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徐佳语乖乖写完了所有卷子。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徐平在前面咨询班主任，徐佳语在后面已经把文科写上志愿条交上去了。
“一般全校前四百都建议学理科，因为理科这边的一本线这几年都是四百名这样，像文科就是前六十差不多能上一本。徐佳语名次将近三百名选文科确实浪费。而且她理三科九十多选理科完全可以的。”班主任如此建议。
徐佳语选择不听，但她还要说服徐平。不然徐平有可能找关系把她从文科橇出来填去理科。
“妈，文科考九十多肯定比理科考九十多难对不对？而且主科如果想提我分升得很快，我们看的应该是名次而不是总分。”徐佳语做出保证：“我在文科名次能考得更好。”
“好，这是你说哩。”徐平站起来指着徐佳语：“这个选择是你自己做哩，决定是你自己下哩，你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徐佳语垂眼看着地板：“嗯，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样保证过了，徐佳语还是提不起一点劲头。徐平为了激励她，年后把人送去武汉到伍瑶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伍瑶是伍采娥的女儿，出发前徐平跟徐佳语大致介绍了伍家的情况，以便徐佳语注意说话的分寸。
伍采娥在结婚前有过一次相亲，相亲对象现在是彭芸的丈夫。相亲的时候伍采娥找徐平陪着她，出来后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人，又让徐平陪着她去找中间人辞了这件事。等彭芸和医生结婚的时候伍瑶已经出生了，好在伍采娥和彭芸彼此不熟悉，徐平和医生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相亲这件事徒增风波。伍瑶懂事后伍采娥的第一任丈夫病死，伍采娥改嫁。第二任丈夫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伍采娥只好把伍瑶放到前一任丈夫的父母家养着。因为有小孩儿在，伍采娥便往那边去得勤，现任丈夫本就爱打她，这下更好发作了。伍采娥没办法，又把伍瑶送去自己大姐家。
伍瑶中考后去了市高，因为谈恋爱耽误了学习导致高考落榜，复习一年后考上了武汉的K大，一路奖学金保研本校，毕业后在J行的武汉分行做行长秘书分管人力资源部门。
伍采娥在伍瑶考上大学后和第二任丈夫离婚，离婚后也没有更好过。男人经常找来伍采娥新住的地方打她。尽管如此，当男人给伍采娥打电话的时候伍采娥还是会去给他做饭。
伍采娥后来信了教，此外她还常对自己的朋友说：“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徐佳语听到这里，问徐平：“她是真的觉得那个男的对她好，还是秉持……教义，自我麻痹那个男人对她还不错？她是觉得那个男的在帮她苦修帮她赎罪吗？”
“诶，你可别在你伍姨和你瑶瑶姐面前这么说。”
“我知道啊，”徐佳语已经接受自己在徐平眼中的形象了，“但宗教是精神鸦片，麻痹人的心灵，使人丧失自我意识。我在向你表明我的态度，让你不必担心啊。”
“你伍姨就是过得苦才信教，她现在能走出来、不管那个男的，就够了。”
徐佳语也不多说，只是听着。
伍采娥偶尔看到彭芸和医生好好的过日子，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到此为止了。
到武汉下车的时候徐佳语见到伍瑶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姐姐，没别的原因，就是伍瑶太可爱了。伍采娥也算是个美人，不过气质上还是伍瑶更可人一些。
