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齐扭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卢鹤眉,他带着些许的矜傲一颔首:“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请入座吧。”
站在门口的两人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卢鹤眉皆是恍为天人。阿布与卢鹤眉还有过一面之缘,阿肖初见卢鹤眉,看他颜如冠玉:“这位是……?”
安四热情的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来!阿肖兄弟!不要拘束,这是我家主子。”
他还热心的替安一和阿肖互相介绍了一番,安一倒是知道他,毕竟此前安三带回来的那坛好酒有一大半进了他的肚里,他也冲对方客气的一点头,权当打了招呼。
阿布倒是不急着落座,他将一边吃着手一边开始眯眼睛的阿树哄睡后将人放回房间,才又进来坐在季文身边。
卢鹤眉微不可查的一愣,可是场上除了他,大家都并未觉得有不妥,他只好按捺不表。季文甚至还主动起身,一边从碗柜里取出两副碗筷一边念叨:“幸好菜煮得多,不然都不够你们吃的……”
那可不正是么,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此时坐在桌边握着筷子明面上假装矜持、暗地里蓄势待发的更是一个赛一个能吃的精壮男子,除了挑食的卢鹤眉还有“羊羔般”可爱的季文。
卢鹤眉眼睁睁看着季文帮外族少年亲手摆好碗筷,又帮那个黑皮少年亲手舀了碗鸡汤,又帮那个男的亲手夹了些菜,他再也按捺不住,假装被呛到,咳嗽了两声。
桌上除了他们这小小的一隅三人,其他几人已经喝得热火朝天,推杯换盏之间就差勾肩搭背、当堂结义了。这绿茶般清新的咳嗽声在觥筹交错之中显得悄无声息,却被耳尖的季文当场捕获。
“?公子?”季文飞速将注意力转回到公子身上,向来用餐礼仪举止极其规范、讲究细嚼慢咽的卢二公子不知怎么被一碟油爆菌丝呛到,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潮红。
季文赶紧过去拍拍公子挺直的背脊,为他笔挺的坐姿倾倒一秒钟,又迅速清醒,倒了一杯冷茶放在公子嘴边,给他喂下。
嘈杂的背景音从季文伸手给卢鹤眉拍背开始慢慢降低,直至消无。季文察觉出桌上气氛不对,一扭头,就对上阿肖震惊的双眼。
阿肖捏着酒盏尴尬一笑:“哈哈……这、这、你们两人感情怪好的!”只是他心里纳闷得紧:这一对主仆……关系未免太过亲密了些?
卢鹤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垂着长睫盯着桌上的菜色,声音淡淡:“阿肖兄弟过奖了……只是文哥儿是我的贴身小厮,从小与我亲近惯了,外人一时难以……”
“我懂!我懂!”阿肖身为一个异族人,能在寨里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并非是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蠢蛋,他听卢鹤眉话里话外都在炫耀着季文与他的亲密,立马就懂了:这是在宣誓主权呢!
他顺着对方的话,仰头喝光杯里的酒,权当自罚一杯:“哎呀——文哥儿能跟着您这样的人物的确是好福气啊——更别说他也是聪明善良得紧……”
不要钱的夸奖从阿肖口里滔滔不绝的流水般倾倒而出,若是他的妻子阿玉在场,立马就能听出——这正是丈夫哄他们三岁女儿阿珠的原话!
安四正纳着闷地琢磨从公子嘴里说出的“从小”二字,怀疑公子是不是记错了人。他自认为自己才是最懂得公子心意的人,怎么话风一转,就变成了文哥儿?
安二坐在他对面,知道他又犯毛病了,冲他一瞪眼:赶紧给桌上的阿肖解围!
安四赶紧接过话头:“阿肖兄弟,你就算把文哥儿夸上天去,他也是我们公子的人了,趁着有空你不如教教我们那药酒是怎么做的?我在外头可没喝过那么香醇的酒啊……”
桌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卢鹤眉满意的夺得了季文的关注,两个人私下咬着耳朵讲悄悄话,只剩阿布和他右手边的安三沉默无言。
“……”
自阿玛死后,安三的心绪一直复杂而又难以言喻。他看看阿布,再看看桌上丰盛的菜,又看看阿布,干脆伸手夹了只大鸡腿,用一种木讷而又蕴含着隐约关爱的口吻关心道:“来,吃个腿。”
“……”
阿布隐约从外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名为“父爱”的情绪,他自嘲一笑: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呢?
他看了看碗中那只硕大的鸡腿,想起季文大病初愈时夸过鸡腿好吃,便想将安三的这份爱心再度传递给自己的好兄弟。
“!!!”一直参与着桌上话题但又偷偷用余光关注着角落里这几人动静的安二大惊失色:阿布,你的动作很危险!
