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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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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拿生日说事,其实过生日这件事对我来讲实在有些沉重,所以生日赶在在开学后于我而言很难说不是件幸事——虽然心理压力可能更大了。

知道(准确说应该是记得,我出生那天的还是有长辈在场的)我生日的人很少,除了书画老师那次不知怎么知道的(可能是母亲告诉她的)就只有我和母亲了。母亲的腹部有个狰狞的刀口,因为在我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理离婚的事情导致刀口没有长好,像一条啃蚀掉腹部的肉仍不满足的黑红蜈蚣,一到阴湿的天气就会刺痛,平时也时常感到瘙痒,后来我上大学后她去艾灸竟然还灸出了陈年的血水。母亲不能笑得太开心,甚至走得稍微快一点都会漏尿。疝气也比生我之前更严重了,胯骨那块地方有时会疼得下不了床。我在街上看到过疝气严重的老人,每走两步路都要夹腿把掉下来的疝气夹上去。而且因为月子里营养不良,浮肿一直没有消下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虚胖。当年图便宜买的顶楼,母亲经常上不来,她的腿就像被施加过酷刑,滚烫的铅水灌进去,她在三楼的脚步声我都能在房间里听见。母亲总是歪斜着肩膀,走路时仿佛是一个瘸腿的人,前倾的上身要强打精神才能站直,她的身体状况都没有姥姥健康。

母亲吃不得重口和刺激性的食物,吃完会烧心,一晚上都睡不好。我总不太看得母亲吃饭时候的样子,她低着头,嘴唇会稍微凸出来一点好含住食物,两颊肌肉像难以发力咀嚼而颤抖。母亲的脸是松垮的,仿佛大地迫不急待地要将她拽入。我有时会想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吗?她会不会只是一具骨架,被她的父母、弟妹、亲戚等等,被她周围的人掏空后,又将这张软塌的皮随手盖上,推到我面前骗我的。

可我不是也在掏空她吗?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还坚持能在那里。她是大海和大陆吗?可大陆有边缘,大海有尽头;那她是时间和宇宙吗?可时间是无情的,宇宙是冷漠的。她的面庞让我想到沙漠,她的胳膊让我想起沼泽,她的腿是乡下的危房里斑驳支离的梁,她的双脚永远走在泥泞的土路上。

母亲像我人生路上的行道树一样,她站在那,挡在那,围在那,除了她延伸过去的那个渺茫灰白的前方,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生日那一天,我的头顶总是悬着那个蜈蚣状的刀口,就像天空豁开条血色的裂缝。母亲说我是上天弥补给她的。我知道自己弥补不了她什么,甚至连她生我的这一天,都只变成了我的生日。我该在这一天弥补母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我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还记得孙姨告诉我,说母亲离婚是因为我是女孩,母亲一开始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还想争取不离婚,后来为了我又坚决地要离婚。

虽然那种男人不要也罢,但这个世界对离婚后单独带孩子的母亲真的很不友好,反观独身带娃的父亲,简直像被镀了金身。若是离婚后独自一人的,还能在外面装模做样地哭诉女方不让他见孩子,说女方多么凶恶,总归都是女方的错。

这样的人,高考报名还要把他填上我的资料,真恶心。

母亲还要为着要填他的资料,到公安局去查。那人还在公安局上班,我也害母亲受了场恶心。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不知从哪弄到我联系方式,我的同学里居然还有人帮他,更恶心了。

孙姨还告诉我,那人在我高考后又要了个女儿,不过是个脑瘫。

……她哪来这么多八卦?

