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时候徐家和闻家都会晒上许多艾叶,留待以后烧水擦洗的时候用。这些艾叶最开始会铺在徐家的阳台上和闻家的院子里,晒干后叶子就被捋下来存放进袋子。
徐平和闻意还会把新鲜的艾叶剁碎,放在石臼子里捣烂了把绿泥和汁水混着猪油揉进糯米粉里做青团。这种做法是闻意教给徐平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河堤上下只有闻家和徐家有这种点心吃。
徐佳语和闻清钟也会帮忙揉面,揉到最后就开始添乱了。幸好糯米面团没有普通面团好塑形,两人发现这一点后也不再瞎折腾,只是专心揉面。
子虚县没有坚持用雄黄酒给小孩额头画“王”的习俗,只是街上卖香包和编绳的会多起来。徐佳语是每年都会画一个“王”的,第一横是闻意画,第二横是徐平,一竖是闻清钟,最底下一横都交给徐佳语。
徐佳语回家路上说这下自己身上不就是“龙争虎斗”,被徐平叱责:“大过节的要说吉祥话,你应该说这是让你‘生龙活虎’。”徐平抬手在徐佳语嘴上打一下:“童言无忌,全当放屁!”
一般徐平要是带着徐佳语出门过节,除了过年和中秋基本都是来闻家。中秋的规矩是要去舅舅家过。其实也不是去舅舅家过,而是要去父母那里,但父母往往都在儿子家或者儿子通常都在父母家,所以就变成了小孩去舅舅家过,女儿回娘家变成女儿去哥哥弟弟家。
贺芳要在中秋前一天去徐光临家里,在中秋后一天回徐平家或者回乡下两个女儿那,绝大多数时间是回徐平家。
这样徐平还要送节礼去徐光临家。守这一规矩的只有徐平,徐平知道贺芳要面子,于是多次提醒过弟弟妹妹,但都没人听,所以徐平就更得去弥补贺芳。
贺芳有时在徐平家住憋屈了就去乡下徐红兰和徐素菊那里轮着住。在乡底下住可以随意说脏话骂人,随意看电视,没人管她。但住不了多久又得回徐平家,因为徐红兰天天和贺芳对骂,说贺芳是个没用的老太太,贺芳受不了这气。徐素菊家里的喝酒斗牌,屋子里乌烟瘴气没人收拾,贺芳也受不了。而且徐红兰和徐素菊互相不对付,贺芳还得在里面受夹板气。徐红兰白胖,徐素菊黑瘦,贺芳住徐红兰家徐红兰叉着腰亮开嗓门说贺芳个老不死的偏心。住到徐素菊那徐素菊没徐红兰这么放肆,就在旁边抠抠地拿着小眼睛瞥她,平时就当贺芳不存在,也不正眼瞧她,跟邻居聊天的时候就说“俺娘你们也知道,偏心眼儿哩狠,俺二姐就在街上住……”
贺芳就去跟徐平告状,徐平安抚完贺芳的情绪还要给徐红兰和徐素菊上思想教育课。这课自然是没效果的,不过徐平这样做贺芳虽然嘴上朝徐平吼:“可有用呢!她们又不得听!都是一群白眼狼!”心里其实很爽。
但徐平实打实受了气,徐红兰和徐素菊一个跟她吵一个跟她哭。徐平放下电话转头就病得起不来床。
徐平让贺芳等时间做饭,贺芳眼睛一翻:“俺不会!你到点自己起来做!”等时间到了贺芳把徐平从床上喊下来:“睡啥呢!可饿死唻!起来做饭!”
徐佳语放学回来发现徐平躺床上,一摸又发烧了。她给徐平倒水冲药,把暖水瓶抱到徐平床头,给徐平盖被子擦脸擦手。徐平感动得眼眶湿润。贺芳那肥胖的身躯又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呦,可生个好闺女!可就病这么严重唻?俺是不会做饭,别又把你这好闺女吃坏唻。”
徐平眼泪瞬间就没了。
贺芳基本上不在徐平家过节,除了除夕的晚上会在徐平家吃饭。
而除夕是徐佳语最讨厌的日子。
徐佳语讨厌的不是除夕这一天,而是除夕贺芳要在自己家吃饭。贺芳要吃晚饭,徐光临一家和徐爱梅一家共六个人就要来,这还是最基础的人数。算起来除夕这一天被徐佳语讨厌也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除夕还是年节的开始,后面连带着几天都很让徐佳语讨厌。
总之,徐佳语讨厌过年。
徐光临和徐爱梅除夕来的时候永远都是空着手。他们从前一天开始点餐点到上午贴过对联放完炮还在点,也就是说,徐平除夕当天睡完午觉起来就要开始做饭,做到他们来齐的时候如果饭没做完,徐光临和徐爱梅就会上桌要开吃。
“我妈还没上桌呢!”
