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啊，当年他和我合谋，用□□毒死阿扎，没想到十年过后他也死于同一种东西——”她脸上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这就是报应吧，算算时间，他应该在两天前就无声无息地死在山上了，哈哈哈——”
季文听了心下一紧：“你把他骗到哪去了？”不怪乎他紧张，若是阿叠的尸体留在山上，不知道这会得被野兽吃成什么样子。
那些吃过毒药的猎物若是又被寨子里人捉了来吃，后果会不堪设想。
阿肖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也紧张起来，他和达大耳语了几句，达大面色逐渐凝重，厌恶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阿玛。
他同阿肖商量：“这该怎么办？看她这样她恐怕什么也不会说了，有什么方法能让她交待？”
说到后面，达大更是眯起了眼，带上了几分杀意。阿肖对这表情再熟悉不过:之前寨子里曾发生过一次叛乱，有人不服达大的统领想杀了他上位，反被达大领着人抓住打了个半死。
当时达大叫他来给叛逃的人吊命时，就是这副表情。阿肖一个激灵，指着季文:“达大，阿玛体弱，可经不起拷打，不如让他试试？这小子机灵得很，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达大只能遗憾地松口:“……好吧，就让这汉人小子试试，若是他也没办法……”
阿肖听出他语气中对于不能亲自审问阿玛的遗憾，额上渗出一片冷汗：季文你小子，可千万要从阿玛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
阿肖拉着季文在一边商量了一阵，安四和安二都凑上去给他们支招。
阿布本来也想过去求他们想想什么法子救救阿玛，却被安三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拦住：“阿布，他们正在想办法呢。我和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阿玛，只是她确确实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达大就算看在你和阿树的份上恐怕都不会轻饶了她，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饶是阿布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目前心里最害怕的事被安三一言道破，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又汹涌而出。
安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揽过他单薄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那边安三牵制住阿布，那边阿肖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何能让阿玛开口，站在他们之中的季文却心不在焉。
阿肖看出他的恍神，用眼神向他投来遥遥一问，季文接收到信号，难为情地开口：“阿肖叔……阿玛……能逃脱死罪的机会有多大呢……”
这话一出，安二和安四也安静下来：看样子，文哥儿又犯心软的毛病了。
阿肖沉默了一瞬，反问他：“我虽与外界脱离多年，但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现今的汉人地盘上，官府会怎么判？”
季文愣愣看向阿肖，阿肖认真而又包容地回答着他的突发奇想：“乾州也属当今天子领地，虽然各族自立自治，但也要依律法行事。像阿玛犯下如此罪行，也少不得要在族内受过刑罚，之后再扭送到乾州官府去。”
他看着脸色灰白的阿玛：“她……恐怕难逃死罪，先今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她少受一点刑罚之苦罢了。”
……
阿玛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出神地盯着一处发呆。和阿布同出一辙的瘦弱臂膀，再加上她温柔无害的外表，谁也想不到这个瘦小的女人能狠下心连杀二夫。
旁边有人在她身边蹲下，她看过去，原来是郎中阿肖。她对阿肖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当年她生阿布时大出血，是阿肖保她一命，再加上自己和孩子少不了有头疼脑热的时候，都是阿肖出手，药到病除。
察觉到她的态度缓和了几分，阿肖心里赞叹一声：果然正如季小哥所言！
半刻钟之前。
聚在一边的三人都觉得文哥儿才是和阿玛谈判的最佳人选，季文却摇摇头，反驳了他们的观点：“我去没用。”
他从先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重新振作起来：“首先，我语言不通，并不能和阿玛流畅沟通；其次，我对阿玛来说只是一个稍稍熟悉的陌生人，阿玛对我会有戒心。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阿玛十分熟悉、能让阿玛放下心防的人。”
安四及时接嘴：“这题我会！所以我们要找的就是阿布？”
安二无语，翻了个白眼：“若是找阿布，这事可就弄巧成拙了。她是杀人犯不假，可她更是个母亲。你见过哪个母亲会和孩子坦言她犯下的罪行的？依文哥儿的意思，这最好的人选就是——”
阿肖没听到名字，一抬头，另外三个人六只眼睛正齐刷刷盯着自己。
“？我？”
“对，就是你！”其他人异口同声。
季文更是抓紧时间给他传授沟通要决：“阿肖叔，对阿玛这种人不能靠吼，要攻心为上。你先和她说说家长里短，聊聊阿珠、阿布，再聊聊阿树，等她态度软化下来再和她说为了孩子的以后，还是早点将阿叠尸体的位置交代清楚比较好。”