书画老师来给我过生日那次,母亲去舅舅家照顾躺在藤席上的姥姥。初一时母亲带着姥姥做的手术其实很成功,至于姥姥为什么又突然回天乏术,还要归功于她最爱的小女儿。

我的小姨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姥姥做手术期间半点忙都没帮不说而且作为在城里工作的三个孩子之一她却连医药费的几厘都没拿被谴责地睡不好觉,她不知是去找了个算命的还是找了个庙,或许是找了个算命的庙,求了一个方子,然后把方子配齐了去舅舅家送给姥姥。

那个方子的内容是,用桃树叶和香灰煮水喝。

嗯哼,很荒唐,但姥姥接过那个塑料袋真的煮着喝了好几服,还知道瞒着我母亲,我的母亲可是哪怕一次都没能哄成她好好喝药。

果不其然地,姥姥又倒下了。舅舅一家当初因为看手术效果不错,要二胎时把姥姥接回去想让她干活的,没想到被革命战友背刺了。再度去医院甚至到省人民医院检查治疗后,姥姥回到自己儿子家。老家的习俗是老人要在儿子家闭眼,不然全家都会被笑话。姥姥回去后,妗子借口自己有身孕完全不管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姥姥,舅舅也不管,表哥也不管。母亲就要自己过去照料。

那天晚上母亲照常打出租去北城,舅舅家一楼客厅的沙发快要成为母亲的床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在家,有徐佳语陪着。我俩作业写完后就坐在桌前看书等母亲回来,徐佳语在旁边靠着我肩膀昏昏欲睡。我耸肩唤她:“诶,要不要这时候去河堤下玩?说不定能看到磷火。”

“在家乖乖等着啦。”

“那我们去广场玩滑板?”

“在家等着啦。”

“可我好无聊啊,我想踩着滑板从大堤的坡上冲下去。”

“那我们现在睡觉吧,”徐佳语很严肃地看着我,“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拒绝。”我起身走到窗前靠着。

楼栋下这条路到主路的交叉口之前有一个垃圾堆,夏天里偶尔会有衣衫褴褛但裹着很厚的军大衣的乞丐在那里翻找东西,如果母亲撞见了就会到小商店买盒饼干或者一袋面包给他。那个地方如今已经修理平整,变成两个停车的车位。

“你看,这里写《田夫献暄》*[《列子》]是一篇讽刺狭知浅见者的寓言诶。”

徐佳语把书举起来指给我一段文字。

我仔细看了看,屋里只亮了台灯,这个距离不能完全看清:“……辅导书上还说王熙凤俗气、林黛玉刻薄,既然不考,他家之见看看就过了,又没法儿去改。”

“这本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会儿的老书呢。”徐佳语翻到最后确认书的日期,接着说道:“这篇寓言感觉把田夫和富人都内涵了一通,都得罪了就是都没得罪。”

“得罪人跟加分还是不太一样吧。”我把腿支在窗台上,“都加一样的分是都没加,但把人都得罪可是正经八百地得罪人了。只是田夫之流不识字,主要受众还是在最后大讲道理的‘里之富室’。你想啊……如果田夫真的把负日之暄献给他的君王,那最后一段话若从君王的口中说出来就是在讽刺统治阶级的高高在上了,但恰巧那个人只是个与他同乡的,离他很近的普通富人,所以乍看上去会觉得那个富人说的有道理。”

说到一半我觉得马尾扎得有些紧就把头发散开,又拿手指梳理两下:“再者这位宋国农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这难道不是在写农民贫困的处境么。表面上是写富人给农夫讲道理,实则暗讽富人高高在上。”

徐佳语托腮翻着书页:“但是里面有写这个农夫说‘以献吾君,将有重赏’,如果真的无意于此,完全可以写富贵者不知晒太阳的温暖?比如,写他们住在高门大院里,春天还穿着厚实的锦衣,然后被农夫嘲笑?或者是有钱人……伤寒?几经治疗不见其效,然后经佃户指点到田里晒太阳好了?”