徐平把徐佳语送到武汉后就回家挨处理工作和家族里的事情了。徐佳语住在伍瑶家的头两天里伍瑶大姨的孙子也在伍瑶家里住着。因为是分科前的寒假，所以徐佳语这个假期没有作业，她也还没有勤奋到给自己找作业做。徐佳语睡前把脚搭在垫了枕头的高低床的护栏上压后腿，一身轻松地在上铺听小学生应付寒假作业。小学生抓耳挠腮写不了一页，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个人，就来找徐佳语帮忙。
“喂，帮我写几页作业。”
徐佳语挑眉看他一眼，躺回去继续抱着后腿：“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不会！”
“那更要自己做了。”徐佳语同边手扶住墙，另一只手用腰带着把腿往上搬。
小学生急了：“你好歹帮我看一眼，不然我就跟小姑告状！”
徐佳语坐起来看了一下摊开在桌面上的练习册：“……你可以去告状试试。真的，快去吧。”
“我真去了啊！”小学生走到门前面壁思考半天又折回来：“我真要去告状了！我说你欺负我！”
“吓死我了你证据都不拿还告状，练习册不拿你咋证明我欺负你了。”徐佳语改趴在床上立腰控着。
小学生咬咬牙，下定决心出去了。徐佳语赶紧下床把房间里电脑主机上的线全拔了，再迅速上床控腰。
伍瑶在外面拿着练习册教育自己侄子：“还想让别人帮你写作业？这种题都不会！”
小学生低着头一脑门官司地进屋。他把作业往桌子上一摔过来威胁徐佳语：“你要还是不帮我写我就通宵打游戏！”
徐佳语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见识到了。当时伍瑶的另一个侄子还没有回去，两个小男孩真的在次卧玩游戏玩到凌晨。
徐佳语在十点半的时候就抱着被子到客厅沙发上睡觉，好在伍瑶的家里有地暖。
“请便。”徐佳语无所谓。
小学生按了半天发现电脑开不了机，认命地坐下乖乖写题了。
第二天早晨徐佳语晨跑打太极锻炼完回来趁房间里没人把线全都插好。小学生带着伍瑶进来说电脑被弄坏了，说着就去开主机。
电脑好好的。
小学生又被教育一顿。
伍瑶在房间里教训侄子的时候伍采娥朝徐佳语招手把人带到餐厅，神神秘秘地给徐佳语看一张照片。
“你觉得怎么样？”
徐佳语看手机屏幕里在不知道哪个景点前面合影留念的男生，说：“有点黑。”
“黑说明健康，他到处旅游晒的。”
徐佳语开始努力想办法夸赞照片里的男生：“看着比例还行。”
这句话讨得伍采娥的欢心：“对嘛，而且你看他笑的多阳光啊。还是日本留学回来的。”
“啊？日本男的风气不行的。”
“他是去留学的嘛。看着跟你姐是不是挺合适的。”
徐佳语看了看对着手机满眼欣赏的伍采娥，猜测这可能是伍采娥给伍瑶找的相亲对象，于是端过水杯战术性喝水。
伍瑶按着小学生从房间里出来，四人吃早饭时伍瑶问徐佳语想不想去逛H大。徐佳语说等徐平来了再一起去。
伍瑶撕着吐司问徐佳语：“那你有想玩的地方吗？”
徐佳语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既然伍瑶问了，徐佳语也想了想：“黄鹤楼吧，还挺有名的。”
“那中午吃完饭可以去看诶，”伍瑶转向伍采娥，“他们订的饭店离黄鹤楼还挺近的。”
徐佳语端起碗喝粥：“中午出去吃吗？”
“嗯！”伍瑶笑得很高兴，“中午我男朋友请客呢。”
“那我们不会打扰吗？瑶瑶姐吃完饭后带我们去玩他会不会吃醋啊，就是用一种怨念的表情看着瑶瑶姐的背影然后在心里嫌弃我碍眼。”徐佳语嘴上开着玩笑，心里震天动地的——啊？哪来的男朋友？那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徐平显然画错重点了。
“没事，他听我的。本来就是一起请的，去黄鹤楼实在不行也可以一起嘛。”
徐佳语从碗沿上面偷偷看伍采娥一眼，感觉大事不妙。
不对。徐佳语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不是吗？伍采娥都不别扭她想这么多干嘛？是自己误会也说不定，再怎么说，左右是轮不到自己慌张的。
一定是运动量不够，昨晚拉伸做的也有点少。
徐佳语放宽心认真吃起饭来。
