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高中的每间教室里都有饮水机。早自习结束后是吃饭加打扫卫生的时间,水房开门也在这个时间段里。班里要安排人去年级部的一楼搬水。
高中的安排是高一和高二都要负责打扫校园卫生。高一的卫生区离教学楼远,基本都是操场、草坪、大门口这些地方,高二的卫生区是教学楼和食堂周边。徐佳语因为不想跑那么远去扫地,所以分科前每次轮到组里值日她都主动去搬桶水上四楼。在徐佳语的不懈宣传下,班里的女生也逐渐发现这一“偷懒”的技巧,个别不想去扫卫生区的也开始主动搬水,一人般不动便两人抬着。
分科后徐佳语、刘福、李奔都在文B班。文科两个实验班里大多是之前北城实验中学的学生,他们彼此关系较为亲近。从乡底下的考上来的同学们因为一起坐车一起住宿,所以很快也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南城一中来的学生基本都是刘福和李奔他们班里的——就是徐平当时跟徐佳语说的徐爱梅同学当班主任的那个班。这些都在徐佳语的预料之中。三大势力外加分班考试排名再算班委上和个别突出的表现,徐佳语沉浸在自己成功学了文科的喜悦里对班级里暗流涌动浑然不……不在意。
徐佳语也很突出,她抬杠抬得很突出。
文B班班长梁承金夜自习课前在班级里跟班委商量值日工作,说文科班男生要自觉担起责任包揽搬水的任务不要偷懒,于是把男生分两班对调去搬水,多了留着后面能休息。又说扫地拖地轻松留给女生分组做。
徐佳语坐在旁边,闻言抬头:“你这样干脆让男生一次性全下去搬后面直接休息四五天算了。还把人固定在一个岗位上,不就让劳动者异化了吗?”
梁承金是北城实验毕业的,开学后只从李奔处知道徐佳语文三科特别好性格比较怪,倒尚未来及亲自领教。
梁承金扶下眼镜龇牙笑:“我靠,还异化,哪让你们异化了?”
“我们可以选择扫地,但你们不能剥夺我们选择的权利。就像你不能剥夺男生选择扫地的权利,说不定有男生愿意扫地呢。”
依旧是团支书的李奔接话:“哦哟,看不出来你还怪体贴我们唻,俺不想扫。”
“你们嫌弃扫地就要都留给我们是吧。”徐佳语给他堵了回去。
“你咋不说是你不想扫地想搬水呢?”李奔阴阳怪气的。
徐佳语坦荡承认:“对啊,我也是在给自己争取一个选择。很难理解吗?”说完又回到值日安排上:“我是说你们别定死。咱班男生总比A班多吧?不是有二十出头大概二十四、二十五吗?你分两班一天起码十桶水总是有的,班里五十来人一天喝不了这么多。分科前班里七十多人也喝不完十桶水啊,奔子你记得吧。”
徐佳语这么喊李奔是跟冯雅晴学的。
“一桶水十八升,按六十人一人两升算,你先分三班一天七桶还多六升。而且现在天冷女生需要等热水,消耗得就更慢。走读生自己可以从家里带一杯。就算加上浪费的损耗估计还能余下来半桶,何况班里大部分人喝不了两升,男生又快一半,激进点估计搬五桶也没问题,七桶夏天也够养鱼的,还能在班里养几盆花。”
徐佳语话赶话给他们算了账,李奔听的都不顾上管“奔子”的事。
“我靠你恁……”梁承金些微瞪大眼睛。他安排工作之前没细想过,又问徐佳语:“你怎么知道班里有二十多男生?你数了?”
“你站起来扫一眼不就知道了吗?我还知道隔壁班里男生十五左右。”徐佳语很稀奇地转头看梁承金:“这个问题你哪怕从窗户路过看一眼也能大概知道,再说你都要安排工作了,你现在把名单拿出数,对着名字也能猜个差不多。你头一回当班长?”
“你当过?”