徐佳语往往要喊这么一嗓子。
徐佳语还负责大喊不让吸烟。最开始的时候徐光临逗她对着她喷烟气,结果徐佳语当场就吐了,徐平狠狠说了徐光临一顿。徐佳语和徐平都闻不了烟酒味,但管得住他们不抽烟管不住他们喝酒,徐平还要提前买好白酒,买便宜了他们倒不敢对徐平甩脸子,他们找贺芳。
“俺大姐现在看不起俺们喽……”
贺芳就跟徐平闹。
“喝点酒咋唻!哪有男的不喝酒哩!你知道喝酒不好,给他们买好酒喝不就好唻!”
徐平就很心累。
特别是徐光临,因为当时的工作地点在西城,有时就不从北城走非到南城堵两下,把徐平家当免费食堂,每次来还都要喝酒,每次又都喝不完,像饭店寄存一样说“酒放这儿我下次来还喝”,结果下次来又直接去开新的,浪费徐平好些买酒钱。
和徐光临结婚后的头几年范利想从乡小转北城,成天“俺大姐”、“俺大姐”地喊着,装嘴甜。徐平帮她进城后她就在表面功夫上懈怠了,特别是徐光临酒后骑摩托车撞人自己脑溢血动手术那次,范利直接带着徐天宇回娘家,这事在徐平心里是个坎。范利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知道自己再想让徐平帮她评职称光喊大姐是不够了。于是范利那两年给徐佳语每年买两套衣服,还是同款的一大一小,大的范利自己穿,小的给徐佳语。她评职称刚好是徐平刚搬家那几年,所以头两年过年的时候范利是唯一带着年礼来的。
可惜徐佳语不领情,第一年的时候打掉了范利递过来的衣服。范利就讪讪地把衣服放沙发上。
那年吃完年夜饭人都走了,家里就剩徐佳语和徐平,徐佳语挨了打。然后徐佳语学会了高高兴兴地接过范利递来的衣服,哪怕范利要穿着同款和她一起出门,别人问起她就说是“娘俩”的时候,徐佳语也能面不改色。
尽管她回来的时候会拿刀把衣服车线缝合处划破。
徐佳语还知道要把边缘处理成不小心钩破的毛躁的样子。等到徐平回来的时候她就说范利送的衣服破了,她不要穿。
徐平会说徐佳语不爱惜东西,但徐佳语自己心里明白,她是嫌范利给的东西恶心。她也知道自己这种心理不能被母亲知道。
范利再送衣服的时候会问起上一套。徐佳语就说:“妗子买的衣服我太喜欢了,穿久了把衣服穿开线了,妗子下次要买质量好一点的,我们要一起穿啊。”
徐平私下里问徐佳语是不是真喜欢,如果真喜欢她来买。徐佳语摇头:“不喜欢,哄着她嘛,妗子眼光好差的。”
徐平难过起来。
“佳语以后有不喜欢的可以直说。”
“我不喜欢妗子,我还不喜欢小舅,小姨一家我也不喜欢,二姨三姨我也不喜欢。姥姥对你不好,我也不喜欢。”
“但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以后他们有需要佳语也不会不管的对不对?以后佳语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妈,”徐佳语看着徐平的眼睛,“你不要理他们了。反正姥姥也想去她儿那,你就让她在那别管了。”
“你咋说话的啊?”徐平生气了,“那是妈妈的妈妈,你以后也不管我了吗?我说过佳语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佳语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仔细想想这话你应该说吗?”
