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这一觉他睡得极其不舒服,整个人头昏脑涨不说,还一直做着噩梦,梦到自己被卷进湖里,随着滔天巨浪上下起伏。
昏昏沉沉之间仿佛听见外面有鸡鸣犬吠。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哪来的鸡?
守在他身边的安三见他醒来,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文哥儿你醒啦!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季文朝他身边看去:“……这是哪里?”
这里已经不是昨天他们留宿的南王庙,更像是一户人家家中,黑瓦黄墙石地,他睡在一张土床上,还结结实实盖着一床厚棉被。
……难怪他在梦里一直觉得热,醒来后一摸背上一片湿.腻。
安三撑起他,一边给他喂水一边说:“昨天半夜你发起高烧,还说起胡话来,幸好公子及时发现。咱们身上没药,又怕你烧出个好歹,赶紧套车奔到最近的寨子附近求医。”
他想了想,面带稀奇:“这寨子里的郎中可真灵啊,一副药下去你就醒了。”
季文喝了水,精神比之前强了一些,他见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就问其他人呢?
安三挠挠脑袋:“公子受守了你一夜,刚刚才回马车上休息,安一去守着他了。至于安二和安四嘛……”他拉长了尾音,不知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
“?”季文不明所以,不知道什么这么好笑,但是他背上一片冷汗,里衣摸着也是一手湿意。他动了动身子,想把被子揭开,却被安三无情制止。
“你干什么?!”安三大惊失色的压住他的手,“你刚好可不能再受凉了!”
季文对这突如其来的关爱受宠若惊:“……我想换身衣服……出了一身汗不舒服……”他乖巧的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对方。
安三立马站起来往外走:“你别动!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千万别动!”
“……?”这好像把他看得太脆弱了一点,季文心里想着,又觉得口渴,他看着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茶水,决定自力更生一把。
他脚软手软的从床上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水里也不知道泡得是什么茶叶,入口微苦但迅速回甘,喝上一口让人口齿生津。他又给自己灌了两杯水,就听见外面有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少年费力的走到门边,望向外边。
屋外是五间一样的平底土房,围着一块地势稍低的土坪连成一排,他就在最后面的一间房子里。平房建在高处,以石块为底,远处有一溜石梯伸到土坪下方的梯田中。叫骂声就是从左手边的单间小土房里传出来,听声音……好像是安二哥?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确认,发现真是平时和和气气的安二哥在骂人!
安二正在里面骂安四:“……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平时不务正业,路过一条狗你都得薅两根毛!”
“昨天还带着文哥发疯,把人弄病了吧!要不是那间南王庙离这个寨子不远,寨子里还有郎中,不然文哥儿烧成傻子,谁都救不了你!”
挨骂的安四凄凄惨惨,又不敢回嘴。平日里自诩风流的他正握着一把扫帚,略显生疏地在打扫鸡棚里面的排泄物,沾了一身味道不说还被人嫌弃。
“监工”安二眼睛一瞪:“没吃饭呐?昨晚的肉汤你可是一碗都没少喝,扫快点!”
差点变成傻子的季文听出安二骂的是安四无疑了,他想了一下自己昨天和安二瞎闹的行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撞上安二的怒火,蹑手蹑脚地想回到房间里,假装无事发生。
“……文哥儿你怎么出来了?!”
他身后传来一句真情实意、撕心裂肺的惊呼声,安三带着一副“让你跑出来下一个扫鸡屎的人就是我”天塌地陷的表情扑上来,展开手里衣服将人一裹就要送进房里。
“黑面阎王”安二听见外头的动静,幽幽探出半张脸:“……哦?文哥儿能起来了?”
季文好像一只被扼住后脖颈的小猫咪,背后汗毛一竖,用尽全身演技往安二怀里一靠,嘴唇都带着戏:“……安二哥……我头好晕啊……”
他靠了一阵,发现没有人接他的话,正琢磨着要不要给自己再加两句词生动形象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柔弱无助,后面又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就算主人刻意压着也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
“孩子头晕,多半是装的,教训一顿就好了。”
少年一激灵:公、公子?!
平时衣物一天一换的卢二公子破天荒地还穿着昨日的衣服,他表情不善,眼珠漆黑,意味深长地盯着季文。
季文咽了下口水,恨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还站着做什么?先把衣服换了去,小心又着凉。”卢鹤眉看对方傻站着不动,皱起眉头。
安三赶紧将手里的干净衣服塞给季文,将季文搡进房中,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才关上门。
季文磨磨蹭蹭脱.掉衣服,磨磨蹭蹭穿上衣服,又磨磨蹭蹭打开木门。安二正端着一碗散发着不详气味的不明液体守在门口,在卢鹤眉的授意下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文哥儿,该吃药了。”
……该死,这句话怎么听上去如此熟悉。
季文惊恐地看向那碗褐色液体,脸上全是抗拒。
“喝吧,喝了,病就好了。”安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瘆人。
安三躲在后面,用眼神告诉他:安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少年只能苦着脸接过那碗药汁。喝了这碗药,自己不一定会死,但是不喝这碗药,自己一定会死!
