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阿玛率先推开院子门跑了进来。
她看见阿布正站在院子里,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双手在他身上摸着:“摔到哪里了?严重吗?疼吗?”
阿布回握住她的手,看着一贯温婉的母亲露出急切的表情,他却是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关心。
阿肖跟着阿玛进了门。他伫立在这对母子身后,看出阿布脸上的为难,淡淡出声:“阿玛,阿布没事。咱们去议事堂说话,达大找你。”
阿玛吃惊地看向他,阿肖避开她的目光,匆匆走进议事堂。季文他们也赶紧跟着进去,每个人对上阿玉的目光时脸上都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一转眼,外面只剩了阿玉和阿布这两母子。阿玛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大儿子:“阿布,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阿布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姆妈……”
阿玛定定看着他,眼里的情绪闪烁不定。半晌,她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伸手将散落在儿子耳畔的一缕头发挽到他耳后,“没事,咱们进去听听,达大找我是什么事情,阿树还在隔壁婶子家等咱们回去呢。”
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握着阿布的肩膀,那么紧,那么用力。阿布只觉得肩头一下子沉重起来,是他此前十八年从未承受过的重量。
两人一步一步挪向议事堂,门里是灯明烛亮、即将开始的一场审判,门外是藏匿着尘封多年罪恶的深沉夜色。
阿布此刻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在议事堂门前站住脚步,看向母亲:“我们不进去了!咱们回家!”
阿玛低着头,阿布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他倔强的站在原地,不肯再走,身后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量,把他推到门口:“……进去吧。”
两人齐齐跨入门内,达大端坐在众人之首,阿肖站在他的旁边,季文等人站在一边,留出中间一块空地给这母子两人。
等到两人站定,达大才严声道:“阿玛,此番叫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儿子——阿布,他一直认为阿扎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有人恶意谋害。”
他的语速很慢,一双鹰隼样的眸子牢牢盯着对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几日,他带着住在你家的这几个汉人忙上忙下,把当年相关的人都拜访了一遍,终于查出来一些端倪——”达大拉长了声音,阿玛眼皮一跳,面无表情。
“汉人有证据证明,阿扎当年是被□□——毒死的!阿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达大突然提高了声音,将烟斗重重敲在桌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季文更是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话而略微着急起来,安三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阿玛更是被吓得肩头一抖,她咽了口口水,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达大,阿扎当年死在大家眼前,我都没有赶上见他的最后一面。当初是你们告诉我们母子俩,阿扎是从高坡上摔死的,为什么现在又改口了?”
这一句质问似是有理有据,但达大敏锐的觉察到——阿玛在避而不答。
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好,你想要证据,”他转向季文:“汉人小子,你来和她说!”
安三赶紧推了推季文,示意:该你上场表演了!
季文往前迈出一步,将手里一直攥着的白布平铺在桌上,那几截断骨又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拿起一根,将发黑的骨髓腔指给阿玛看:“普通的骨头呈白色,如炖汤用的猪骨、牛骨之类;死后腐化的骨头因尸水浸泡,再加上常年埋于地下,会呈黄褐色;而□□致死的人……”
“因毒药会流淌于全身血液之中、沉积于骨殖之内,剖开骨头就会如现在这般,骨头中间色泽乌黑。而阿扎埋尸的封土堆里那些死老鼠、死虫子就是更好的证据,它们被血肉吸引而来,分食后又因□□而死。”
阿肖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话转述成伊布族的语言,阿玛听完,万分震惊:“你怎么能挖阿扎的坟?!”
她顾不上其他人的眼光,一把掐住阿布的手腕,高声质问:“是谁带他们去的?是不是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气急攻心,胸膛上下起伏,到后面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眶里流下泪水。
阿布手无足措,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却被一把拍开手:“不要碰我!”
他举着手僵在原地,眼睛也慢慢红了。他嗫嚅着:“因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
母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和恨意让这个伊布族少年心生恐慌,父亲英年早逝,难道母亲也要弃他而去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阿布惊慌起来,他拉着阿玛往外走:“我不听了、
不听了!我要带姆妈回去!我不查了!”