徐佳语低头:“妈妈,我知道错了。”
徐平看她这个样子,更生气了:“你知道错个屁!学你的习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这是徐佳语小时候徐平的说辞,等徐佳语大一点之后,徐平就会说徐佳语不管她了她老了就得去养老院受人欺负。
“那些老人就直接拉床上,没人收拾,摔倒了也没人扶,我以后自己去养老院不花你的钱。”
徐佳语分不清什么是玩笑话什么是认真的。
徐爱梅除夕来徐平家吃完饭倒是没啥因为贺芳在这里,但按着规矩徐爱梅的丈夫廖光耀是不应该来蹭饭的。廖光耀依然来了,来的原因不是因为孝顺贺芳,也不是因为与徐爱梅之间有着不顾世俗眼光的爱情,尽管他婚前性行为不戴套还骗徐爱梅戴了把人害宫外孕进了医院差点因为发现不及时送了命,但这只是他自己不顾世俗的眼光和俗世的道德,与爱情无关。徐平从单位赶回来把晕在手足无措的贺芳面前的徐爱梅送医院后说她不会同意徐爱梅和廖光耀在一起,徐爱梅醒来知道后找贺芳哭,说不嫁给他就要死了,贺芳又找徐平闹,说徐爱梅要死了她也上吊,徐平说:“妈你才不得唻,爱梅也不得唻。廖光耀不是个好东西,你看爱梅在医院这么久他来了吗?他家来人了吗?”
徐爱梅出院后廖光耀的母亲找上来了:“既然都这样唻,俺家光耀不娶你家爱梅吧也说不过去。让小孩收拾收拾就过来吧。”
贺芳就知道骂,半天讲不出个道理来。还是徐平出面说:“俺姨,你这话说的不合规矩。首先,你想清楚,这事儿是你儿犯错,是你儿对不起爱梅,论理你来应该是给俺家上门赔礼道歉,求俺妈和爱梅原谅你儿,而且把儿子教育成这样俺姨你也有错。其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儿在爱梅住院期间不出面,他在外面就落不到好话,你仔细出去问问,是你儿现在没人要。咱家爱梅一是正经大学生,二是在一中当老师,说出去求亲的人能从俺家门口排到你家门口。你以为你家在西城卖化肥农药多光荣哦?爱梅跟廖光耀谈恋爱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好插言,但要是谈婚论嫁,俺姨我说实话是你儿高攀。就这件事出来,廖光耀不跪到爱梅床头认错,他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俺姨,那是人命关天啊,俺不知道你从哪觉得人命贱,但俺徐家的姑娘就是金贵,我徐平的妹她就是不能受委屈。”
“那不能她就没错哦!不能还是俺儿逼的呦!”
“诶,俺姨,你还真别说,东西长在你儿身上,难道还是爱梅掰下来自己弄的啊?俺姨,你想白捡媳妇可以去外面捡,但你儿不来认错我是要去派出所找人请你儿来仔细说道哩。”
徐爱梅知道后怪徐平话说重了,说既然这样反正她现在占理嫁过去也没人能对她赖。徐平一巴掌就扇过去了:“徐爱梅我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学习以外的事情打你,你仔细听好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上手术台的是你在家里躺地上快死过去的也是你,你是阎王殿前头过一遭我不想再说重话,因为我想你自己能明白,结果你是执迷不悟!你仔细想想你该不该对我说这种话!该不该做这种事!就算你自己不惜命,不说这二十多年我把你拉扯大,你要是外面捡的我也不得管你。你是咱妈最疼爱的小闺女,俺妈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就不该这么糟蹋自己身子,你糟蹋的还是咱妈的心!”
徐爱梅听完就哭,哭完跟徐平闹,还是要嫁廖光耀。
徐平气得回了乡政府,等几天听乡里人说她妹结婚了,新郎是廖光耀。
徐平又被气回家。贺芳不敢抬眼看她。
“妈,你也知道自己不对啊?”徐平被气笑了,她跟贺芳说:“妈,我知道你在想啥。但我今天严肃地告诉你,徐爱梅的婚宴上我不露面,她在乡里就没面子,她嫁的就丢人!妈你可知道为啥?”
贺芳撇嘴往床里又坐了坐。
“妈,我说实话,你觉得自己坐那多风光是吧?没我你们啥都不是!廖光耀啥货色你不知道吗?那廖光耀他妈来的时候你不也看到了吗?徐爱梅她蠢,你也蠢哦?你以前不是地主小姐吗?俺姑姥家做生意夹板墙里面都是金子银子你不也见过吗?他廖光耀家有啥好看上的?俺老爹好歹还是个高中生,那时候还算个文化人。”
贺芳背着脸骂道:“你爹也不是啥好东西!”
“诶,对啊,你不也知道吗?那廖光耀就是好东西了?”徐平捡贺芳对面坐,“你们可是打算爱梅回门的时候也不告诉我?她回门那天我要还不在,你俩才真让人笑话。”
“你有啥好横的?你有啥好横的!”贺芳从床上蹦起来骂:“你有人要吗?你有人要吗!你还好意思说爱梅,你不也是被搞了吗!”
