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世风日下啊!”
“啧啧啧,人心不古啊!”
“……啧啧啧,丧尽天良……?”
安二端坐在团椅中,眼观鼻、鼻观心,表情是一贯的沉稳放松,任由安三、安四、季文将他上下左右打量个遍。
“没错!丧尽天良!”安四一掀长袍,在安三对面坐下,将一盏茶杯当做惊堂木狠狠拍在桌上。
他义愤填膺:“安二哥啊安二哥,咱们兄弟四人中最让我敬佩的就是你,只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叫你一声哥,你看看其他两傻子哪有这待遇?”
安三“嘿”一声想要暴起,立马被季文按住:“激将法、激将法,安三哥别恼,咱们再听听安四哥怎么说。”
“兄弟齐心,合力断金。咱们四人彼此之间一向都是知根知底、坦诚相待,怎么你就背着我们和公子有了秘密呢?”
任安四说得激情四射、口沫横飞,安三表情不变,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手边的啜了一口茶。
安四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珠一转,又换了副嘴脸:“……唉,自打咱们几个跟了公子后,公子就没和我们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安一那榆木脑袋能不能照顾好公子,公子吃不惯外面的伙食,在路上要是饿了怎么办?夜间寒凉,在路上要是冻了怎么办?安一一贯是个身上不带钱的主,公子若是在路上没钱使了怎么办?”
他捏着袖子黯然垂泪:“我可怜的公子啊……堂堂卢家嫡二少吃不饱穿不暖,这若是被人传出去,那我们当护卫的真是要一头撞死了……”
坐在三人对面的安二眼睁睁看着季文和安三这两个心软好骗的信了安四胡诌出来的鬼话,二人表情越来越惊慌,似乎真的看到了主子在路上饥寒交迫的样子。
安二不耐烦地打断安四:“你给我撞一个瞧瞧?胡编乱造些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安四嘿嘿一笑,给季文使了个眼神然后让座,季文里面接上他的位置,表情老实诚恳:“安二哥,那公子到底去哪了呀?为什么还要带着安一哥偷偷走?”
他想到某种可能,眼圈一红:“……难道公子是要去做危险的事情,觉得我们是他的累赘,不想我们拖累了他?”
季文的泪可比安四的嘴管用多了,安二看着眼睛说红就红的季文,头痛万分:“……打住、打住,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说哭就哭的花招?”
他狠狠瞪了一眼捂嘴偷笑的安四:“其实是家主有令,命主子回家一趟,主子不想扰了文哥儿你的兴致,便带着安一先走了,我们随后在追上去就成。”
“哦……”听安二这么说,季文放下心来,兴致勃勃地建议道:“那趁着他们还没走远,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说完他就想去收拾行囊,安二却不似先前理直气壮,在椅子上犹豫了片刻才叫住他:“……文哥儿……主子说……让我们先将你……送回后尾镇……”
乍一听到自己的老家名,季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全身发冷:“什么意思?公子他……不要我了?!”
……
轮毂转动着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回程不壁来时的轻松肆意,整个队伍的气氛稍显沉闷。
“唉——”安四骑在马上艳羡的望着马车,发出从早晨出发到现在的第十八声叹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好不容易等到主子走了,为何坐马车还是没有他的份?
旁边的安二忍无可忍,拿着马鞭作势要抽:“叹丧呢?”
安四条件反射性低头一躲:“……我不是看马车太大,文哥儿一个人坐里面闷得慌嘛!”
他转转眼珠,“文哥儿从昨晚起就一直郁郁寡欢,若是放他一个人坐车里,这一路上也不知会胡思乱想些什么出来。安三又是个脑子笨的,哪有我嘴甜俏皮、讨人欢心?”
安四越说越来劲:“我看现在文哥儿身边就缺个我这样知情知趣、知冷知热的人!安二哥,还是放我进去陪陪他吧!”
安二冷笑一声,这人简直就是把“司马昭之心”挂脸上了。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文哥儿从昨晚知道他要先被送回家乡去就一直闷闷不乐,任凭他再三陈述等他们回了卢家陪公子处理好事务之后一定立刻、马上、立即来接他,文哥儿也没有露出个笑脸。
安二衡量一阵,毕竟回后尾镇还有十余日路程,若不能消除文哥儿心里的误会,这一路上怕是都不会开心了。
他干脆的拿定主意:“你说的倒也没错,若是心里一直有事,人倒是会憋出病来。”
安四喜出望外,没想到安二愿意松口,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坐上惦记了许久的马车了。
他刚要打马上前,安二又悠悠补充一句:“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你去把文哥儿劝好,不然——”他停顿一瞬,伴着安四惊悚的目光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不然等回到卢家,我就打小报告。”
理直气壮地“打小报告”四个字从安二嘴里蹦出来,安四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在卢家学堂抢同窗的糖吃的日子。
他难以置信:“……倒也不必如此幼稚吧?!”
安二满意地一笑:“幼稚可耻,有用就行。”
安四费力不讨好,只能憋屈地从侧窗钻进马车,哄人去了。
一进马车,预想中的“美少年暗自垂泪”的场景倒是没见到,马车里空空荡荡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在马车里转了两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后半截车厢地上铺的锦被。锦被鼓起可疑的一坨,看形状,是有人躲在里面。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鼓起的一坨旁边坐下,试探性出声:“文哥儿?文哥儿?”
没人回应。
安四心下一紧:不好,文哥儿不会在被子里晕过去了吧!
他火急火燎地掀开被子,就看到人侧躺在被子里睡着了。
少年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双膝蜷成一个圈,手里握着一块湿漉漉的帕子,眼角挂着泪,鼻头被擦得通红。看样子,是哭着哭着睡过去了。
“……”安四哑然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他动作轻柔的帮人盖上被子,小心的扯出对方攥在手里皱巴巴的手帕,将手放进被里。
再放下遮光的青色雨花锦,除了坐在外头赶车的安三,马车厢里顿时只有他一人。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安四大大喇喇地将车厢里所有东西摸了个遍:架子上的话本看了,文哥儿藏的零嘴吃了,主子的清茶也泡了。
他瘫在松软的靠垫上,享受了一阵难得可贵的清闲自在,便慢慢被一晃一晃的马车晃进了梦乡。
在睡死过去之前,他迷迷糊糊想起:安二好像给我交待了什么事情?唔……不管了,先休息一阵再说……
翻了个身,彻底进入梦乡。
马车后头,安二紧跟着车厢,耳朵竖得老高,想要听清里面两人的交谈。奈何内力都用上了,也没听到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马车的材质有如此隔音?他暗自纳闷,但又只得按耐下好奇,不打搅两人。
然而,随着他和安四约定好的半个时辰又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里面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安二心一凉:坏了,连安四都没哄好文哥儿?看来这次文哥儿是彻底被伤到了。
他悄悄打马上前,靠近窗户边,默念着“我就看一眼”,用马鞭柄拨开布帘——一张安静、恬然、不设防备的睡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安二怒火中烧,将马鞭柄握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冲进去将睡得正香的人绑在马车后头在地上拖着走——
“安四!你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