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案周师傅笑呵呵地走进来,“老李啊,这什么味啊?”他在空中嗅了嗅,“哟!这一大早就做黄石滚肉,是给上院的贵客做早餐还是午餐呐?”
等到李师傅好不容易打发走闻着味来的两人,一把将门关上,才转身,脸上又带起笑容。只是他生的实在太过凶悍,笑容带上几分狰狞之色。
他搓着双手:“文哥儿,昨日关管家特地叮嘱过我们,你要是来了厨房,只管随意。白案老周那整日净是玩面团,没啥好去的,打荷老郑那也就是些配料、切菜、摆盘的杂活。你这么好的天分,可别浪费了,就跟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李师傅爱才心切,在他眼里,这等天才要是跟了除他以外的人去都算埋没天赋。若是季文能跟在他身边,两人钻研出些新兴菜色岂不是手拿把掐?
他算盘打得挺响,算珠子都快蹦到门外偷听的两人脸上了。老周耳朵贴在门上,碎碎念道:“好你个老李……居然在背后这么说我们……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个什么宝贝!”他正要破门而入,旁边的打荷郑师傅赶紧拦住他。
他一把抱住圆滚滚的周师傅:“老周、老周,冷静!冷静!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李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的性子。里头那人肯定就是关管家和我们说过的季小公子了,你这么冲进去把他吓坏了怎么办?”
他安抚住周师傅,“要我说,咱先看看,这季公子到底什么来头,有多少本事,才能让老李藏着他?若真是有才,到时候再争也不迟啊!”
周师傅听进去了,他停下来,眼珠一转,想了个办法:“走!老郑,你给我帮忙去,今天我就给这小公子露一手!”
这头,季文也没答应李师傅,毕竟技多不压身,他还想借着这次机会多跟几个师傅练练本事呢。不过他答应李师傅,有空就把他吃过的一些记忆深刻的外地菜色复刻出来,给他尝尝。
他看看天光,到了该用早点的时间了,安氏兄弟们和他不挑食,上什么吃什么。倒是卢鹤眉,昨日他才答应过人家,要亲手做饭给他吃。
他叮嘱李师傅看着那罐肉,李师傅一拍胸脯:“这我省得!”然后眼睁睁看着季文往白案房里去,他在后头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白案房里关着门,里头切菜声、锤打声哐哐作响。季文礼貌地敲了敲房门:“请问周师傅在吗?”
木门开了一个小缝,里面一双眼睛谨慎的看向他,见门外只有季文一人,他才松了口气,将木门大开,弥勒佛般笑道:“我就是周师傅,小公子找我何事呀?”
季文乖巧答道:“我想借贵厨房一用,给卢公子做碗吃食。”他穿着灰扑扑的短打,但肤色白净粉嫩,逆着淡淡晨光冲人一笑,能把人的心都融化。
周师傅看他乖巧又可爱,身上毫无跋扈之气,像极了他远在老家的乖孙孙。他热情地将人迎进来,房里白案特有的大案板上正堆巨大一团刚揉好的面团,旁边被抓壮丁的郑师傅分面剂分到双眼失神。
季文头次看到快有半人高的面团,被它的体积所震惊。周师傅在后边乐呵呵道:“小公子想用什么,尽管取用便是。”郑师傅听到后面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季文上前看了一眼,对着案板上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面团陷入沉思:……这,莫非是要做一些新奇地东西?
周师傅挪着圆润的身躯挤上来,一看见桌上自己辛苦发好的面团被如此对待,差点突发心疾:“……老、老郑,你怎么……?!”
郑师傅也愁眉苦脸:“我说了我没干过这事,这几十年手里只摸过菜刀,哪干过这事……”两位师傅在旁边吵成一团,季文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出手试图补救。
他将那些面团纷纷揉成光滑又规整的圆形,按大小排列在案板上,用白布盖好,再让它们发酵一会儿。毕竟解决生闷气的公子吃食要紧。
他想了一会儿,拿刀从那块大面团上切下一块面来,揉至光滑,拍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在上面涂满清油,再用刀切成大小一致的长条。捡了个干净的宽底大陶瓷盆,底部刷上一层清油,将切好的长条面团一根接一根,码成圆形,期间还要反复涂抹清油,避免粘黏。
在一旁吵吵闹闹的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季文身边。周师傅看得新奇:“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季文手中动作不停,在陶瓷盆上盖上一块布让面团在饧发一刻钟,“客气啦,您二位叫我文哥儿就好了。我打算做面条呢。”
“哦?”周师傅有一点疑惑,此时的面条大多数都是手擀出的面团,再用刀切丝下入沸水即可。季文这一做法倒是十分少见。
季文洗干净手上的油,才不好意思的解释:“这是我在一本西北游记上看到的做饭。作者游历西北一处小城镇时,在那边吃到一种极其弹牙可口的牛肉面,汤汁清透,但香气浓郁。城里面馆泛泛,那些面店为了吸引客人,当场制作面条,面团在手里拉一拉、甩一甩,来回几次,就能拉成和银丝一样的数千根面条!这种面,在西北那边叫‘拉面’。”
两人听得入神,周师傅更是追问道:“那书上可是记栽了具体的做法?文哥儿你做过几次?味道和普通的面条有何区别?”