他飞速伸出筷子将还在半程的鸡腿绑架到自己碗里,动作幅度之大速度之快引来旁人的注目和安四的鄙夷:“你嘴这么馋呢?还和孩子抢肉吃?”
安二将炖煮至已经脱骨的鸡骨头一筷子拆下,当做暗器般精准抛进安四嘴里:“就你有嘴,吃你的饭!”
……
一顿饭连吃带喝下来快有一个半时辰,醉醺醺的阿肖被安一和安二扛回去之前抱着阿布嚎啕大哭:“阿布啊!……呜呜呜……我是、嗝,我是真的想认你当干儿子啊!……呜呜呜……!@#达大他这个老贼居然抢我干儿子呜呜呜呜……众儿郎……随我冲上山……踏平、踏平……”
安二闻言脸色大变,捂着阿肖的嘴冲安四疯狂比眼神:赶紧将人抬走!路上再给人醒醒酒!
阿布用季文递过来的湿毛巾,忍着微妙的恶心擦掉肩上阿肖留下的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之类的不明分泌物,他也听不懂阿肖嘴里叽里咕噜说的汉话,但来自对方的关心与善意他是实打实的感受到的。
他将阿肖送到门外,目送阿肖被安二和安一抬走,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
院子里的摆设一如往常,檐下编成辫的干辣椒和大蒜、晒在柱子之间的阿树的小衣裳、墙角下整齐码放的常用农具,仿佛阿玛下一秒就会挎着一只装满了蔬果的竹篮,走进门冲着他温柔一笑:“阿布,今晚想吃些什么?”
他眼睛又酸涩起来,复又低下头。脚边,一滴小小的水珠落下,激起些微的扬尘。
……
季文从厨房里转出来,手里还端着没吃完的剩饭。他正想去一趟鸡棚,就看见阿布怔怔站在院子里发呆。
他心里一紧,怕阿布又在胡思乱想,赶紧叫了对方一声。阿布听见有人在叫他,飞快收拾好情绪,隐藏起眼中的泪水,带着微笑抬起头。
季文装作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指着阿树的房间跟他说:“我听见里头有声音,是不是阿树醒了?”
阿布看懂了他的手势,走进房里去看弟弟。阿树好带得很,醒了也不吵不闹,躺在小木床上啃着自己的小肉拳,看见哥哥走进来,他挥舞着双手“咿呀——!”一声,表示开心。
阿布熟稔地抱起他,探探阿树的尿布,又摸摸小肚子,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放心的带着阿树去院子里玩耍。
其他人看见阿树这个乖宝贝,都稀罕的凑到一起去逗弄他。此前他们为了查明阿树的死在寨子里忙上忙下,阿树也一直被阿玛放在邻家婶子屋里帮忙带着,平日见得很少,现下左右无事,可不得好好稀罕一番。
阿树像个稀奇的大宝贝一样在大家怀里传来传去,他不怕生,许是看见卢鹤眉和季文长得好,抓着他们的手指就不肯放开,被下一个人抱走时也哼唧着不愿意离开这两人的怀抱。
在安三的怀里,阿树倒是随遇而安,眼神也不给一个,专注啃手。
安四在旁边大肆嘲笑了一番,去而复返的安二没好气白他一眼,将阿树递给他:“要不你来试试?”
安四一贯对自己的颜值骄傲得很,他潇洒的将扇子别到身后,头发一甩,自信伸手:“我来!”
他接过还在吃手的阿树,阿树盯着这个陌生的叔叔看了好一阵,安四赶紧抓住机会全方位、多角度的给这稚嫩的小崽子展示了一下自己刀削般的下颌线、鬼斧神工般高耸的鼻梁和如樱花般柔软的嘴唇,动作之扭曲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突发抽搐。
阿树看着这个怪模怪样扭动了好一会儿、至今还没看清全脸的怪人,震惊得手都忘记吃了。
他呆愣地举着一只刚从嘴里抽出的大拇指,黑葡萄似的大眼圆睁。安二看见他这小傻样,都吃了一惊:“……难道真是被你给迷住了?!”
话音刚落,阿树嘴一瘪:
“哇——”哭声震破天际。
这个才三月大的、喜欢好看哥哥的小崽子竟是被安四生生吓哭!
安四僵着脸,难以置信地捧着手上这团正在扭动、嚎叫的幼崽,看他扭曲受挫的表情,说是妖怪下山抓小孩吃都不为过。
直到阿树被阿布飞快抱走,带到远处去哄了,安四仍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愣在原地。
安二脸上的嘲笑、嘲讽、嘲谑在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达到顶峰,他顶着自打会客套以来最虚伪的憋笑嘴脸,假模假样的安慰着自己的好兄弟:“……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可别跟他计较啊。”
轻拍对方肩头两下,以示怜悯,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一声“噗嗤”,恰到好出,清晰可闻。
安四的羞恼被这最后一声嘲笑激成熊熊怒火:“阿树——!”
“你小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