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日和安三交谈过后,大家就发现文哥儿好像找回了主心骨一般,不再暗自伤神。
很快,眼尖的安氏兄弟就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文哥儿傻了。”趁着一日午时休息,安四和安二去捡烧饭用的柴火时,安四掷地有声的宣布道。
安四白了他一眼:“你再活十年都长不出文哥儿那脑子。”
“那你又如何解释他这两天的行为?”安四说着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傻笑,还传神地“嘿嘿”了两声。
安二不忍直视地移开眼:“好了好了别学了……人家那是傻笑,你学就是傻子。”
但他也暗自纳闷:那天安二和文哥儿说什么了?
没来得及参与前方座谈会的两人自那天起就发现文哥儿会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的咧嘴傻笑:在马车上,在做饭时,在睡觉时。
他的傻笑不是没有意义的傻笑,仿佛是一种隐秘的心思即将破土而发,是出芽前的喜悦加萌动。
安四讳莫如深地用手抵着下巴,眉眼深沉:“呵……凭我安某人多年的经验来看……文哥儿这是……情窦初开了!”
“!”安二瞪大双眼和他对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就此弥漫开来。
半晌,他才在安四不解的眼神中颤巍巍开口:“难道……你是说……安三和文哥儿——?”
上扬的话尾音调充分表达出了主人此刻的心情:震惊、震怒、难以置信。
安四本没想到这一茬,但经安二一点,两人仔细复盘了这几日安三和文哥儿互动时的点点滴滴,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两人心照不宣的眼神互动、文哥儿突然对安三的多加关照、两人熟稔的说说笑笑……
他也怒不可遏: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安三,主子墙角都被你挖塌了?!
在这个不大的小树林里,一向互相看不上的两人此时不计前嫌,就“拆散安三和文哥儿一事”握手达成友好联盟,互商分手大计。
于是,觉得奇怪的人变成了安三——
自他们一行四人在路边午间整顿,安二和安四被文哥儿安排去捡柴火,他俩从小树林回来后就处处透露着古怪:
明明他两人在交头接耳,可他或者文哥儿一凑过去,交谈就会戛然而止;他和文哥儿说话时,两人总会打断他们的交谈;还有那些自以为是、欲盖弥彰的眼神交流……
最让他忍无可忍的则是一点:自从他和文哥儿透露过身世后,每次文哥儿盛饭时都会不着痕迹的给他多装一勺,他也装作不知,感受着少年无声的关怀体贴。
而最近这段日子,那两人不知发什么疯,总会有一人在他即将从文哥手上拿到饭碗那一刻突然蹿出,一把将属于他的份量夺走!
甚至文哥儿给他夹的菜,没有一次落在他碗中过!
安三感受了一下这几日肚中传来的饥饿感,一边赶着车一边有些难为情地朝后询问:“文哥儿……你那零嘴还够吗?能分我一些么?”
季文本来闲散地赖在抱枕上看话本,听人这么一问,立马爬起来想给他找些垫肚子的东西,随后就被突然蹿进车厢的人点了穴不能动弹——
安三在前面只听到少年应了一声“好”,随后后头就一直传来淅淅索索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乐呵呵地嘱咐后面的人:“不用拿多,我尝个味儿就行,多的你自己留着吃。”
后面的人也不回答,埋头继续翻着东西。
等了好一阵,安三耳朵一动,从马蹄声、风声、车轮轧地声中分辨出一丝细微不可查的奇怪之音——身后似乎有人在疯狂咀嚼吞咽。
他心下暗觉古怪,趁着马车跑到一条笔直平坦的山道上时扭头往后一瞥,顿时睚眦俱裂:
“——你这个畜生!!!”
他身后、车厢内,大大小小的零嘴袋子摆了一地,不知何时溜进马车的安四疯狂往嘴里塞着糕点,正噎得直翻白眼;而安四身后的季文维持着正要爬起的姿势,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双快瞪出眼眶的眼睛,充斥着熊熊烈火——
安、四、你、死、定、了!!!
……
“……”
“……”
“……”
古朴大气的马车随意停在路边,拉车的枣骝马被人松开了缰绳,让它们自行去觅食,而急着赶路的一行人站在车边,将马车上跪着的人围成一团。
季文看了眼可怜巴巴装无辜的安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安四哥,你这几日奇奇怪怪的,到底想干什么?”
安三怒火中烧:“哪块皮痒了?我帮你松松?嗯?”