伍瑶出门前在房间里折腾了半天挑衣服，小学生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伍采娥坐在餐桌前双手握着杯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徐佳语靠着玄关见柜子上放了一本奇奇怪怪的书，好奇地拿过来翻了翻，发现是讲美容和搭配的，便又放了回去。伍瑶最后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里面是黑色的羊绒打底毛衣，脖子上围着豹纹丝巾，卷发也打理过。她把鞋柜打开拿出一个崭新的鞋盒，里面是前几天刚买的长筒靴。
徐佳语从伍瑶处收回视线，伍采娥还在握着杯子思索。
四人出发前往饭店。车停下时有个戴眼镜的胖男子从饭店门口走过来，后面跟着的两位明显是他的父母。徐佳语垂眼看了看雀跃的伍瑶，再看了看旁边营业微笑的伍采娥，默默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悄悄叹了口气。
男方定了个大包间，七人坐进去还能空出将近三分之一上菜的地方。因为主要人物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上菜后徐佳语就开始闷头吃饭，其间虽感受到伍采娥和来自其他人的视线也不为所动。
“我们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具体习俗，见面礼就先带了‘三金’，伍瑶要是有别的想要的可以直接提。”男方的母亲将一个精致的礼品袋放在桌子上。
伍采娥说：“三金也行，关键是要孩子高兴。”
两位母亲互相介绍情况。徐佳语坐在伍采娥的下手位，小学生坐在徐佳语的外侧。伍瑶则和她男朋友一起坐在对面帮忙上菜。徐佳语中间帮小学生夹菜，抬头的时候看到伍瑶的男朋友在打量自己，心里感到不太舒服。
伍瑶跟她男朋友咬耳朵：“那是我姨家的妹妹，刚上高中。”接着说吃完饭后要带徐佳语去看黄鹤楼。男朋友问伍瑶需不需要他开车送。
“不用了，有不认识的人她玩着不自在。”
话是这么说。吃完饭下楼的时候徐佳语目睹伍瑶和她男朋友黏在一起分不开的样子，委实担心了一下自己今天能不能看到黄鹤楼。看到伍瑶从她男朋友车旁边折返回来的时候徐佳语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饭店到黄鹤楼这一路伍瑶都在说她男朋友怎么怎么好，伍采娥神色勉强，明显心有他属。
“他工作不在武汉。”
“他现在还没工作呢，博士毕业后可以留校。”
伍采娥又拿一些诸如地域偏见的问题表示自己的不满，伍瑶全都打哈哈混过去。
徐佳语到达黄鹤楼底下的时候有些失望，进入里面发现自己更失望了。登顶后远远望去什么也看不见，真是糟糕的天气糟糕的时机。没有孤帆远影、江流天际，没有白云悠悠、日暮乡关，这座黄鹤楼也不是吕洞宾授道的黄鹤楼，旁边还有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儿。
伍瑶和伍采娥没有上楼，两人在楼下的广场上谈论这次的见面，怎么也谈不拢。
去商场的路上伍采娥让伍瑶给教堂捐几万块钱，伍瑶去捐了。徐佳语站在教堂外面真切体会到了书上言语的正确性，心想伍采娥和伍瑶没让自己也在饭前祷告已经很体贴了。
伍瑶在商场吃饭的店铺那里排号后带着人到处逛。伍采娥在伍瑶进试衣间的时候凑过来问徐佳语：“你觉得这个男朋友跟照片上那个比哪个好？”
“哪个对瑶瑶姐好就哪个好呗。”
“那个人对你姐是一见钟情，之前就见过一面就喜欢上唻。为你姐特意从日本回来好几趟……”伍采娥滔滔不绝地替照片上的男生说好话，徐佳语坐在服装店的沙发上听得有些困。
“……而且他还比你姐男朋友高些，长得也帅些。你姐男朋友家是××的，地方不太好。”
徐佳语安慰她：“还是我姐喜欢最重要啦，不然看着也别扭嘛。”
“他俩见过的呀！你姐也觉得这个人挺不错的嘛。他对主也很尊敬。”
徐佳语想起中午吃饭前伍瑶和伍采娥都没祷告，问：“我姐男朋友家里不能接受我姐信仰宗教吗？”
“这个……也没有啊。但你姐说的时候他就是听着。”伍采娥换个角度：“你姐是在大学里就跟他在一起唻，时间那么久了她肯定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上付出了很多，暂时不能客观地看她男朋友和其他人嘛。”
徐佳语没想到伍采娥居然思考得如此深刻，一时也不好再说“我姐喜欢就行”。
