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而行,为了避开梅雨,此次他们的脚程明显加快了不少,路上除了必要的打尖和住宿,众人都是打马前进。
季文在马车里颠了三天,实在受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偷偷问安二,能不能不要这么赶。
安二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他:他从腰间掏出一本游记,打开折好的一页,指出几行字:老太爬山比车快、草根当好菜、鸡蛋成串卖、无酸不成菜、面条就像裤腰带、“娃娃”满街卖、树皮当药卖、石板当瓦盖、石头身上戴 [ 引用网上的十八怪顺口溜]……
他循循诱惑道:“文哥儿,你就不想早一天见到这书上写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咱们再过两天就要到乾州界地了,到时候自然可放慢速度了。”
季文咽了下口水,心一横,视死如归道:“……好!”
紧赶慢赶,六人终于在两天后踏入乾州境内。
……
季文歪着脑袋在马车里柔软的褥被上睡得正香,就被外面带着兴奋的声音叫醒,安四将侧窗打开,伸了头进来,“文哥儿!快看!”
他左右一望,马车上的两扇侧窗和雕花门都被打开了,此时他们走在山道上,时而有强劲的山风灌进车里,之前略显闷热的车厢里一下就清凉了许多。
他探头放眼望去,眼中尽是巍峨高山。
他们正在半山腰上,山路蜿蜒向山中深去,右边是蒙密树林,左边是幽深峡谷,还有雾气缭绕其间,猛烈的山岚从峡谷间吹上来,吹得他们衣发翻飞。路北有峰,回亘层叠,宛如龙脊。
季文看惯了家乡秀丽葱郁的小山,头一次见到如此嶙峋兀立的峻岭,被这样奇特的地貌所震惊。他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不够用,为了看清外面的景色,他一个劲地往外挪,最后都快趴到安一背上去了。
安四骑着马一直跟在马车旁边,他也觉得新奇又兴奋。看季文看得这么费力,他脸上带着坏笑:“文哥儿,和我骑马去!”
他手中马鞭向季文一甩,缠住季文的腰身,在安二的惊呼声中将人腾空拉起。季文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落在了马背之上。
安四亢奋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坐稳喽!”一个呼哨,身下的马匹突然向前冲刺加速,耳边风声呼啸。
安二看着迅速消失在视野里的两人一马,只能咽下到嘴边的骂声。
……
安四带着季文跑了快有五里地,才掉头回来。安二看着被风吹得蓬头散发、脸上却洋溢着快乐和兴奋的少年,最终还是放弃了要给两人一顿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的决定,只是口头上警告了一下不要再干这么危险的事。
两人双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听着,暗地里无声地击了个掌:下次还干!
此时已经是下午,再过一个时辰天恐怕就会黑下来。安一赶着车在山中七拐八拐,最后在一处造型独特、充满着浓厚当地风情的建筑前停下来。
季文跳下马车,抬头看着前面饱经风霜、色彩斑驳的牌匾缓缓念出:“南王……庙?”
乾州分四十八族,其中十七族隐居深山不出世,另外三十一族与汉人来往甚至通婚。这南王庙则是受三十一族之中的惠族供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座规模还不小的南王庙看起来似乎荒废了许久。
听了安二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安四问:“如果我们在这里暂住一晚,会不会冲撞了惠族?”
安一在一边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乾州舆图在看,听安四这么问,他淡淡接口:“并不会。惠族人喜迁动,时而会举族搬走,找新的居住地。他们每搬到一处新地方,就会在当地建一座南王庙,所以我们借住一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季文听的着迷:“还有这么奇怪的习俗?那他们建好的房子怎么办?”