季文吐了吐舌:“书上确实附有做法,只是我忙于其他的事情,今天才想起来,打算尝试一番呢。”
面团发酵还未到时候,他就摆了三个海碗出来,依着记忆里的方子分别加入草果粉、清油、盐巴、大蒜叶等调料,又出门拜托李师傅用酱牛肉吊一锅简单的牛肉汤,什么调料都不用加。
揭开白布,拿出一根面团,季文手上沾油,将原先两指粗的面团揉成比小指还细的面条,本只有小臂长的面团越揉越长,季文将过长的部分一圈圈码在抹了油的盘子里,又用另外一根面团接上上一根面团的尾端。这样轮番操作下来,十余根面团都变成一根,在盘子里堆了三圈之多。
季文耐心的抹上一层油,又盖上白布饧发一阵。他看着周师傅和郑师傅在旁边看得出神,好心提醒道:“快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啦,两位师傅需要做些吃食么?府里这么多张嘴权靠师傅们养活呢。”
一个小小的玩笑惊醒两人,郑师傅匆匆赶回自己的隔间里去做活,周师傅慢了一拍,才走到桌边,亏得这白案的案板比平常的案板大上不少,两人同时忙碌都不显局促。
周师傅边揉着手里的面团边盯着季文这边看。季文看他心不在焉,再三保证,之后会将做法步骤默下来送到他手中,才让周师傅开心起来,专注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季文那盘面可不简单,三饧三发,等到终于能动手的时候,周师傅已经包好两大笼拳头大小的包子,上灶开火了。
对周师傅熟稔的手艺表达过深深的钦佩之后,季文取出一根面条,比划出大概半臂的长度剪短,在周师傅双眼发亮的注视中,季文深吸一口气,暗自祈祷:一次成功一次成功!
面条被反复拉长、折叠、摔打,每一次摔打都在案板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两根、四根、八根、十六根……季文纤长的手指在越来越多的面条中来回穿插,纤细的白线面条在空中翻飞。
周师傅看得目不转睛:“哦哦!真的变细了!面条竟还有这种做法!”季文呼出一口气,在案板上轻轻放下手中的面条,投入锅里的沸水中。他还没开口,周师傅已经围到锅边去盯着火候了。
季文动作麻利,将盘里剩下的面条一口气拉完,才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做出来的面条怕是有八人份之多。
那边,周师傅熟练的舀汤、装面、加码,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面条围过来:“文哥儿,这面做好了,你快尝尝!”青瓷白底的海碗里,清汤上浮着大片的蒜叶 ,面条黄亮,酱牛肉鲜红,再加上一勺色泽红亮、香气醇厚的油辣椒,让人食指大动。
季文实在做不到在周师傅快实质化的目光中吃独食,他拿出两个小碗,吃完自己的一小碗,周师傅还陶醉在这碗风味迥异的牛肉面的独特口感里。
季文又煮了两大海碗的面,想着应该能喂饱公子和安氏兄弟,就和周师傅告退一声,准备去送餐。
周师傅嘴都没抹,扑上来抢过他端着的沉甸甸的餐盘:“哎哟我的文哥儿,这等粗活怎么能让你去干,”他将餐盘放在房间角落里,墙上有一扇特地制作的小窗,正对着那处。
周师傅扯了一下窗子旁边坠着的细线,一阵铃声传来,迅速有人支起窗子,将餐盘取走。他拍了拍季文单薄的臂膀:“那一盘子加起来都有几斤重了,你这小身板能走多远!送餐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做,文哥儿还会些什么新奇吃食,快教教我!”
季文被拍得一歪,感受了一下发酸的双臂,想着,幸好自己没有逞强,不然怕是走到半路就会端不住打翻餐盘。他看了看桌上剩着的一大堆面条:“那……这些怎么办?”
“师傅……”门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房里两人一回头,一大早就在砍柴的三个徒弟可怜兮兮围在门边,看着桌上那碗没吃完的面条,眼神发直,嘴里口水直咽,看起来是被搀狠了。
周师傅的徒弟同他身形倒是有几分像,圆圆胖胖的身子扒在门边嫌得几分喜庆。周师傅嫌弃的不行,但又狠不下来真饿着徒弟,只好看向季文。
季文热情招呼他们:“面条还有剩许多,你们尽管吃!”徒弟们欢呼着冲进来,但他们也极有眼色,并未动桌上那碗面,只是另外起火烧水,将剩余的面条煮了。
三个人有条不紊、互相配合,煮出好几碗面条,其余两人不忘给自己的师傅都带上一碗,端着两碗面条回去,周师傅的徒弟则当场吃了起来:“呼……哈——好烫!好吃!”
周师傅恨铁不成钢,又不好当着季文的面训斥,只能低声请他谅解。
季文摆摆手:“我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不用在我面前顾忌这么多。”周师傅一听,对这小少年更是亲近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很爱吃兰州拉面!总觉得汤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非常好吃!