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鸡飞狗跳的下午以安四怒换五套花枝招展的衣裳、试图重新吸引阿树的注意力、而阿树大哭过一场后又呼呼大睡直至天黑告终。
安二抱着双臂看着他一顿折腾,啼笑皆非:“……阿树多大,你多大?这么较真做什么?”
安四坐在床边认真的叠着自己换下来的外衣,若不是这次他被阿树刺激到怒而更衣,安二都不知道原来世上还能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丑衣服。
他回头给了安二一个“你不懂”的眼神,认真道:“……一岁看小,三岁看老,审美这东西要从小培养,见过好东西,才能有美的意识……”
他还想将独家自创的“安氏美学”宣传一番,企图将安二拉拢入会,安二避之不及,走之前还扔下一句话:“……难怪你功夫一直没什么长进。”
“……”安四怒从心头起,想反驳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说得多了又会被对方压着打,只能在后头小声地无能狂怒:“一介武夫!”
……
季文这些天一直紧绷着脑子那根弦,好不容易在今天将案子弄个水落石出,他完全地放松下来,逗过阿树后就在房里呼呼大睡。睡了许久,他才悠悠转醒。
一觉醒来,恍如隔日。门外天色稍暗,屋外传来其他人闲散的聊天声,好像是安二和安三正和阿布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
季文翻了个身,虚睨着门外的农家景色,觉得一切美好而又不真实。头上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抚。
他扬头看去,原来是公子坐在床边,一只手拿着卷书本,另一只手带着一股强烈的安抚意味,一下又一下地轻梳着他散下的头发,带起一阵舒适的麻痒。
季文卷着被子往上蹭了蹭,将头完全送到公子的掌下,享受着对方温柔的抚摸。卢鹤眉看着像只毛毛虫一样蛄蛹的他,轻笑一声:
“醒了?”
季文脚抵住床榻,用力一蹬,用头抵着对方的大腿。他心满意足的挨着香香的公子,心里美得快要冒泡泡了:“没醒没醒,还要公子摸摸才能起床。”
竟是耍起赖来。
卢鹤眉哪里舍得说什么,好不容易把人养得愿意与他亲近,他正是求之不得。
一卧一坐的两人静静相偎着,享受了一段恬淡美好的时光,直到季文又快萌生出睡意,他才惊觉又荒度了大半时光。
他一咕噜坐起,拍了拍脸蛋,试图将瞌睡虫拍走:“……唔,公子,事情也解决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呀?”
卢鹤眉手里还捏着他的发尾,听他这么问,也认真想了想:“明日如何?这里离黔州府不远,一日光景就可赶到。那里是整个黔州汉人最多的地方,有不少新奇物件,到时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
季文听了话,反而没他所想的高兴。少年一听明日就要走,立马蹬了双鞋子急急忙忙的往外跑:“糟了,明天就要走,我还没让阿布带我去山上挖炖汤的树根……”
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个没影。
一瞬间,房里只留了卢鹤眉一人。他瞪着凌乱的床铺,只觉得心塞。
……
阿布一听季文他们明日就要走,也着急起来。这些汉人帮了他的大忙,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
阿布找到安三,请求他们再多留两日,他好去山上给他们找一些野味和珍贵的药草。
安三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摇头。他拍了拍这个伊布族少年还不是十分强壮的肩头:“不用了,阿布,我们不缺这点东西。你要是真想报答我们,就把阿树和你自己好好养大,以后娶个媳妇,好好过一辈子。”
阿布听了,沉默不语。安三知道阿布一时之间很难从他父母的事件之中走出来,但是自己笨头笨脑的,不会说些什么大道理。
他看了看旁边眼睛瞪得溜圆,因为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而一脸焦急的季文,大笑一声:“走了,带我们文哥儿上山挖草去就够了!”
安三推了一把阿布,自己先背上一只竹篓,示意对方找齐家伙事儿赶紧出发。季文也赶紧握着只锄头,准备要走,这时,安二阴森森地从后头探出张脸:“……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季文按捺下心里不知为何而起的慌乱,老老实实回答道:“安二哥,我们要去山上挖炖汤用的树根。”
“哦?为什么不明日再去?”
