语。
徐佳语回头看是尚不凡，于是问道：“怎么了？”
“就是看你还记不记得我呗。”
徐佳语笑了：“记得，小学最后一任后桌。”
“咳……你还记得啊，我都快忘唻。”
“记性差还选文科啊？”徐佳语开个玩笑，“不过书背得住考试的时候就够了……我走这边，你路上小心点。”
“好、好。”
此后在班里两人也仅是点头之交。
期末考试前徐佳语去高一年级找同层的徐天宇来帮她搬书箱，她站在教室门口找人传话的时候着实在徐天宇班里引起好大轰动。
徐佳语临走前跟徐天宇斟词酌句：“你班同学还挺……活力四射。”
“可以直接说无聊。”
“没错他们就是很无聊。”徐佳语从善如流，“你来的时候不用着急，到时候搬箱子的人多上下楼不安全。我回去了哈。”
徐天宇来徐佳语班窗外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在意他喊的那一声“徐佳语！”并当回事儿的只有讲台上的王青山。
王青山立马看向徐佳语。
徐佳语接收到王青山眼神信号的那一刻当即转头朝着窗外喊：“哥！你等一下！”搬起书箱子往外走的时候不忘和王青山说再见：“老师我走了哈。”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徐佳语这边风平浪静了，徐天宇却被班主任谈了话。两人都上大学后徐光临有次在饭桌上拿出旧事得意调侃：“俺儿也是个老师要防早恋的人物。”
徐佳语带着徐天宇去看电影，路上恨铁不成钢地跟她哥说：“你就说我是你妹啊！怎么能平白被冤枉呢？实在不行也可以找人作证嘛！”
何必去追究徐天宇为什么没解释，左不过是因为虚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