徐平拍案而起:“妈你说啥?你再说一遍?你给我仔仔细细好好想想再说!”
贺芳气焰小了,但还是嘴硬:“你不就是被之前那个谁,那个男的,把升官搞没了吗!”
“妈,你真是啊……”徐平心里泛起一阵悲哀,她抬起头手抖着扶上眼旁要出门,又回头看贺芳:“妈,你是还有我,你啥时候没我了,你才可怜唻。”
徐爱梅生廖康的时候廖家那边没人来,签字的也不是廖光耀,算命的说徐平不能下坟地不能进产房,贺芳就没让徐平去。贺芳把徐佳语放屋里去医院,结果去两天就回来说不去了,徐平看到徐光临家贺芳在电视前坐着看什么治疗中风脑瘫的特效药的广告,问她爱梅怎么样了。
贺芳黑着脸说爱梅回家伺候她婆婆了。
“你满意了!不都是因为你吗!”
“妈,你这话就笑人了。佳语在屋里我不跟你吵,你好好看电视吧。”
徐平把徐佳语抱出来。看贺芳气得直蹦,为了照顾老人情绪,她没说什么。
徐平当年结婚也是被贺芳半推着,说徐平老不结婚害徐爱梅受欺负了云云。
徐爱梅跟徐平买房住一个小区后,徐佳语就遭殃。廖康给徐佳语的课本作业本上全画上了奥特曼,他打徐佳语徐佳语还不能还手,还手就会被贺芳打,徐爱梅还会跟徐平告状。只要廖康哭了那就是徐佳语的错,如果徐天宇在,那两个男孩哭了就都是徐佳语的错。
徐光临搬家去东湖边之前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次年节里徐佳语去给徐光临拜年——那天徐爱梅带着廖康也去了。徐佳语去是因为徐光临带着徐天宇先给徐平拜了年,这就是把除夕那次的算上了,徐佳语才能给徐光临拜年。这是乌有乡的规矩,小的先给大的拜年,大的家里的小孩才给小的拜年。所以徐佳语和廖康一个是回拜一个是拜年。但这样说也不对,除夕那次算年夜饭不算拜年,所以徐佳语严格论起还不是回拜,而是去给贺芳拜年,但贺芳在徐光临家,徐光临初一之后没给徐平拜年,论规矩要徐佳语给他拜年那就是他僭越,但因为贺芳在,所以只能是徐平带着徐佳语来拜年让徐光临占了面子上的便宜,又因为父母爱在儿子家,所以在拜年这件事上儿子往往凭空抬了地位。拜年不过一个来回,里头学问和计算可大着,徐平带着年礼,这礼是给贺芳的,这也是规矩。徐爱梅没守规矩,被徐平训了之后又上街随便买提果汁上来,反正自己中午吃饭还要喝。可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大人在楼上做饭聊天看电视,徐佳语、徐天宇、廖康,三个小孩就在楼下放炮玩。主要是徐天宇和廖康跟着院子里其他男孩一起放,徐佳语被他们收了打火机。
“太危险了女孩不能玩。”
徐佳语当然不认,抢了打火机放两个后觉得没意思,在雪堆里炸出来的雪渣子也不好看,放冰里炸安全隐患又大,就把打火机还回去出院子晒太阳。
结果玩着玩着徐天宇和廖康都哭了。那群男孩玩刺激,点炮后要赶在爆炸前踩灭。徐天宇玩一个没踩灭,炮在脚底下炸了,徐天宇就被炸哭了,徐天宇哭廖康也跟着哭,虽然不知道他哭啥。徐佳语赶紧跑回来,把徐天宇拉出来坐着后上楼喊人。
等徐光临跟着下来要把徐天宇背上楼时,那群小男孩已经作鸟兽散,整个一死无对证。三小孩都在客厅里后,徐光临问怎么回事。
“俺哥被炸哭唻。”廖康抽抽噎噎地说。
徐光临龇牙“哇呀呀”地要恼。徐平拦着他:“咋炸哭的还不知道唻,不见得就怪别家小孩,天宇要真被欺负了你再上门要说法也不迟。”
徐平问徐佳语,徐佳语说他们拿脚踩炮没踩灭。
廖康又插嘴:“俺姐不在。”
范利就说不在咋知道清楚情况,徐佳语说是问剩下的人的。
“哎呦,那他们要是骗你呢?你哥挨欺负了不能就不管哦。”范利尖着嗓子质问。
徐爱梅也跟着说:“而且你个当姐的,廖康哭了你就不问一下哦?跑哪去了不在?”
