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肖许下的保证正是现在的她最想听到的话。她抓住他的马甲下摆,一双眼死死盯住他的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阿肖毫不闪躲,直直对上阿玛的眼睛,三指竖起发了个毒誓:“如果我刚才说的有一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曝尸荒野、野狗啃尸!”
“好、好……”阿玛落下泪,她难堪地用手遮着脸,抽泣起来:“谢谢……谢谢……”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头动静的众人,心里面五味陈杂。
阿玛抹干眼泪,低着头站起来,不看任何一人。她哑着嗓子:“我知道阿叠在哪……现在我就带你们去找他……”
阿肖神情一振,带着欢欣的心情看向季文:成了!
达大听到阿玛终于愿意松口,也难掩激动,他看了看外面,夜深人静,正方便他们偷偷将阿叠的遗体带回来。
他去家里的柴房取了几根火把,又拎了一捆绳子,看样子是要和他们同去。安三赶紧劝道:“达大,这搬东西的苦累活就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吧,你在家好好歇着等我们……”
达大双眼一瞪:“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没老到那种地步!这山里我不知走了多少遍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倒是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可要小心别摔了!”
本是好心相劝,却无端遭了一顿鄙夷,安三悻悻地闭上嘴退下。
连着阿布和季文,一行八人趁着月色,走进深深大山里。
达大和阿肖领头,阿玛和安三随后,季文和阿布被护在队伍中间,安二和安四垫后。阿玛指挥着大家在山里绕来绕去,脚下原本踩踏成形的山路上也慢慢长满了杂草,看样子阿叠是被骗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
达大眯起眼睛,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一会儿前面:“你是把阿叠骗去那个荒废的木场了?”
“……是的。”阿玛顺从地应了一声。
“哼,没脑子的东西,死了倒好,还省得我要找他算账。”达大对阿叠的愚蠢嗤之以鼻,这木场荒废了十余年,去那能有什么好事?
阿玛一言不发,只是顺服地低头跟着走。
阿肖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好奇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把他骗过去的?那木场偏得很,他就没有起疑心?”
虽然听不懂前面人的说话,但是季文敏锐地注意到身边的阿布一言不发,慢慢攥紧了拳头,嘴唇也抿得死紧。
他想了想,将手里的火把换了只手拿着,右手伸过去,轻轻包着阿布握拳的左手,希望能给这个突逢变故的少年一点安慰。
阿布抿着唇看了季文一眼,并没有甩开他,接下了这一份好意。前头,阿玛淡淡开口:
“……他一直想把这几个汉人送给阿树的那块绢布偷偷卖掉,在家里找了好几回都没找到。而那块绢布我早就让阿布藏起来了,连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又怎么能找得到?”
“那天等他吃完下了毒的饭,我就跟他说,那块绢布被我藏在那个废木场,他有空了去拿回来,我要给阿树缝一条裤子。他一听,高兴得很,马上就去了。”
阿玛回忆着,仿佛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在摇晃的火光中被照得明暗不定:“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回来。晚上趁着阿布和阿树睡了,我去了一趟木场,他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早就断了气……我便用废木料将他的尸体盖了起来,想着有空了再将他埋了。”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仿佛只是随手宰了一只家里的鸡。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的阿肖听得冷汗直流,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闭上嘴默默往前赶了几步,跟紧前面脚下生风的达大。
队伍里没有人再说话,一下子沉闷起来。大家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路上越来越多的野草,那些肆意生长的茅草长得快比人还要高,枝叶锋利,一不小心就能将人的皮肤划开一道口子。
大家挥着手中的镰刀,才从草丛中开出一条小道,安四感慨着:“阿叠真是生动展示了‘人为财死’的道理,这种路亏得他也能走下去。”
安二在他身后喘着粗气,挥着锄头作威胁状:“别偷懒!不然我就把你埋地里陪阿叠!”