“阿玛虽然不是一个好妻子，但她是一个好母亲，她一定会说的。”
阿叠将季文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要点，义无返顾地接下了这一差事。
等到阿肖走近阿玛，其他人依着季文所言，转过身去假装在聊其他的事情，不看他俩，背地里其实耳朵竖得一个比一个尖，恨不得怼到他们嘴上听他们说了什么。
阿肖挑了个离阿玛有一臂远的距离，蹲下身，学着阿玛的样子坐在地上。阿玛看见是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陷入了沉思。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阵，阿肖首先语气闲散地开口：“阿玉昨日还跟我说你上次教给她的花样子她还没学会，想再找你学学呢。”
阿玉充耳不闻，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阿肖也不气馁，一个人絮絮叨叨，一直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他带着些许笑意，开心地和她分享起阿珠的日常：“……她那么小一个人，跑都跑不稳呢，就敢去抓鸡屁股了。那公鸡也凶得狠，一口反叼到她手上，给她叼出个血印子来，吓得她哇哇大哭……”
“……”阿玛终于做出一点动作，沉默而又缓慢地眨了下眼。
阿肖看她这样，心里再次感叹：季小哥真是将阿玛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她昨天还拿着勺子想给我和阿玉喂汤，勺子是送到我们嘴边了，汤却是漏了她一身，我让她好好吃饭，假装生气要打她屁股，她却鬼灵精地知道躲在阿玉身后……”
“看着她，我有时候会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那么小、能捧在手里的一个小人，转眼就长成了能跑、能跳、能闹的模样。我想她永远长不大，就这么一副小小的样子，又希望她能快快长大，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略带伤感地笑起来，想到阿珠以后要长大、成亲、离家，竟然红了眼眶，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
“是我失态了，竟然和你讲这些东西。你家两个男孩儿，应该不能理解我这种嫁女儿的心态。说起来，你家阿树好像才三个月大吧？上次阿珠去你家见过他一回，回来之后一直闹着也要个这么乖巧的弟弟呢。”
阿肖故意说错了阿树的年龄，听到阿树的名字，阿玛干涩的眼球转了转，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用粗哑的声音回到：“……他四个月了……”
阿肖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艳羡：“还是儿子好啊，以后长大了，就不用操心了。说起来，要不是年龄差得太多，我还真想让阿布来当我女婿。这孩子的心性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也是个好孩子。”
阿玛浑身轻轻一震，她着急地搜索着被她忽略了许久的大儿子身影，看见安三正手舞足蹈地和他说着什么，他脸上正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微微偏头，似乎正要回望过来。
阿玛惊惶地转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些什么。
阿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慢慢将话题拐上正轨：“阿玛妹子，你别怪我接下来说的话不好听。阿扎去得早，阿叠也没了，你以后也不大有可能陪着他俩了。阿布快成年了，有族里人帮衬，带着阿布多少能少吃点苦头。”
“族里人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家出了什么事，因为达大想着阿布和阿树以后还要正常过日子呢。阿叠的尸体留在山上，得亏现在没被人发现，若是有人发现了，你做的这些事又被捅出去，阿布和阿树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的。”
“到那时，他们没人帮衬，日子难过，那时你心里会好受么？你早点告诉我们阿叠死在哪儿，我们抢在别人发现之前将阿叠的尸体搬回来，偷偷下葬，到时候就说他是喝酒摔死的。”
“而你做过的事，现在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到时候这几个汉人会偷偷把你送去官府，达大就会对外宣称你是外出换物时出了事，摔下山崖，保准将你做的事瞒得彻彻底底的。而我也跟你保证，我会把阿布和阿树当亲儿子对待，你家的事我连阿玉都不会说，让这事烂肚子里！阿玛妹子，你是个好母亲，你仔细想想，哪样是对孩子们好呢？”
阿肖这长长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阿玛。她现下已然生无可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这两个无辜的儿子。
她怕，怕自己所作所为让两个儿子受牵连，也怕，如阿肖所言若是寨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了她做的事后，会连带着看不起阿布和阿树。所以她不愿意松口，希望能以此做为条件换来达大对她两个孩子的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人要用一辈子弥补家庭创伤。爱情不是必需品，只是生活中的调味品，美好的爱情让生活锦上添花，没有爱情我们也可以专注自修，以更饱满的样子迎接每一个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