“没有,”徐佳语挑眉收回视线继续看语文必修,“但我见过遭瘟的猪爬,他还不如滚呢。”
徐佳语言语中的“遭瘟的猪”是指代许长旗的,此人高中考去了省外国语。可班里没人知道徐佳语说的是许长旗,李奔以为徐佳语说的是赵鑫,他“深有同感”地说:“我靠还是你会骂,赵鑫他就是个神经病!妈的,傻逼一样。”
刘福也跟在后面呵呵:“他不就是傻逼吗。”
“我是说我初中的班长。”徐佳语为了防止他们继续骂下去解释了一下,“你以后开班委大会不还得见他嘛,别被老师听到。”
“不能我还怕他哦?老师听到又咋唻?他妈他自己有病……”
反正把自己撇干净了,徐佳语也不再管他。
梁承金拿着值日表让徐佳语一起去楼道口的教室休息间,生活委员刘钢柱也过来了——值日表本来就该生活委员管。
“诶?”徐佳语发现一个问题,“班里除了课代表,原来班委都是男生啊。”
刘钢柱手插着裤子口袋:“下午选班委你可是不在。”
“我在底下走神没在意看,班里没几个我认识的人。”徐佳语从梁承金那里拿过值日表,“还是按天轮啊。你直接把搬水的单独拎出来再在班里划组轮次,然后每天搬水的扫地的内部可以商量着换。周六上午周日下午算一天,三组一周每人刚好搬两次,扫卫生区和班里地的不也是一天扫两次吗。”徐佳语把值日表还回去,“其实六桶水我们班肯定够了,花几天时间调整每组人数也行。你只需要保证每项劳动的工作量算到个人身上时看上去都一样,剩下的就是每组内部的事,那归组长管。我抬杠纯粹因为你说话不中听,外加一天十桶水确实太多了我不愿意喝饮水机和教室里的过夜水。”
梁承金把值日表摊桌子上,抬眼从眼镜框上面看徐佳语:“你这么说话是吧。”
“有什么说什么,没事我走了,暂时跟你们不熟。”
徐佳语转身要走,梁承金又喊住她:“哎,赵鑫咋神经病的?”
徐佳语觉得梁承金也挺神经病的:“他们就是气场不合……你认识赵鑫?”
梁承金低头笑笑:“你别管这个。”
徐佳语扭头直接回教室了,进门的时候杨莹娜看了她几眼。
夜自习第一节梁承金和刘钢柱把值日分配安排下去。搬水分成四班男生,梁承金和刘钢柱在班里宣布每日值日组可以内部交换,把任务完成就行。后来搬水又减到五桶。
徐佳语深藏功与名。
第一节夜自习下课梁承金又过来了,徐佳语一把子躲开他冲去厕所抢位置。
虽然教学楼每层都有厕所,但女厕所的蹲位永远不够用。
徐佳语回来的时候见梁承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让他起来。
“你给我讲我就起来。”
“他神经病在太把自己当班长了。我看你也挺神经病的。”徐佳语把梁承金拎起来,接着把桌子椅子擦一遍,把手也擦了一遍。
“我靠,你有病吧。”
“她有洁癖。”李奔从后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便凑过来解释,“嘶,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挺有病的吗!”说着就给梁承金后背来四巴掌。
徐佳语自顾自坐下。梁承金在李奔离开后仍是不走:“哎唏,好唻,跟我讲一下。”
“你有病吧?你怎么不去问李奔和刘福?我跟你认识吗?我已经在透支明天对你的礼貌来跟你沟通了,寅吃卯粮当心饿死道旁。”
徐佳语的重音落在“病”字上,显得这个字特别字正腔圆。
梁承金对于赵鑫如此执着的原因在于文B班的班主任。文B班班主任王青山教政治,教满一届三年后又去带了一年复读班的班主任,回来就直接接手了文科实验班。从年龄上看,他在子虚高中的班主任群体里是个实打实的小年轻,总归是有些经验不足的。王青山在开完班会后找班委谈话,谈完把梁承金留下了。王青山在梁承金面前惋惜道:“赵鑫不选文科太可惜了。”
期中考后徐佳语作为偏科的典型落在作为嬉皮笑脸典型的梁承金后面等训,被迫旁听了赵鑫被王青山作为“别人班的孩子”拿来数落梁承金的全过程。
“那赵鑫不也看过不少书吗,人家也没像你这样成天嘻嘻哈哈每个正形。他要不是选了理科,你以为你们这些前十前五前三考第一的很安全是吧!”