安二一笑:“所以惠族人建房不用砖瓦。他们用竹子在树上搭建树屋,而乾洲少雨水,他们就用树叶当瓦片。等要搬走时,就将竹屋全部砍掉。”
其他几个人听得啧啧称舌,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南王庙里供得不是四大天王、弥勒释迦,反而是一尊通体漆黑的人像,腰间系红绸,头上戴牛角。
安二解释道,惠族供的是其先祖——南王。惠族在四百年前还是乾州一支大族的附属小族,饱受大族欺压,是南王带领惠族人反抗才获得自由。他死后,惠族人为了纪念他,因此为他塑身立像,世代传颂他的事迹。
当时起.义时的号角就是用南王像头上的牛角吹响,腰间的红绸则是起.义时的旗帜。
这故事引人入胜,其他人看着这尊漆黑的神像也少了几分害怕:若南王半夜显灵,那他也是人,可比鬼神好对付多了。
简单将大殿清扫一番,他们在角落里铺上垫子,升起篝火。季文在忙碌时偶尔觉得有点眩晕,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便也没多加在意。他看外出拾柴的安三和安二捡了整整两大捆柴回来,有点惊讶。
安二一边往火里加柴一边告诉他:“乾州不像其他地方,这地方就算到了三伏天也凉快得很。尤其到了晚间,气温会骤降。因此乾州那些汉人家床上常放着两床被子,一床是薄薄的夏被,中午睡觉盖;一床是厚厚的棉被,晚上睡觉盖。”
季文一听,赶紧去马车上搬了几床被子下来放在一边,以作备用。
果然,随着夜色的降临,气温也开始变冷。他身上穿着的薄薄的夏衫,在荆州城里还刚刚好,到了乾州却是不够了。他一边换上自己的厚衣服,一边羡慕起其他五个习武之人。
若是只有安氏四兄弟也就罢了,可公子看上去纤细文雅,为什么也不怕冷!他心里愤愤地想着,又给自己加了条秋裤。
等他走出来,安氏兄弟看着他都笑了,坐在垫子上的卢鹤眉也忍不住勾唇。可能是为了方便穿脱,季文直接在原先的夏袍外又加了两件长袖凉衫,好好一个贵气的小公子突然变成了街边的浪荡子。
季文不满地哼哼两声,其他人才忍住笑。
夜间寒凉,季文就盘算着做一个咕咚羹吃。他取出一个黄铜双耳锅架在火上,等锅烧热了倒少许油,加入葱段大料煸炒,又倒了一些李师傅做的秘制酱料,炒出香味,再放入卤牛肉炖煮。
盖上锅盖,这边等锅里的汤汁煮沸,那边安二在后面深林里捡了一些认得的野菌子回来。这初夏时节长出来的新鲜菌子格外鲜美,稍加冲洗再撕碎丢入锅里,不用过多调味,煮出来的汤底也是鲜到舌头都能掉下来。
他又翻出一些没吃完的豆干、毛豆,统统丢到锅里,一起煮着。将昨日没吃完的馒头戳上签子,插在火边烤着,等烤到金黄酥脆再取下来切片,撒上一把椒盐孜然,这烤馍片他一个人能吃上一大盘!
几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热乎乎的牛肉蘑菇汤,配上脆得掉渣的烤馒头片,要是觉得没吃饱,还能再往锅里的汤中下一把干面条。
一口热汤下肚,驱走身体里的寒意,大家舒服地眯起眼。“噼啪”两声,几粒火星从火堆里头的木柴上头蹦出来,偶尔几句闲聊伴着外面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呼啸的风声,成为最好的催眠曲。
季文想睡得紧,他撑着将手里的汤喝完,握着空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是卢鹤眉看少年半天没动弹,试探地叫了一句他。
“嗯……”季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回应。安二看着他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脸蛋,打趣道:“这几天坐马车可把文哥儿累坏了,抓紧机会就睡觉呢。”
卢鹤眉看着对方绯红的脸颊,半晌才应了一声。
看季文睡了,其他人也生了困意,赶紧收拾了残局,稍作洗漱就抓紧时间休息。文哥儿和主子能睡一整夜,他们兄弟几个还要轮流守夜呢。
到了深夜,卢鹤眉被身旁的哼哼声惊醒,少年踢开被子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热……”
他压住对方乱动的手脚,伸手一探,季文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