他拿出壮士断腕的决绝勇气,深吸一口气,一口灌下:“咕嘟、咕嘟……呕!”
那碗提神醒脑的药汁不知道用的什么草药熬出来的,味道极其霸道强烈,又酸又苦的味道从胃里直冲天灵盖,季文刚喝下去的药差点又吐出来。
安二早就在等着这个反应,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冲前捂住少年的嘴顺势让他仰头看向天空。
“……”被迫拉伸脖颈的季文,一个反胃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过了好一阵才压下恶心,示意安二放开自己。
他冲进房里喝了一整壶水洗口,然后在两大凶神面前老老实实认错,乖到不行:“我、我不该胡闹,也不该在不舒服的时候觉得自己抗一抗就过去了……”
卢鹤眉轻叹一声,揉了揉他的头:“乾州境内不比之前,这里多是高山,少有平地,许多人抱团排外。这次纯属运气好,才能找到一个汉人郎中。若……换了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我们只能束手无策。”
季文头一次听到公子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心里面既是感动又是内疚。他刚想开口表衷心,就听见面前的人话风一转:
“说来,你体质实在太弱了些。从明早起就让安一督促你晨练吧。”
少年瞳孔地震,表情难以置信:为什么手掌如此温暖的公子能说出这么冰冷的文字?!
翩翩公子勾唇一笑,艳光四射的外表下是藏不住的蛇蝎心肠。
……
清醒后的一个时辰,季文体验过了震惊——喝药——震惊——害怕的复杂心路历程,情绪是大起大落落落。尤其是在一贯疼爱他的安二扬言他也要打扫鸡棚地狱,“入狱”时间是两天后,情绪达到最低谷。
躲在鸡棚里不敢露面的安四,咬着扇子抽噎一声:怎么、怎么还有两天啊?
安二勒令季文不能走远,只准他在平地上转转,又看季文睡了一上午,想着他应该饿了,就让安三去找主人家买点吃食。
季文坐在门槛上好奇的看着安三走进最前面的一间房,不一会儿一个赤着胸膛、穿着深蓝色褂子和齐膝短裤、光着脚的黑皮少年和他走出来,两人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个少年看见坐在门口的他,好奇地看了他一阵,指着他和安三说了两句话,才走进中间那间房子,安三在外面哈哈大笑。
季文也凑过去:“安三哥,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安三赶紧和他解释:“这是四十八族之一伊布族的领地,刚刚我们说的是伊布族的话。他说你瘦得像一只小羊羔一样,所以才会生病。”
季文不大高兴,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少年,发现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了几岁,但是身上的肌肉紧致流畅,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
他偷偷捏捏自己手臂上的软肉:明天就和安一大哥好好锻炼!
少年从锅里舀起一碗东西,端着向他走来。季文接过来,凭着里面的一个大鸡腿认出这是一碗鸡汤。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鸡汤能够清淡成白水一样。
他尝试着喝了一口,发现味道出乎意料的鲜甜,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奇香。他两眼放光地问对方:“汤里放了什么东西?”
两个人语言不通,安三用伊布族又问了一遍少年,少年进去找出一捆像树根的东西,又是叽里咕噜一阵说。安三赶紧跟着转述,满足季文旺盛的好奇心。
说了半天话,季文在安三的帮助下终于搞清楚鸡汤里放的是一种挖出来的植物根系,伊布族常拿这个当炖汤料,以及面前这个少年叫阿布,家里除了他和父母亲还有十二只鸡两头羊一条狗……而自己这一行人是为了给自己治病,昨晚借住在他家。
一碗鸡汤和一个大鸡腿下肚,季文就吃饱了。
阿布还想给季文喂点东西,被季文摆手拒绝,于是他用伊布族的话说了一句:“你吃得像小羊一样少。”安三顿了一下,善意地扭曲了事实真相:“他夸你吃得真香!”
虽然不理解值得夸赞的点在哪里,但季文还是接受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赞美。
少年看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就回到第一间房里再也没出来。
安二在盯着安四扫鸡棚,公子在他之前睡过的床上休息,安一守在门口,安三则是负责盯着季文。他无所事事,到处瞎逛,刚走到第一间房间附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婴儿的咿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