“但是,老师,赵鑫已经选理科了啊。”徐佳语从后面探头,“而且分科考试的时候他文综最高的一门也比我最少的一门低五六七八分吧。”
“你等我一会儿说你!”王青山摁着桌子朝没眼色的徐佳语亮嗓门。
徐佳语缩回去,把那句“他理综也没一门考得比我高”咽了下去。
王青山噼里啪啦说完梁承金态度不端正外又说梁承金爱接鸡下壳,王青山语重心长地劝告梁承金:“你不要觉得自己多聪明。知道你爸也是老师,教学水平也不低,知道你懂得多,但老师都是来教你们知识,帮你们高考考出好成绩的。你是班长,班长更要起模范带头作用。赵鑫人也是班长,你看他带动了整个理A班的学习气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王青山感觉对梁承金说得差不多了把人撵出休息室,转头看到徐佳语的时候没按住自己的火:“那英语怎么能考不及格呢?!”
徐佳语心想自己中招考试的时候英语也没及格。
文B班的英语老师就是分科前徐佳语班上的那位。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徐佳语虽然如愿坐在了靠近校门那栋楼的顶层的教室,但这位自己不知道名字的英语老师却依旧是自己的老师。而且当时旁听的老师把徐佳语回答不上来老师名字的事说了出去让该英语老师大大地丢了脸,该老师把账全部记在了徐佳语的头上。旁听老师不知道徐佳语的名字只大概形容了一下又那么一名学生,英语老师再次上课的时候就定位到了徐佳语。没想到冤家路窄,两人在分科后又见面了。
“你看看班里才几个人英语不及格,啊?满分一百五的你考的还没有满分一百的多,你刚才还多骄傲是吧,人赵鑫英语可是考了一百三的!你一个女生怎么英语考这么差!你要是英语及格了不就进校前四十了吗!英语可是比语文数学好考唏。”
王青山苦口婆心,徐佳语半点没听进去。她一想起英语老师脑袋都麻了。
挨完训回到班里,徐佳语先跟杨莹娜对上眼,杨莹娜低头后徐佳语才看到坐在她同桌的梁承金在给自己打手势。徐佳语漠然坐回位置上。
梁承金经过休息室一役以为自己和徐佳语统一战线了,下课后又过来问徐佳语。
徐佳语只得说:“我跟赵鑫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我跟你已经有很多次正面冲突了,还都是你上赶着来挑事的。我真的跟你不熟,我也很遗憾我们班没有来第四个人导致你们三缺一。”
“那李奔和刘福说你跟他关系不好。”
“我跟他就不熟,你是不是有病?你就是想听人说他坏话是吧,那你应该继续问他俩,或者直接下楼去对面找他。”
梁承金垂下头:“滚,我没……”
“梁承金,”徐佳语气笑了,“你最好给我和你后面来问我题的同学道歉。什么事都等你道歉完没人来找我的时候再说。”徐佳语从简小苗手里接过试卷,并不看梁承金。
梁承金不死心:“那‘接鸡下壳’是什么意思。”
“不道歉就走。”
徐佳语到期末都没理过这人。
梁承金从李奔和刘福那里听来的“关系不好”其实是指徐佳语和赵鑫在分科考试不久前的一次算不上争执的争执。徐佳语分科前的最后一任同桌在早自习缝自己炸线的羽绒服半天缝不住,徐佳语看不下去就把活揽过来了。
“比着之前的针脚穿不就行了,怎么能到现在都没缝好呢?!”
同桌搂着徐佳语的腰往肩膀上蹭:“世上只有妈妈好……”
“噫,”徐佳语听不得这首歌,“小心我手里有针。”
“这多不好意思啊打扰你背历史。”
“嘘、嘘、嘘,别让英语老师发现。还有你笑这么灿烂看上去没一点不好意思。”
“我就没在早读课见过英语老师。”
“那也别让班主任发现!”徐佳语用气声说着,“他们读书声音怎么变小了!”
早读课和夜自习一样,乱哄哄的班里偶尔会闹鬼似的安静一瞬。同学们胆战心惊摸不着头脑地左右看看确定没有敌情后才再次打开音量键。
同桌像潜水艇伸出海面的望远镜一样,转一圈又收回来:“没事,你继续缝。”
“什么没事?”
坐在过道对面斜前方的赵鑫突然回头。
“徐佳语在帮我缝衣服,没事哈班长,你继续学。拜拜。”同桌一边说一边对着赵鑫往外摆手。
赵鑫将他那因为过分读书儿前后距变长的眼球努力瞪出眼眶:“下课不能缝吗!自习课好好学习!”
