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猫腰向房里看去，这间房间里的和他醒来的房间布置大致相同，除了一张土床、一张木桌子外，还多了一只木柜。

阿布正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床边，婴儿裹在深蓝色的襁褓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阿布用手指在婴儿脸上轻轻的戳来戳去，点点小鼻子，摸摸小耳朵，还拉拉小手，婴儿好像很喜欢和阿布的互动，咯咯的笑出声来。

他脑袋后面似乎也长了眼睛，察觉到门外有人，猛地一回头，对上偷看的季文。季文尴尬地直起身，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阿布盯着他看了一阵，抱着婴儿走到他身旁。

婴儿皮肤粉粉嫩嫩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肥嘟嘟脸蛋在阳光下好像都能透光，一张小嘴不停地“阿噗、”“阿噗”叭动着。

季文对可爱的幼崽毫无抵抗力，看着他心都要化了：“……好可爱呀……”

安三走过来看了一眼：“哦！这是阿布的弟弟，叫阿树，他才四个月大呢。”正说着，他就看到阿一从襁褓里向季文伸出双手，身子也朝着季文歪过去。

阿布顺着弟弟的姿势将他放进别人的怀中，季文第一次抱还带着奶香味的小生物，双手僵硬地托着襁褓，生怕将他摔了。

阿树眼睛不转的盯着季文一直看一直看，季文被宝宝认真的小模样逗笑，阿布看着两人也笑了，还和安三说了一句话。

安三笑着跟季文说，“哈哈哈文哥儿，阿布说阿树喜欢你呢，他喜欢让长得好看的人抱！”

季文越看这小宝宝越喜欢，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树咯咯地笑着，口水都笑出来了。阿布回房里拿了一块小布巾，帮弟弟擦嘴，就只一下，粗糙的布料将婴儿软嫩的面皮都擦红了。

季文皱起秀气的眉头，要安三帮他问：“阿树用的都是这种料子吗？”

阿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说了一句话，安三解释：“对，这是阿树洗脸的帕子。”

季文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想了一阵，拜托安三去马车上取一块他从荆城里带出来的丝绢。那块绢布是成衣店的老板娘上门送货时，额外送给季文这个财神爷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工艺织出来的，轻柔细滑。

季文一直没想好要拿这块料子做点什么，就一直留着没动，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安三飞快的将绢布取回来，跟阿布说了几句，将料子递给他。阿布深深地看了眼季文，摇头不肯接。两人叽里咕噜争执了半天，安三败下阵来：“文哥儿，阿布死活不收，怎么办？”

季文学着之前见过的妇人带小孩的样子，轻轻摇着襁褓，阿树正伸着手，放在自己面前，一抓一抓的，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一双小手。

季文柔和地看向阿布：“这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阿树的。阿树可爱又和我有缘，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送我一些炖汤的树根吧。”

阿布冲他比划了一阵，安三说：“他说那些树根山上还有很多，不值钱。他见过别的汉人来寨子里做生意，一匹棉布都要很贵，这匹布比棉布还要柔软，肯定很贵。”

季文歪着脑袋想了一阵，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那这样如何？明天你带我去山上挖那炖汤的树根，这匹布就是给你的报酬，怎么样？”阿布才勉强同意。

那边安四终于在安二的监督之下打扫完了鸡圈，灰头土脸地出来，头上还落了两根鸡毛。

他看见季文，想冲过来给战友一个拥抱，没想到季文抱着宝宝往安三身后躲：“安四哥！别过来！你身上脏，别传到孩子身上！”

安四泪奔当场。

……

到了傍晚，阿布的父亲和母亲都从梯田里回来了。阿布的父亲阿叠生得十分强壮，古铜色皮肤，肌肉虬结，和阿布一点都不像。倒是阿布的母亲阿玛，长得秀丽温婉，穿着伊布族的服装，又添了几分风情。

阿叠嗓门大，脾气似乎也不好。到了家他将农具一丢，坐在檐下的石台上就冲着阿玛大声嚷嚷，阿玛顺从地应了两句，放下身上的担子，进房里端水出来给丈夫喝。

阿叠一抹嘴，看见季文，愣了一下，指着他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自己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季文凭安三的表情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话，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没想到对方走过来，也不管季文怀里的阿树是不是在睡觉，强硬地夺过来，用自己的胡茬去擦阿树的小脸蛋。

阿树玩了一下午玩累了，才睡了没多久。嫩嫩的脸蛋被粗糙的胡茬一扎，他赶紧到疼痛，又加上被吵醒，放声大哭起来，小手还推拒着父亲的糙脸。

阿叠有一丝恼怒，将阿树塞到闻声而来的阿玛手里，气冲冲地说了两句话就进房间里去了。阿玛只能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儿子，小声哄着他。

季文有一点生气：“这算什么父亲？”

站在他身边洗了澡又换了衣服的安四也跟着点头：“确实挺不称职的。文哥儿，晚上吃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从他嘴里衔接得流畅而又自然。