“那样的话,还是在讽刺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更多一点?因为……我们的思维定式是农民所知道的这些并不是一种能够拿来彰显自己眼界的‘知识’,所以书上才会说是讽刺人没有见识。你想啊,农民、工人,他们直接代表着劳动,但不是只有那些劳动之外的空闲时间所获得的知识才能算一个人见识广博吗?‘格调’、‘风尚’这些都是人在往远离土地的方向折腾啊,大家用‘知识’来装腔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但农民在大家的印象中绝对不是这种形象吧。一个人说他能品懂昂贵的红酒和一个人说他能分辨出田地里的害虫能分辨沤到不同程度的肥水,给人的直观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我伏在膝盖上,看着徐佳语的眼睛说:“包括我们两人现在,也不能说自己不是在炫耀,不是在装腔吧。”

徐佳语瘪嘴后继续低头看书:“……虽然你这样说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讨论个明白。”

我笑起来:“好,好。”

“让我想想……照你的意思,田夫他们不识字,所以这篇寓言是写给小富人阶级看的喽。”

“对啊,何必花时间去嘲讽一个根本看不懂听不懂自己的嘲讽的人呢?讽刺寓言最高的境界不就是让被讽刺者看完后……”我站起来配上手指抵住下巴思索的动作,“乍一想,觉得体现了自己的优越感,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但再一琢磨,嘶,又觉得不太对,好像自己也被骂了,很有可能骂的就是自己。半夜横竖睡不着,点灯仔细研究,一会儿放下心来,一会儿倒抽凉气,仿佛躲在字缝组成的棋盘后,在事态尚未明朗之时,那是作者步步行来他步步爬,倒叫他看的是心乱如麻。*[京剧《红娘》唱词改编]”

徐佳语合上书靠在椅背上:“但他们真的会觉得这些话有可能在讽刺自己吗?我们是在拿现代人的思想去揣测他们诶。那个小富人举的例子里说‘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他们都看到自己的在这篇寓言里的象征……”她纠结了一下措辞,然后继续道:“呃……算是受了点小罪吧。还会觉得自己是被针对的对象吗?作者在写的时候还是要考虑一下受众的心理吧。就算作者有这个意思,读者看不出来不也是白搭嘛。最重要的啊……”

徐佳语往前趴,斜撑着桌子:“我觉得是这个作者很聪明。寓言嘛,本来就是有些模糊多义的,作者两边都写写就让读者去吵,倒是挨不上他自己,在当时这就是晓得自保。这本书的编者也很聪明啊,他只说是一篇讽刺狭知浅见者的寓言,然后原文翻译,不告诉你到底谁是那个无知的人。我们觉得是讽刺富人,那是因为我们受到的教育如此,我们希望这个作者是劳苦大众的代言人,我们对知识分子有这种要求和想象,同样我们对富人也有某种想象,对农夫也有某种想象。但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想象,别人也有自己的想象,没有人能确切知道作者原意啦。”徐佳语“腾”地坐直了看着我:“你最开始以为编者是错的对不对?你觉得他是在说寓言所讽刺的那个无知的对象是农夫,你认为这是不恰当的。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明确这么写啊。那你不就是主观臆断地冤枉人吗?你还拿书上说王熙凤俗气、说林黛玉刻薄来举例子,你也是因为有了这番经验所以先入为主了啊,你是因为这种话让你不高兴了,那你跟那位被扎了嘴的乡豪不也很像了吗?那你也成了自己说的被讽刺的对象了啊,还觉得举世皆浊你独清呢。”

“再说了,就算被讽刺的对象是农夫又怎么样?这个农夫也只是一个作者写来觉得合适的象征啊,又不是说他就真的看不起农民了。编者也可以觉得他只是一个象征啊,又没办法把作者从地里挖出来问个清楚了。无论意思到底如何,你都无法否认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写法,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徐佳语抱臂坐在那,显然对自己刚才的一番论述很满意。

我……我是想要反驳她的,但怎么也想不到切入点,一句“可是”都还没说完,客厅的电话座机响了。

……好烦啊!

我颇为怨念地到客厅接电话,徐佳语也意气洋洋甚是自得地跟了出来。我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旋即拿起听筒:“喂?”