到后面他嘶吼出声,话里的哭音任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季文无助地看着达大:这该怎么办?
达大冷声喝道:“站住!”他站起身,大步走道两人面前,堵住他们的去路:“现在不是你能决定的时候了!当初闹着要查的人是你,现在说停的人也是你!阿扎是我族中人,此前没有人看出来也就算了,现在已经能证明他是枉死,我自然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他冷冷盯着阿布身后的阿玛:“你也不用怪他,是我让这几个汉人去开棺的。有什么怨气你就冲我来!不过我倒是奇怪,你听见阿扎死于□□——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莫非你是早就知道了?”
阿玛的眼泪停了一瞬,脸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惊慌:“怎么会……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那你觉得,阿扎是从何处——食得□□?出事那天,路上可是有很多人都看到阿扎背篓里放着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的正是他的午饭。他早晨上山去,午饭后不久就被人发现躺在地上,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阿扎是吃过你给他准备的午饭后就毒发了?”
达大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阿布也曾和我说过,阿扎上山前一晚,你们家炖了只鸡,他想吃阿扎碗里的鸡腿,你却不给他吃,还将碗拿走。那天锅里还剩了挺多鸡肉,你为什么不让他吃?碗里当时装着的就是毒鸡肉吧?你是怕阿布也中毒,所以不让他吃——对不对?!”
阿玛已经忘记哭了,她白着脸,憋出零碎几句话:“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她心乱如麻,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阿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从上一刻开始从未停止。
饶是他再想拒绝相信事实,也看出母亲此时的反应十分反常。
他伸手想去扶她,“姆妈……真的、真的是你吗?”
阿玛愣愣转头,两人的手近在咫尺之间却被达大用冰冷的烟斗无情隔开:“阿布!她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害死你生父的凶手!”
场上其他人默默看着这三人,看着这一场惊天密案即将水落石出。
安四突然倒吸一口气,安二还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低声问:“怎么了?”
安四无辜眨眼:“……他们演到哪了?阿玛认罪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安二真的会扑上去给安四两个暴栗。
季文偷偷扯了一下安三的腰带,小声询问:“安三哥,达大和阿玛说了些什么?怎么阿布哭得这么厉害?”毕竟师兄弟一场(虽然安一大哥从未承认收他们为徒),他也见不得阿布太过伤心。
安三凑过来跟他耳语了一番,季文听完一脸茫然:怎么达大把该他说的话都说完啦?
阿玛捂着嘴,泪流直下,泣不成声。达大因着对阿布的怜悯,口气也稍稍软和下来:“阿玛,当年你和阿扎的感情好,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你怎么犯了糊涂呢?阿扎那么好的一个汉子,寨子里人人几乎都受过他的帮助,他下葬的时候,全寨人都去送他了!”
阿扎生前是寨子里最优秀的猎手之一,达大年轻时也是捕猎的好手,他对阿扎一直赞赏有加。阿扎勤劳、勇敢、乐于助人,在寨子里名声极好,达大更是想过等他退位后就将下一任达大的位置传给阿扎。
可惜,这么优秀的一个伊布族男儿,不是因与野兽的搏斗而死,也不是因维护伊布族的荣光而死,居然是死在自己妻子的手上。
阿玛闻言,惨笑一声,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是啊,人人都说阿扎是个好男人,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但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呢?”
阿肖和安三一听,这是终于要说正事了么!他们两个瞬间挺直了身子,炯炯有神地望向阿玛,全然不顾后面几个听不懂话正急得抓耳挠腮的人的死活。
“能嫁给阿扎,我也高兴啊,他是那么好一个人,”阿玛恍惚着,仿佛回到了刚成亲的那段甜蜜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末必修课就要考试啦!更新可能会稍稍慢一丢丢~等我考完试就狠狠地更新!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