徐佳语抬头,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傻”:“下课她还要穿着衣服去吃饭呀,这么冷的天你是谋杀吗?”
赵鑫坐直了身体:“你这是扰乱课堂秩序!”
“是你在扰乱自习课秩序,我俩安安静静的没影响别人。不友爱同学还说风凉话,要不你担起班长职责给她缝?”
“嘶,你……”赵鑫欲言又止,见徐佳语不搭理他便默默坐回去。
同桌拽着徐佳语袖子贴上来跟徐佳语抗议:“我才不让他缝。”
徐佳语在她背上顺毛:“我给你收得漂漂亮亮的。”
同桌的羽绒服颜色浅,但班里只能借到大红色的线。徐佳语缝完后打结收线,拿针把线头的红色小疙瘩努力戳进去。
“巧夺天工。”徐佳语扯两下确定看不太出来痕迹。
“哇,”同桌拿过衣服用指甲在缝隙扣两下,“你缝得真的好好。”
“好了不必再夸。”徐佳语打住她,“我会骄傲的。”
同桌高高兴兴地穿上衣服,下楼吃饭的时候跟同寝室的人显摆:“看!这是我同桌缝的!”
上课前赵鑫站讲台做思想工作:“我不知道你们是把学习当什么,在我看来学生不学习是一件很难以置信、无法想象、不可理喻的事情。我想各位现在都是高中生了,大家的认识水平也应该到能与高中生的身份相匹配的程度。虽然现在还没分科,大家松懈一点我也能理解。但早读课学的是英语和语文,这两科不是说你分科后就不学了高考就不考了。再者……”赵鑫昂首挺胸推了一下眼镜,“学习不是为了别人学,是为了你们自己学,就算自己不想学也别影响别人学。影响别人学习比自己不学习的危害更大,后者只是学习态度问题,是个人认识和觉悟问题,前者却是人品问题。你自己不学习只是对自己的未来不负责,但你影响了别人,要是别人就差这一会儿学的这一分儿,那你就是罪大恶极。鲁迅说过,耽误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此外,我也希望被影响的同学们也能加强自我防御,不能放松自己的思想。我今天不是说警告,只是把问题提出来,希望能引起各位同学的高度注意。我也知道自己在讲台上讲这些大家不愿意听,但我不是在讲空话,而是班里确实出现了这些现象,而且已经造成了后果。缺点和错误要改正,改正的态度要端正,不能马虎过关。只有深刻认识了现象和本质大家才能更好地互相帮助。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有些问题不能轻描淡写,我们要为自己负责,为同学负责。今天的讲话不说触及你们灵魂,但希望能在你们心中留痕。因为这些不仅仅是学习的问题,更是做人态度的问题。这些话我知道说出来吃力不讨好,但都是对你们有用的,我今天说出来讲透彻也是尽我班长的职责,是对你们负责……”
李奔在下面跟刘福说:“他妈他傻逼吧。”
“……我也知道大家学得很累,但学习哪有不累的?现在的累是为了以后。既然要学习,那我身为班长也应该给大家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那靠窗的同学不开窗教室里不通风,班里这么多人呼吸的浊气都散不出去,大家效率可能提高呢?知道你们怕冷,那我也怕冷,不就是让你们在吃饭的时候下课的时候开开窗户让凉风吹一下换换脑子吗。”赵鑫抬手指着刚被拉开的窗户:“你们看那窗户上往下淌的水,谁敢去舔一下?那都有毒!”
“就是没毒也没人舔窗户啊!”徐佳语听不下去了,“上价值就上价值,让开窗就直接说,他们都把窗户拉开了你还发挥,你这话说的也挺不可理喻的。”
“就是啊,你不也说了很多废话浪费我们时间吗?”刘福在下面搭腔。
赵鑫还要再说,李奔的暴脾气炸了:“你快下来吧好吧,待会儿就上课唻!”
李奔和刘福说徐佳语跟赵鑫关系不好的依据就是这次的“舔窗户”事件。冯雅晴分科后告诉徐佳语:“赵鑫当时暗恋你那个同桌。”
徐佳语惑然:“可这跟我没关系啊。”
这就是本事件的余波了。
新学期梁承金找徐佳语不算道歉地道了歉:“我靠,这点事你居然能生气这么久?别气唻。”
徐佳语懒得跟他茧丝牛毛地掰扯,那点事她也没兴趣到处演绎,于是径直路过梁承金:“跟你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