晚上几人坐在客厅看春晚回放。伍瑶买的房子在一楼，徐佳语听到外面拖滚轮的声音有些熟悉，冲出门绕到楼后发现果然是找不到位置的徐平。
徐平抱住扑过来的徐佳语说：“你咋听到唻？我手机火车上跟你伍姨打电话打没电唻。”
“咱们母女连心，心有灵犀。”徐佳语接过拉杆箱牵着徐平往伍瑶家走。
能把徐平手机打没电的话题当然是伍瑶中午的见家长。徐佳语不知道的是，中午这次见面实际上已经可以算作订婚了，只是这场婚事具有的是可能性而非必然性。伍采娥打算的是，反正还没结婚，自己看中的那个男生就还有机会。伍采娥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男生，长的合她眼缘不说，气质家世无一不令她满意。说实话，她自己看着也有些春心泛滥的。伍采娥不明白为什么伍瑶不跟现在这个男朋友分手，分明是自己看中的男生更好。
徐平来了之后，伍采娥舍弃了徐佳语开始拉拢徐平。想也知道徐平不会表态的。
既然任务发布人到了，带着徐佳语逛H大的校园就可以提上日程。不巧的是那天武汉下了雨，徐佳语原本兴致勃勃要在长江大桥上看长江，却只在公交车的车窗外看到浓浓白雾。山与水，车与人，灯与影，全都被这白雾吞噬了，它们在大自然的发威中失去了存在的权利。徐佳语心想自己也跟着这辆公交一起被雾没收了存在。不过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还在，徐平还在，才会觉得这雾有一种朦胧的诗意。这般看着雾，仿佛自己是那个天选之人，只有自己不在雾里，只有自己的周围不会被雾淹没。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雾可以照见人的得意忘形。人呐，总是看不出自己以外的。
徐佳语想起了闻清钟，她情愿自己没想起来。
H大入门有个很长很长的坡，徐佳语撑着伞独自走在路边。她没有获得任何感触，走到上坡的分岔口时雨隐隐有下大的趋势，她们便掉头回去了。徐佳语只记得那云里的寒意，黑压压的杀气凛凛斩下，风雨天的云也像攻城的矢石一样，里面藏着几千年前在逐鹿之野上叱咤怒吼的虎豹熊罴。
徐平问徐佳语喜不喜欢H大，徐佳语称赞了H大的风景。
徐平就说徐佳语喜欢这里，以后要考到这所学校。
徐佳语由着她去了，反正两年半后高考能考到哪里也不是现在的两句话能决定的。
伍瑶后来到底和男朋友分了手，跟伍采娥看中的那个男生交往了一段时间，最后在徐佳语高三一模前与男朋友复合结婚。伍瑶的男朋友——应该是丈夫了——博士毕业后因为所研究方向的唯一性被老家的一所985聘请为教授，他提出的入职条件是在学校里给伍瑶提供一个不错的岗位，学校那边给伍瑶安排了行政岗。
至此，伍采娥看女儿的这位丈夫也顺眼了，也疼爱起自己的女婿来。伍瑶卖了武汉的房子跟着丈夫去了那座在伍采娥眼里不太好的城市，伍采娥也没有异议，还说那里人杰地灵。
徐佳语和徐平在元宵节之前回了家。徐平到家后才同徐佳语说：“你伍姨说你瑶瑶姐男朋友吃饭的时候老看你。”
徐佳语莫名其妙：“瑶瑶姐和伍姨都没介绍我跟那个小孩儿啊，而且我也不是瑶瑶姐亲戚，个子又比她们家高这么多一看就是外来人员，他当然好奇了。瑶瑶姐不是吃饭的时候跟他说了吗？”
“对啊，我也跟她说是因为瑶瑶领了陌生人吃饭他好奇。”徐平确认徐佳语状态后放心地把事情讲完：“然后你姨就特别介意他这点。她还说你姐是怕他动心思才说你刚上高中。”
“……我看着不像中学生吗？”
“不是这个意思。”徐平想要委婉地和徐佳语说明伍采娥心里的弯弯绕绕：“你姨觉得他不老实。”
“……”徐佳语扶着额头敛眉：“啊？”
徐平觉得伍采娥很好笑：“就是啊，我都是说她，小孩子有啥好……”
“反正是她们家的事情啦，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徐佳语开导徐平。
开学后徐佳语某节自习课课间没接到热水，拿着杯子下对面楼去找冯雅晴到她班里接。冯雅晴接了热水后来后门把杯子给徐佳语，顺便问了一句：“你想考H大？”
“嗯？”
“我妈听你妈说的。”
徐佳语倚靠在冯雅晴旁边晃了晃杯子，尔后笑着叹口气：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