徐佳语看着徐平,徐平说谁小时候玩没哭个几次,先检查天宇受伤没有。
贺芳原本也围在徐天宇旁边,跟徐光临一个鼻孔出气的,听到徐平这么说就开始哼哼:“不是你闺女哭啦。”
“佳语知道危险不去玩。”
“她知道危险咋不拦着她哥?”
“妈,你……”
“我在晒太阳。”徐佳语牵住徐平的手,“姥姥,在那边跟他们玩的只有我哥和我弟。真的要怪就怪打火机和爆竹生产商吧,你们也拦不住其他小孩儿下楼玩。”
话虽如此,吃完饭回家后徐平还是吩咐徐佳语:“以后看着你小哥点,你都觉得危险咋不拦着他。”
徐佳语不服气:“我在晒太阳啊,我不知道他们这么玩,我还要看他一辈子吗?他自己去玩的,怎么变成我的错了?我还上来喊人了,为什么把责任推给我?廖康也在下面啊,廖康还跟我哥一直在一起呢。”
“廖康还小。”
“我也还小啊。”徐佳语跟闻清钟聊天的时候聊到这件事,“廖康才比我小一岁……大概?”
“琵琶抱好,聊天归聊天别一激动把东西摔了。”闻清钟躺在抱枕上想了想:“我……没经历过这种事,小时候徐姨让我受欺负就打回去,别的长辈我也没有。嗯……徐姨不好说,你那些亲戚可能……是把你当徐姨了?”
“我妈就该被他们欺负,该对他们的错误负责吗?”徐佳语皱着眉头,“太荒谬了,他们难道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吗?犯法了也要我妈捞他们、替他们受审吗?他们太放肆了!”
闻清钟让徐佳语稍等一下,她忘了一句诗的具体内容了。徐佳语抱着琵琶看闻清钟跑上楼,又拿本书跑下来。
“‘要说出真相,但别太直接——迂回的路才会引向终点’,艾米莉·狄金森。”闻清钟念完合上书。
“……所以?”
“这是教你沟通的技巧,你刚才的话让徐姨听到她肯定不愿意。”
徐佳语看着闻清钟手里的书犹豫一下:“……你就为了这个上去找首诗。”
闻清钟坐下来把书放一旁:“找名人名言为论点提供论据支撑,很合理。这是议论文写作技巧。”
徐佳语并不赞同:“名人说的话就对吗?”
“议论文不是论证正确的观点而是要证实自己的观点。好了,”闻清钟打断这个话题,“说正题。”
徐佳语捡起之前的话头:“我妈不愿意不是因为我说出真相,而是我说他们会犯法。”
“这就是真相。徐姨未必不知道,但自我欺骗也是一种将日子过好的手段。”
徐佳语睖睁着,手下不小心拨动弦后回神说:“这本书我要看。”
“把诗歌当生活指南的人会被生活抛弃。”闻清钟把书递到中间又收回:“还有哦,看看可以,争辩的时候别拿出去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徐佳语确实没在争辩的时候用过,廖光耀跟徐光临在饭桌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互相吹牛的时候徐佳语都保持沉默,沉默是徐佳语安然度过各种日子的秘诀。
廖光耀要吃除夕的晚饭纯粹是因为来这里不用干活,还能喝到好酒。他们吃完饭甩甩手留下一片狼藉就走了,不管徐平是不是累着了,没人问“大姐可用帮忙?”这个晚饭算是年夜饭,但徐平每次都累得吃不下去,人拿完红包一走她就晕倒在沙发上,徐佳语一个人收拾屋子、看春晚、守夜、过十二点把徐平喊起来放鞭炮。
有一年太冷把徐平家水管冻裂了屋里停水,他们还要来。徐平解释完后他们不信,说徐平小气、嫌弃他们吃她家米了。结果下午人来后发现真没水,徐光临气急败坏地带着贺芳回北城。
人一走就问到还在送纯净水的人的电话了,闻清钟来帮忙提了两桶上六楼,跟对方讲价让人过年里算便宜一点就当个好彩头。
关于水的事徐佳语说这是天意不让他们来家里添烦添乱添堵,被徐平打了嘴。
“大过年的,童言无忌,全当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