糟糕,不知为什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季文咽口水:“因为……因为……公子说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哦……原来我们明日就要走啊……”安二眯起眼,看着强装镇定的少年,阴阴一笑,开口安排到:“安三,文哥儿走不快,你带着阿布和安四去山上,早点回来。”
“那、那我呢?”季文颤巍巍举起一只手,小声问道。
安三和蔼一笑,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先走,自己则温柔地揽过季文,将他手里的锄头不着痕迹地换成扫把:“这几日被阿布家的事情耽搁了,文哥儿,你还有两次鸡棚没扫呢。今天一次,明日一次,正好来得及。”
往日季文很喜欢安二不紧不慢的说话腔调,但现下听来如同夺命音。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鸡棚,舌头僵硬到结巴:“啊这、这,要不,我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去山上吧?啊哈哈哈……”
安二捏着他的衣领不准他偷跑,将人带到鸡棚门口,推进去锁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温柔叮嘱道:“文哥儿,记得扫干净些哦。”
季文无助地站在小棚子里,捏着扫把懊悔:可恶,早知道就跑快一些了!
……
临到傍晚,上山去的安三一行人满载而归,野味、草药装了满满两竹篓,季文也是收获颇丰:两只今年刚抱窝的小母鸡给他腿上狠狠啄了两下;一只视鸡棚为领地视季文为入侵者的公鸡和他好好缠斗了一番,最后以因‘在两脚兽头顶上留下羽毛’的罪名被扭送出门;两只自来熟的老母鸡热情地围着季文转悠了两圈,最后尾巴一翘,在这年轻的两脚兽干净的鞋面上留下了两摊冒着热气的分泌物。
最后少年头昏脑涨地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鸡棚里踉跄而出,欲哭无泪地靠在门上:明天、明天还有一次……呜呜……
晚上季文应大家的盛情要求,再一次复刻了之前做过的酸汤涮锅,大家都知道这大概是在阿布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趁着阿布不注意,一个接一个地溜出厨房去往阿树躺着的小床上藏东西。
等到阿布吃完饭去房间里抱弟弟时,都惊呆了:阿树头枕红色织锦礼盒,躺在一块银丝暗纹团花锦缎上,嘴里啃着一块比拳头还大的油润和田玉鱼型佩,脖子里套了块巨型纯银平安锁,肥嘟嘟成藕节的小胖腿上还套了个两指宽的金镯子。
“……”
阿布看着一顿饭的功夫就挣来泼天的富贵的弟弟,开始认真思考给阿树换一个干爹的可能性有多大。
玩笑归玩笑,趁着大家还没睡,阿布将从阿树的小木床上搜刮出来的金银首饰、昂贵布匹、以及以某种诡异方式藏在小被子里的金瓜子和银票都送了回去。
安家兄弟用“说了别送金镯子你不听这下露馅了吧”“你的巨型平安锁也没好到哪去”的眼神互相埋怨了一圈,等到阿布往桌上又放了一块眼熟至极的和田鱼佩,四人诡异的沉默了一下。
这是主子的东西吧?安四环视了一圈,企图得到别人的肯定。
安一安二安三纷纷避开他的眼神,装作不察。
季文圆脸一红,飞快上前将玉佩和银票认领走:糟了,公子叫他代送的礼物太过显眼了!
安三试图让阿布留下他送的金瓜子和布匹,阿布晃了晃对玉佩的口感念念不舍的阿树,摇头拒绝。
他露出这两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安三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和阿树好。”
“可是没有这些东西,我和阿树也能活得很好,有了这些东西,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们之前给的那些银钱和东西,已经够我和阿树好好生活了。”
他一个一个将人仔细看过,似乎要将他们的容貌印进脑子里:“你们的恩情,我和阿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若日后你们再路过此地,请一定不要忘记再来找我们,我和阿树一定会好好活着,证明给你们看。”
……
第二日一早,用过简单的早饭,收拾好行李,在闻讯赶来的达大一家、阿肖一家和阿布阿树两兄弟的相送下,卢鹤眉一行人踏上了前往黔州府的山路。
季文从车窗里探出身子,依依不舍地向后一直挥手:“阿布——阿肖——达大——等我们回来看你们——”
阿肖笑着挥手,风中传来他的回应:“好——季小哥——我们等你——!”
“啊哒!”阿树配合地一蹬脚,在哥哥怀里铿锵有力地回了一声。阿布抱着弟弟噗嗤一笑,看着季文他们远去的马车,眼神伤感:“……大家,要一路顺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