……
不知又往前走了多久,季文只觉得又累又冷又困,到后来他都快迈不开步子了。他低头机械地往前走着,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也不知道,直愣愣撞上安三的后背。
他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借着火光看清前方山崖上有一块宽敞的地方,搭着零零散散几个棚子。
阿肖和其他人解释了一下,二十年前,伊布族人会在此处开采树木,将木头制成木板、木桩之类的东西再运回寨子里,可能是由于路途太长,不好运输,这地方就逐渐荒废了,伊布族在现在的寨子附近又搭建了一个木场,供族里人取用。
阿玛指着其中一处塌了一半的棚子说:“阿叠就在那里。”
大家打起精神,估摸着又走了两刻钟,才走到那个木场里。木场建在山腰处一块平地上,四周的空地上还堆着几大堆码得整齐的树干。棚子下搭着一些加工用的架子,季文猜测是用来加工木板用的。
达大大步流星走进阿玛指认的那个棚子,地上是一大堆小木块、木屑和刨花。他用脚轻轻踢开一些,从碎木渣下露出一只肤色青紫的手臂。
他松了一口气,和后面的人示意:“找到人了,就在这。”
……
等到其他人将阿叠的尸体从废木料里刨出来放在一边,季文拿着火把细细看过。确实如阿玛所说,阿叠是死于大剂量的□□:他的四肢不自然地蜷缩着,死前像是一直在抽搐,嘴里还留有大量的血状泡沫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季文冲着安二他们微微点头,“确实如阿玛所言,他是死于中毒。”其他人正忙着找出几块能用的木板,好将尸体带回去,阿玛站得远远的,静静看着这一切。
阿布失神地站在达大身边,看着地上冰冷的阿叠发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他恍惚地看向姆妈,阿玛的脸上此刻有一种超出常理的平静与淡然。夜风吹起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月色下她的身影纤细、薄弱,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阿布心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恐慌:……他和阿树是不是就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
另一边,达大见不得安二他们几个笨手笨脚的样子,指挥着他们用绳子捆了几块木板,再将阿叠的遗体放上去,方便在路上拖行。
他又招呼着其他人:“已经半夜了,赶紧回去了,咱们赶在天亮前回到村里!”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走拢过来,却发现阿玛一动不动,仍然站在远处,俯瞰着沉沉夜色。
阿肖冲她喊了一声:“阿玛,快过来,我们要回去了。”
阿玛转过头,惨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一条影子。
季文心下一沉:……难道她是想……
阿玛轻笑一声,低低开口,零散的话语裹在风里传入众人耳中:“……因为母亲生我时坏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父亲就没过我好脸色。从小,我就看着母亲挨打。”
“……等我长大了,挨打的就多了我一个。后来父亲又找了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他就将我和姆妈赶了出去,姆妈大病一场,死前握着我的手,要我找个夫君,幸福过一辈子,不要像她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轻:“若不是有我的养父母在林中捡到我,我怕也活不到现在。我也过了一段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染病走了,于是又剩下我一个。”
“我曾经想过,若是有人能爱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就算是个要饭的,我也会跟着他。可惜,我没那个福分,所遇非良人。”
她抬起头,对怔愣的大家缥缈一笑:“达大、阿肖,我知你们两个是个好人,日后有你们照顾阿布和阿树,我也就放心了;这几位汉人小哥,这几日多谢你们的照顾,让我最后过了一段好日子。”
她泪光莹莹,最后看向阿布:“阿布……你要带着阿树,好好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样……”最后一句话,她哭到词不成句,泣不成声。
阿肖和达大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想上前又怕惊吓到她。安三遥遥向阿玛伸出手:“阿玛,别做傻事,你回来,一切好商量!”
阿玛哭着摇摇头:“我知道的,我杀了人,这是要砍头的。与其死后被人指指点点,不如我先自我了断。你们——就当我是在找阿叠的时候摔下了山崖吧——”
话一说完,她决绝的向山下一跃。山岚在她耳边呼啸,她闭上眼,将众人的惊呼抛在脑后,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洒脱与快意:
姆妈——我来找你了——我们一起保佑阿布和阿树——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一章我很心疼阿玛:好好一个美女被恋爱脑害了一辈子!(开个玩笑),阿玛的原型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美女同学,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她早早辍学。过早的进入社会和不成熟的恋爱观让她在一段又一段感情之中被消耗。再次听说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是离过两次婚的二胎母亲,而大部分同龄人那个时候才大学毕业。希望每个女孩子都能把自己当珍宝相待,拥有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