“……”季文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晚上阿布在厨房里忙碌，季文过意不去，也钻进厨房帮忙。伊布族人背靠大山，除了种梯田，各个还是打猎的好手，平时猎到的野鹿、野兔子、野鸭、野鸡等等除了拿一些去交换，还会将吃不完的肉制成肉干，方便储存。

食材应有尽有，文哥大显身手。他麻利的动作给了本来还准备给这细皮嫩肉的汉族小子收尾的阿布一点小小的震撼。

将锅里没吃完的大半只土鸡捞出来斩成小块，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蒜叶、紫苏叶、草果粉、辣椒面，热油一泼，“滋啦”一声，香料与高温碰撞出令人着迷的香气。一道凉菜迅速做好。

剩了还有一锅鸡汤，季文有点为难，这时阿布从旁边搬来一个瓦罐，打开盖子，舀出一勺带着汁水的豆子，指着汤说了几句话。

安三被临时拉过来充壮丁，交流了一阵才和季文说：“这是伊布族里常吃的一种腌菜，叫水豆豉，有时候他们也会拿它煮汤喝。”

季文小心地拿筷子夹了一点水豆豉，这不像平时他用过的黑黑干干的豆豉，水豆豉在浅黄色汤水里看着黏黏糊糊的，凑近还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发酵味。他尝了一口，浓郁的豆香中夹杂着强烈的酸咸辣味，十分开胃。

他突然来了灵感，另起油锅，加入切好的姜蒜片和红果子。那个红果子还是下午阿布拿给季文当水果吃的。他头一次见到的这么好看的果子，圆圆润润，通红讨喜，切开里面有淡黄色的小粒种子和半透明的果瓤，吃起来爽口又多汁。伊伊布族把这种只有乾州特有的红果子叫红茄果。

切好的红茄果在锅中翻炒了一阵就化成了红色的汁水，季文又倒了一勺水豆豉进去，激起一阵酸香。阿布在旁边直咽口水：原来红茄果还有这种吃法！

再翻炒一阵，等到水豆豉的味道彻底激发出来，倒入鸡汤，调好咸淡，大火煮沸。趁着这点时间，将鹿肉、野鸡肉切成薄片，各自装了整整四盘。又将阿布早上摘回来的鸡枞菇洗干净，撕成大块，和木耳放在一起。

一些季文叫不出名字、但阿布表示都能吃的绿色蔬菜码进干净的竹匾；从荆城带的干豆皮早就用开水泡发，发了满满一盆，捞出来控水沥干。

大概准备了有七八种菜，季文点了点，面带遗憾：“这些菜还是少了一点，若是在城里，再买上一些黄瓜、豆芽、牛肉、鱼肉，这沸锅吃起来更好吃呢。”

安三早就被那股香气勾得不行，他一边咽口水一边说，“有得吃就行了！咱不挑！”

从烧得正旺的灶汤里扒出一些炭火放进黄铜底座，将煮开的汤舀进黄铜锅里，汤汁还保持着沸腾的样子。阿布对这个新鲜玩意十分惊奇，想伸手去碰，安三一把按下他，用伊布族的话说：“别碰！这东西烫得很！”

他捏了片薄肉片甩到铜锅上，“滋——”一声，粉红色肉片迅速被烫成白色。阿布吓了一跳，迅速收回手，离这东西远远的。

将菜品都搬上厨房里的小桌子上，阿布欢快的去叫自己家人吃饭，季文也去找一直在房里的公子。

卢鹤眉吃饭时不喜有外人在场，表示季文给他下一碗面就好，今晚他在房里吃。

季文有些失望，但又想到阿叠那副口无遮拦的样子，要是公子被冒犯到……他代入了一下，都替公子生起气来。觉得公子这一决定还是明智的。

回到厨房，发现来的只有阿布和他的母亲阿玛，阿玛面带歉意，拉着阿布说了一些话，安三帮着解释：“她说还要让客人做饭，真是过意不去。阿布的父亲阿叠出门去寨子里的朋友家吃饭去了，今晚不会回来。”

季文一听那没礼貌的阿叠不在，露出一个“没关系”的甜甜笑容。他让安家四兄弟和母子两人落座先吃，自己用剩下的汤底烫了一些蔬菜和肉片，又煮了两碗面，端进公子的房里。

他在桌子对面坐下来，打算陪卢鹤眉一起吃饭，卢鹤眉却制止住了他，让他去外面吃。

“你不用迁就我，”卢鹤眉声音轻柔，眼中倒映出对方，好像怕少年误会，“吃你想吃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迁就任何人，也不用忍受任何人。”

季文想了一下，欢快道：“那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公子吃饭！”

卢鹤眉噎住，没想到少年居然是这么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宛如明月动人。季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猛扒面条。

厨房里其乐融融，卧房里也是温情流露。谁也没想到，今晚会是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晚宁静。

山间狂风呼啸，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