“我在楼下,带你去过生日啊。”

徐佳语也凑上来听到了,我俩对视一眼,然后挂了电话跑到卧室拉开窗户。书画老师正骑在摩托车上,估计是听到了我们开窗的声音,她抬头看过来,笑着朝我们招手。她的白衬衫白短袖在楼房里灯光的映衬下太醒目,我的那些烦躁只一下就被击散了。

我连忙收拾好挎包关灯下楼。

到楼下时书画老师刚调完头正在拿头盔,我跑去她旁边在她眼前挥手问姥姥好,她笑着把一个头盔戴到我头上:“姥姥好着呢,我跟阿姨说好了,你且安心跟我走啊。”

徐佳语在后面跟书画老师打招呼:“钟姐姐好!”

书画老师抬眼看向她。帮我把头盔戴好后书画老师抱着她自己那个头盔伏上摩托车前面的仪表盘,笑道:“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那就当是有朋自远方来,也更相和睦了。”

书画老师扭回来看我:“怎么了?没个好气的让人伤心,不高兴我来?”

我跨坐到书画老师后面:“你这位妹妹刚把我辩白一通,气得我三尸乱爆老了若干,你还对她轻声细语温情脉脉的。你有此问,我竟不知自己原是个大度的人,倒不好怪自己走了眼当你是个细致人。”

“这么夸张?”书画老师来了精神,“好有本事的人,倒像是我亲妹妹了。”

我挣了她衬衫一下:“别演了,正常一点。”

“哪不正常了?在气你这件事上我还不够当姐吗?”

入耳这么一句话我自然心中不爽,当即决定不接她的话茬,只是在后面盯着她。书画老师回过头,更是要笑:“你这架势是等着我哄你啊,别以为有头盔挡着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在撅嘴。等会拐超市买个酱油瓶挂上,路上掉了就把你绑票到我家。”

“那你一步到位直接把我绑走好了,何必浪费一瓶酱油,你问过酱油和酱油瓶的意见吗。”

书画老师重新坐好又戴上头盔:“直接绑也太没有艺术性了,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走才是绑票的最高水平。抱紧了啊。”

“你衬衫不扣上?”

“敞开才畅快。”

我拽住她衬衫两侧把她的腹部围得死死的:“痛经的时候你就不这样说了。”

“嘶,你这方面真的跟阿姨越来越像。”

书画老师伏下身子发动车辆。

楼下的花坛被邻居们开辟成菜园,可惜在黑夜里那些青菜蒜苗丝瓜大葱霉豆子不具有什么存在感。我记得在前面的一个单元口的对面有一丛野薄荷,头两年我都会留神空气里有没有薄荷的味道。几年过去的现在,那丛薄荷几乎全然失去了自己的特色,摘下来凑到鼻边也净是野菜的味道,导致这个菜园在我眼中也泯然众园了。

我回头看向楼下的徐佳语,她穿着白衬衫站在那里,整个人像一块惚恍的光斑。她朝我笑着,用口型说了什么。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几个字,但她没有等我,已然消散在那处了。

上了大埂后的道路起码比南城那条唯一的主干道宽了一倍多。道路宽敞了,车子也不由自主地跑得快了些,北城靠近大埂的地方颇有些萧索,入秋后的晚风也有了渗骨的凉意,这样飞快地奔驰着,竟也让人生出些奔赴天涯的感慨。

我隐隐嗅到一股冰雪清气,便探头问书画老师:“那棵栀子还在开花吗?”

“什么?”

“栀子还在开花吗!”面罩将声音闷在我耳朵周围,这一句简直没把自己的耳朵喊破。

“早就谢了!”她的声音也不透彻,听起来像沿着骨头传导到我这里的,“你别探头出来,注意安全!”

我摆直了身子贴在书画老师背上,心想路上都没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京剧《红娘》唱词: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这件事倒叫我心乱如麻,这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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