最后一个字百转千回、咬牙切齿。
被他点了穴道又强行压跪在车上的安四疯狂朝安二眨巴眼:救救我救救我!
两位苦主顺着安四的目光看向安二。安二见情形不妙,一贯老奸巨猾的他在心里迅速判断一下场上局势,当即反水:“你看我做什么?”
他痛心疾首:“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胡作非为……前几日才抽了你一顿,这才几日,你又犯老毛病了!平日是没给你饭吃么?还去和文哥儿抢零食吃,你就这么馋?”
他说得头头是道、抑扬顿挫,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四犯了什么大罪,哪能想到他只是偷吃了一些糕点而已。
安三用死亡视线盯着正气凛然的安二,冷笑一声:“装……还在这装傻……”
他指着对安二的厚颜无耻兀自震惊的安四,看样子是想一指头戳死他们两个:“这几天你们鬼鬼祟祟的,干的坏事还少吗?再说了,这傻子要不有你蹿撮着,能干得出这些离谱的事情?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说!”
“对!说!”季文跟着振臂应和。
三个人吵成一团,无人在意被傻子叫傻子的安四的死活。
一拳难敌二嘴,老狐狸还怕群狼。安二本就理亏,最终败下阵来,心虚地交代了一切。
末了他还指出罪魁祸首:“都怪安四!都是他!要不是他瞎说什么文哥儿情窦初开,我也不会误会了……”
可怜安四被点了穴,动弹不得,此刻他恨不得把安二那张嘴一把缝上。他冷汗直流,一双眼睛眨得像蝴蝶振翅,睫毛都快飞出残影。
可惜,无人在意。
安三弄懂了事情原委,弄清了害他这几天挨饿的始作俑者,狞笑着爬进车内,关上车门。
安二赶紧带着季文走远,还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别听,太血腥了。”
等到安三神清气爽的下了车,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季文跑过去趴在车板上,伸头看里头没出来的人。安四脸上完好无损,只是闭着双眸躺在车内,看表情,走得很安详。
听见有人靠近,安四长睫费力一动,气息奄奄:“……文哥儿……”
他费力咳了两声,捂住肋间倒吸一口冷气:“我怕是不行了……马鞍下藏了两张银票,你拿去……记得每个月给我烧四套衣裳,花样要最新的……配套的鞋子两双,底要是加厚的……还有比月阁的螺笔两只,颜色要黑的……”
他絮絮叨叨交代了一长串后事,季文一头黑线,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话这么多,还死不了,银票就给我和安二哥当精神补偿了!”
……
四人在路上紧赶慢赶,除去一路的鸡飞狗跳,终于在十日后的中午,到了季文的家乡——后尾镇。
近乡情更怯,季文激动地看着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山林、熟悉的庄稼,深吸一口气:他真的回家了!
安二早早传了飞鸽给方婶,告诉她季文要回来的消息,这几日她得了空就会守在季家门口,看他们何时能到。
季文看见她,顾不上马车还未停稳,就跳下马车,趔趄两步,冲过来紧紧抱住这个堪比亲人的婶子:“方婶!我好想你啊!”
方婶也激动得不行,回抱住少年:“哎!哎!方婶也想你啊!”
她松开人,转着圈上上下下将人摸了一遍:“瘦了瘦了……在外头累不累啊?这两天方婶给你杀两只鸡补补……哎,倒是长个了,快比我高出半头了,只是这身板还不够厚实……”
趁着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的叙旧,安二他们将马车里的东西一趟一趟往屋里搬。
那些东西都是季文在回来的路上拿着安四补偿给他的百两银票在各大城镇里大肆采买的,除了一些他见着新奇的香料、特产,还有给方婶一家四口和其他一些邻居准备的礼物,满满当当的塞了一马车。
方婶被堆着院子里呈小山样的箱子吓了一跳:“这么多东西……都是行李啊?”
季文乖巧摇头:“是礼物啦,方婶,你还记得我走之前跟你说过的卤肉、衣裳、头花吗?我都买回来啦!”
方婶听了哭笑不得的打了他一下:“安全回来就好,还浪费钱买东西……我缺你这点东西么!”
她看看天色,到了该做饭的时候了,忙拉着季文千叮咛万嘱咐:“等收拾完一定来婶子家吃饭!带着这几个后生一起来啊,婶子可是煮了你们的饭的,一定得来!菜都备着呢!”
得了季文的点头,她才匆匆忙忙往家走。
季文被她一顿母爱关照得心里直冒泡,嘴角抿出一个幸福的弧度:真好!他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let's 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