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四环顾了一圈这座埋了不知多少人的山头，不知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某些原因，他总觉得这片山头比起旁边的山头来，树木异常的茂密。
听阿肖这么一说，安四摇头摇出残影:“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毕竟，谁能知道兔子又是吃了谁家祖宗坟头长出来的草呢？
一个时辰已到，安二和安三又跳下去将阿扎的尸骨捡起抬出。安四和阿肖在上头接过草席，将被熏蒸过的白骨放在明亮之处后迅速退下，季文撑起一把红油伞立在白骨之中，俯身查验。
大家都不说话了，静静望着他，少年在一堆白骨中打着红油伞的画面格外诡异渗人。
从坑里爬出来的安三摸着自己汗毛倒立的手臂想给自己壮壮胆，他拍了拍安二:“二哥，你知道文哥儿为啥要这么做吗？”
安二目不转睛地看着季文的方向，缓缓摇头:“不知道。”
站在旁边的阿肖倒是若有所思:“我好像曾经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这等验尸法子……”
“若骨上有被打处，即有红色路微荫，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生前被打分明。骨上若无血荫，踪有损折乃死後痕。”
季文蹲下身，捡起阿扎的头骨在红油伞下翻来覆去地看，甚至还不死心地伸手在枕骨上一寸一寸摸过。慢慢地，红油伞耷拉下来，盖住了他的表情。
阿布率先按捺不住，跑过去想问问季文发现了什么。而他未注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个趔趄，一脚踏在一根肋骨上。
在地下被埋了十年又被挖出来刚刚遭受过高温的骨头何等脆弱，怎么经得起突如其来的一脚。“咔嚓”一声脆响，肋骨断成两半。
季文看向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的阿布，赶紧安慰他:“没事没事，阿扎骨头还多着呢，断一根算不得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不妥。还好阿布听不懂他的话，哭丧着脸去捡阿扎。季文帮着捡起另一半，刚要还给他，就被骨头中的一点异样所吸引，拿着另外半根骨头不还了。
“？”阿布伸手要了两次，季文不给不说，还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另半截:“给我看看！”
阿布在旁边难以置信，这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汉人小子怎么还霸占着自己父亲的骨头不还了？！
季文看了几眼断掉的肋骨，又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股骨拿给阿布，表情急切:“快、快踩断它！”
阿布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季文又拿根骨头给他，正打算伸手去接，季文看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急躁起来，正想自己动脚，被飞奔过来的安二一把按住:“文哥儿你冷静点！”
阿肖也面色惊惶地过来:“季小弟，你这是要做什么？！”他心有余悸:“还好你没有真把阿扎的骨头弄断……”
季文清醒过来，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着实不妥，赶紧和手中的阿扎道了声对不起。他拿着断的半截骨头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这颜色是不是不对？”
发黄的骨节中央，一段深沉的黑色展现在众人眼下。阿肖伸手拿过一截断骨，仔细看了一阵，“你是怀疑……？”
“没错。”季文深沉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想看看阿扎其他的骨头里是不是也和这根骨头一样。”
阿肖沉默了一下，看向一脸焦急的阿布，用伊布语和他沟通了几句。阿布听完他的话，眼睛猛地睁大，十分愕然。
阿肖指了指手中骨头的那点黑色，又指了指那根被季文拿在手里的大腿骨，说了几句话。阿布犹疑不定，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
良久，他才点点头，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你们……动手吧，我……做不到。”阿肖深知他的难处，拍了拍肩膀安慰对方:“阿扎若是灵下有知，一定不会怪你的。”
得到了阿布的同意，其他人动起手来也毫无压力了。他拜托安二用剑垂直剖开股骨，剑光一闪，骨头分成两半。
大家伙一起围上去看掉在草席上的骨头：骨板下面细细麻麻的骨小梁，从外到内，呈现出由浅至深的黑色。
安三忍不住问季文:“文哥儿，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阿扎骨头里都是黑色的？”季文避而不答，将两根骨头用干净的白棉布包起来，目光清冷:“走吧，我们回去找达大，该给他一个交待了。”
……
一行人又跋山涉水地回去，一路上季文心情欠佳，埋头走路，一言不发。阿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看起来也是忧心忡忡。
阿布在前方领路领得很茫然，到底那个年轻汉人小子发现了什么？骨头里那些黑色又代表什么？他偷偷问了安三，安三却是比他还要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等他们回到寨子里已经是下午了。一群人又累又饿，在达大的院子里躺成一片，肚子饿得直叫。达大的夫人看着这几个年轻后生气息奄奄的样子心疼得不行，担忧地问:“我去给你们下点面吃好不好？”
安三厚着脸皮谢过这位心善的老人，甚至还憨笑着挠头:“要是能加两个蛋就更好了，嘿嘿。”
大概是许久没有年轻人来过家里吃饭了，达大夫人也不觉得唐突，反而笑眯眯应下:“好，家里正好养了鸭子，鸭蛋多着呢！”说完，就钻进厨房操持起来。
达大脸色漆黑，气得烟斗都不抽了，拿在手里隔空点了点他们:“你们几个臭小子，不要太过分了！”居然还到他家来混吃混喝了！
虽然除了安三、阿肖和阿布，其他人都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从达大的表情动作里也能察觉出他的气急败坏。
安三振臂一呼:“兄弟们，达大愿意请咱们吃饭！快谢谢达大！”其他人配合地欢呼起来:“谢谢达大！”、“达大你真是个大好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他们一个个脸上带笑，达大“哼”了一声，眼不见为净，转身进房里生闷气去了，外头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季文他们。
达大夫人动作麻利地做好一大锅酸汤面，还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香脆流沙的煎鸭蛋。众人吃得心满意足，还差点为最后一口面汤打起来。
达大夫人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眼角的皱纹让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更添慈祥:“你们吃饱没有？没吃饱和我说呀，我再去给你们下。”
阿肖一抹嘴，拦住她:“阿达夫人，我们吃得很饱，您先去休息吧，剩下收拾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吧。”
……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洗完碗，将院子打扫干净，再将达大请出来，此时已经不早了。达大站在外头眺望着远方快下沉的夕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交织成灿烂的霞光。
他让安三和季文上前几步，站到身前来。
他看向季文:“你发现了什么？你的猜想……是真的吗？”达大脸上还是一副平静的神色，只有话语中些微的停顿，显现出他心里的些许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